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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歌 正文 第119章 石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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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9、石头心

    从昊天塔回来后,没人再提上古的事,仿佛那只是一场幻境,出来了就烟消云散,无足轻重。可是,羲九歌骗不了自己。

    黎寒光说幻境是魔柱使的把戏,不告诉她小九是谁。其实,他越隐瞒越能说明问题。

    小九就是童年时的她吧。黎寒光说小时候见过她,羲九歌却全不记得,难怪他认出来了,而羲九歌自己没有。

    是她放出了魔柱,是她导致了灾难,是她害死了千千万万人。

    难怪西王母要严格教导她,日日告诫她与人为善、维护正道;难怪九天玄女对羲九歌态度一直不好,看她的眼神中时常忘了掩饰厌恶;难怪她在天界身世高贵,名声远播,却没什么朋友。

    她原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天生不讨人喜欢,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和她做了什么无关,无论她力争完美还是不学无术,天界都不可能有人真心待她。年轻一辈哪怕不知道羲九歌的过往,必然也被长辈告诫过,与明净神女客气即可,不得深交。

    她是战争的导火索,引发灭世大战的元凶,怎么会有人愿意靠近她呢?

    如果她死了,一切因果勾销,既往不咎。可是,她后面又活了,这些就还是她的因果。

    西王母细微地皱了皱眉,说:“九歌,你在说什么?你是昆仑山的少主,也是天下仙门正道的楷模,怎么能说囚徒这种丧气话?”

    羲九歌看着西王母,心中已毫无波澜。事到如今,她们还想骗她。西王母以前经常说这类话,提醒羲九歌她是正道楷模,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羲九歌处处以此要求自己,生怕让众人失望。可是,她算什么正道?

    羲九歌实在受够了压抑自己的内心,把自己强行烙成一块冷冰冰的模板。无论曾经的小九还是凡间的谢玖兮,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她生性热烈而自由,如今这个冰冷死板的羲九歌,根本不是她想成为的模样。

    羲九歌不再顾忌贵胄所谓的体面,直接戳破道:“王母,我已经都看到了,您不必再粉饰太平。当年九日祸世,是我做的吧?害无数神仙陨落的魔柱,也是我放出来的吧?”

    这一天终于来了,西王母如是想道。当初白帝让羲九歌去昊天塔的时候,她就不同意,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帝俊和羲和双双陨落,用性命解决了羲九歌引出来的后果,羲九歌就算有错也该扯平了,这一切就该永远埋葬。

    但白帝说其他王宫出的都是继承人,西天界不送继承人去,恐会惹人生疑。西王母只好同意,侥幸想着进去那么多人,或许不会正好重现羲九歌的记忆。羲九歌回来后,西王母不去问昊天塔内的经历,不提及魔柱相关的事,仿佛这样,窗户纸就永远不会破。

    然而,自欺欺人终有时,这一天还是来了。

    西王母叹了一声,对九天玄女说:“玄女,你先出去。”

    九天玄女怔了下:“王母……”

    “出去吧。”西王母淡淡说,“我和神女有话要说。没有我的召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九天玄女飞快瞥了羲九歌一眼,面有不忿,忍着不甘退下:“遵命。”

    九天玄女走后,山顶越发安静,只余灼灼桃林和寂寂寒风。西王母缓缓说:“既然已经过去,就不必耿耿于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接下来能立身正道、一心向善就好。”

    羲九歌环顾四周,清静无为的昆仑山,断情绝欲的瑶池水,多么适