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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拥明月 正文 第85章 想什么

所属书籍: 剑拥明月

    明月公主新丧未过,星罗观半数的道士都在皇陵明月公主墓前为其日日诵经,整个玉京城更是皆披缟素。

    未料想,蒙受皇恩二十载的凌霜大真人一夜之间死在了星罗观。

    先是蕴宜大公主撞柱,再是摘星台起火,明月公主与蕴贞公主死于星罗观临清楼的一场大火,二皇子息琼悬梁,再到如今,大真人也丧命于火灾。

    玉京城中人心惶惶。

    “观主,我已告诫过底下人,他们绝不会出去乱说。”抟云一身白袍,微微伏低身体。

    “如今陛下病重,只怕已无暇顾及星罗观中事,师父去了,宫中却至今没有人来。”青年跪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眼。

    “要变天了,观主。”

    抟云低声说道。

    青年闻声睁眼,看清案台后漆黑的棺椁,他侧过脸来,“那么你以为你做的选择,便是对的么?”

    “观主……”

    抟云张张嘴。

    “我并非要责怪你什么,”青年再转过脸,案台上的香断了一截香灰落入炉中,“如今星罗观已不可能独善其身,总是要走出这一步的。”

    “将观中的女弟子都打发了吧,她们……”青年一顿,有些喑哑的嗓音裹了几分怜悯,“在这观中也算受足了苦。”

    星罗观的女弟子比之禁宫中的采露宫娥,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我会将她们的名册送至无极司消除道籍。”

    抟云垂首道。

    “请太子殿下放心,星罗观与殿下共进退。”

    青年没有回头却仿佛洞悉了抟云心中所想般。

    抟云总算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转身提着衣摆走出殿门去。

    油灯摆满整个灯架,金光灿灿的大殿内,三清塑像俯视着底下一片缭绕的香火,青年孤身一人跪坐在蒲团上,听见身后一阵轻盈的步履声。

    他又睁眼,却没回头。

    紫色的衣袂擦过他的衣袖,满殿香火的味道也遮掩不去她走过他身边时那一缕淡香,那女子立在一旁端详他脸颊上多出的一道鞭痕,那鞭痕狰狞蜿蜒,蔓延到了他的脖颈,没入严整的衣襟底下。

    “你不是说,你有万全之策,不会被你师父察觉么?”第四双手抱臂,扯了扯红唇。

    “对你是万全,对我不是。”

    青年垂着眼帘,嗓音清淡。

    “那你怎么连传信让我来救你也不会?”第四上前两步,蹲在他身前。

    她的呼吸临近,迎面拂来,青年宽袖下握着拂尘的手一紧,他忍受着她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一言不发。

    “白隐,不是说了,你我两个是露水姻缘,见了阳光就会被晒得干干净净,”第四的指腹轻触他脸颊上那道结了血痂的伤疤,“不要自作多情眷顾太多,你看,破了相的是你,疼的是你,多傻啊。”

    她甚至还笑得出来。

    她指间的温度太冷,冷得令人心中发寒,白隐抬眼看她,语气平静:“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找上我,不是吗?”

    第四脸颊的笑涡消失。

    这个道士从没出过星罗观,他足够单纯,像一张白纸,但是第四最初引诱他,也仅仅只是一时兴起。

    并非他所以为的,蓄谋已久的利用。

    但第四没有反驳他。

    反正,什么理由都一样。

    第四站起身,绕到案台后抽出弯刀来,白隐见状,立即道:“你要做什么?”

    “你这么好的一张脸被这老东西给毁了,就是死了,老娘也得让他身上没一块好肉。”第四说着便将弯刀抵上那棺椁。

    “不必了。”

    白隐制止她,“他是被烧死的,烧得焦炭一般。”

    烧死的?

    第四转过脸来看他,他仍跪坐在蒲团上,那张她很喜欢的脸上那道疤十分扎眼,越是看,她心中便越是生气。

    白隐有些难堪,忍不住侧过脸,想要躲避她的视线。

    哪知那女子从案台后走来,俯下身来,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油灯摇晃的火苗在他眼底跳跃,她的吻落下来,唇齿纠缠。

    白隐瞳孔微缩,紧紧地攥住她的手腕。

    第四殷红的唇脂几乎都蹭在了他没什么血色的唇边,这般气质清淡温和的道长,犹如沾了俗尘的白雪般,她有点着迷。

    可惜的是,他脸颊的那道疤。

    “拂柳……”

    他的呼吸有些难以自持,但他才唤出这个,他取给她的名字,却听她道:“我欠你的,用这个还你。”

    她将一枚银菱花飞镖塞入他手中,又触摸着他的脸,“若再遇危及性命之事,你凭此物去敬山茶楼,自会有人助你。”

    只这一句,白隐将要脱口的话淹没于咽喉。

    晚秋风冷,枯叶落入门槛来,白隐回头迎向那一片烂漫明净的光线,指节收紧,掌心被菱花飞镖尖锐的棱角刺破,他喉结微动,低声道:“你走吧。”

    第四没了新红的口脂作点缀,那一张脸仍旧冷艳非常,她轻瞥他片刻,毫不犹豫般,站直身体朝殿外走去。

    她的身影融入那片耀眼的光线里,血珠顺着白隐的指骨流淌下来,他回过头,仰望三清道祖的金身塑像。

    如今的星罗观已不是凌霜大真人的星罗观,第四来得轻松去得也轻松,她回到藏身的宅院时,正见那位小公主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摆弄鲁班锁。

    她总是在摆弄那个奇怪的鲁班锁。

    第四不走正门,飞身跃上房檐又很快落在小公主的面前,见她吓了一跳,第四噗嗤一笑:“公主,小十七都受伤了,你怎么不在房中陪着他,却在这儿摆弄这么个破玩意儿?”

    商绒看她满额是汗,便放下鲁班锁,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说:“我也想的,可是我在里面他睡不着。”

    第四见了那碗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也坐了下来,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又问:“这个鲁班锁究竟有什么玄机?难不成里头有什么藏宝图?”

    在第四心中,没有什么比钱财更好的东西。

    “没有藏宝图,”商绒摇头,一边拆解鲁班锁,一边说,“只是折竹的心结。”

    第四一听,便失了不少兴致,“不过是他师父的事,如今只要杀了那半缘,不就自然而然解开了?”

    “是,也不是。”

    商绒想了想,又说,“他是因为他师父才想解开这个鲁班锁,想了好多年,虽然他说如今已经用不着打开它了,但我觉得,他背着这个执念很久,若能打开,我还是想帮他打开。”

    第四的手掌贴在碗壁,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乌黑润泽的发辫落在一侧肩前,发尾系着的竹绿丝线很像是折竹剑上的穗子。

    第四忽然安静许多,商绒不再摆弄鲁班锁,问她:“拂柳姐姐,白隐观主还好吗?”

    “命还在,只是破了相。”

    第四随口答。

    “破了相?”商绒吃了一惊。

    “是啊,很长的一道疤。”

    第四说着,又想起那青年白皙面容上结了血痂的疤痕。

    “你等我一下。”

    商绒收好鲁班锁,起身走上阶去推开那道房门。

    第四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她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进去,不由轻笑一声,杏眼弯如新月。

    没一会儿,商绒出来了。

    她合上门,快步朝第四走去,将手中的一个小小的瓷盒递给她:“这是宫中的药膏,可以去腐生肌,他是新伤必然管用。”

    药膏是梦石给的,但对她腕上的旧疤作用并不大。

    第四看着那瓷盒,伸出手去却又悬在半空,隔了会儿,她收回手,眉目冷艳:“我已经没有必要去见他了。”

    “为什么?”

    商绒坐在她身边。

    “我与他的事可跟你与小十七之间不一样,等小十七报了仇,再将他承诺我的财宝分给我,我便要离开玉京了,若没有杀人的任务,我是不会再回来的。”第四当着她的面抽出弯刀来擦拭。

    “因为他破了相?”商绒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试探着问。

    第四听了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人与人相识的第一面,看的不是脸是什么?难道公主你不为小十七的皮相所迷?他啊,那样一副好相貌,若不是他比我小了六七岁,手段狠,心眼儿又多,哪还等得着你。”

    “他的脸若是坏了,你还愿不愿意和他在一块儿啊?”第四说着,故意问她。

    “我记得他的样子,那他就永远都是好看的,”

    商绒几乎没多加思虑,她捧过那本道经来翻了一页,“反正,他还是折竹。”

    第四有些笑不出了。

    她心里沉甸甸的,微扬的眉也压下去:“可我不是小十七,他可以活着出栉风楼是因为楼主待他不同,但我可没有谁眷顾。”

    “我没必要为了一个男人,而去闯那鬼门关。”

    她又饮一口茶,喟叹一声,“如今这般日子不好吗?我才懒得找那些不痛快。”

    商绒抬起眼帘来看她片刻,还是将那个瓷盒塞给她,说:“你若不给他,就自己留着吧。”

    “谢了。”

    第四也不推辞,大约是手痒,她忍不住摸了摸商绒的脑袋,揉得她头发乱糟糟的。

    午后秋阳烂漫,洒了满檐。

    第十五跟在姜缨身后入院,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女子,她额角有一道颜色发红的痕迹。

    她便是陈如镜的义女添雨。

    “第十五,怎么这副模样了?”第四一见第十五,便嘲笑起来。

    “我什么模样?”

    第十五哼笑,“不还全须全尾的么?”

    石阶上那道门“吱呀”一响,第十五才与第四呛了一声,但抬眼瞧见门内走出来的那白衣少年后,他脸上的笑意都收敛起来。

    “十五哥。”

    少年睡眼惺忪,声线里裹了分才清醒的沙哑:“我找你那么久,你在何处躲清闲?怎么躲了几月,又忽然不躲了?”

    商绒看着他走下来,在她身边坐下。

    “小十七,我若不躲,也没这机会今日来见你,你在纯灵宫的消息的确是我说出去的,”第十五苦笑,他拱手朝折竹俯身,“是我,对你不住。”

    “凌霄卫的指挥使贺仲亭以我父亲的消息相要挟,你知道我这几年所为皆为寻父,真相离我那样近,我实在放不开手,所以便告诉了他一些关于你的事,但多余我的什么也没说,更不曾透露你的长相或来历,但奇怪的是,贺仲亭竟也没有问。”

    折竹听了他这番话,垂着眼帘半晌不言。

    竟然是贺仲亭。

    可既然是贺仲亭,那为何这消息没有入皇帝的耳,却偏偏传入了荣王府?

    一时间,折竹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

    “那么你父亲的消息呢?他告诉你了?”他抬眼看向第十五。

    “我父亲……已经死了。”

    第十五嗓音干涩许多,“他说,当年皇帝问云川程氏要一样宝物,但程氏却说那宝物遗失了,我父亲为利禄所动,在青霜州为贺仲亭暗查宝物下落,但他才来玉京,还没来得及将消息带给贺仲亭便被程叔白给杀了。”

    程叔白便是他父亲季羽青的师父,也是青霜州程氏中人。

    “那究竟是什么宝物?”

    第四听见这两字便眼睛发亮。

    第十五瞥她一眼,如实说道:“是赤色太岁。”

    太岁,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其中赤者为上品,光明洞彻如坚冰。

    百年难遇,传闻以其入药,可得长寿。

    商绒一听,便知她的皇伯父为何如此执着于此物。

    “你为何回来?”

    折竹又问第十五,他才不信第十五是因什么愧疚之心才回来玉京。

    “我原想去云川寻程叔白,但半途得知,他已随云川主程迟来了玉京。”第十五说道。

    “第十五,难道你想杀程叔白?他可是青霜州第一剑仙,这样的心思你也敢动?”第四嘲笑他。

    “我知道我杀不了他,我只不过是想向他求证贺仲亭所言是否句句属实。”第十五白了她一眼。

    第十五与那名唤添雨的女子来了又走,第四也没了影子,院子里只剩下商绒与折竹两个人。

    折竹不说话,商绒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风拂过耳。

    折竹偏头,发现她乖乖地坐在身边,手中摆弄着那个鲁班锁。

    “怎么还在解它?”

    明明,他已经告诉过她那个秘密他已经不好奇了。

    “为了证明我很聪明。”

    商绒抬起头,说。

    她在骗人,折竹知道。

    但他轻笑一声,没有戳破她,斑驳的树影在他肩上摇晃,他隽秀的眉轻扬,眼底光影漾漾:“要是解不开也不许哭。”

    “你是说我笨吗?”

    商绒皱了一下眉,瞪着他。

    折竹原本想说“不是”,但他想起早晨那会儿她真站起身拿了东西从房中出来,他翘起的唇角往下压了压,“嗯”了一声,懒懒地道:“有时候有一点。”

    商绒不说话了,也不理他。

    “你不服气吗?”

    折竹歪着脑袋凑到她面前:“那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此时我在想什么?若是猜对了,天黑了我带你去消夜。”

    “吃饭。”

    商绒不假思索,他一觉睡到午后,还没用过午饭。

    折竹摇头:“不对。”

    “想你师父?”

    “我想他做什么?”

    “那,想妙旬的事?”

    “他的事不差这一刻。”

    那还能是什么?

    商绒有点苦恼,为什么折竹可以轻易洞悉她的心事,可是此刻她望着他这双漆黑纯澈的眸子,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折竹,我好像还不够关心你,不像你对我那么那么的好。”

    她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折竹一怔,未料她会这样说。

    他有点开心,再凛冽的风也吹不散他耳廓的温度,看她垂着脑袋,他伸出双手捧起她的脸来,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我在想这个。”

    他的声音轻快而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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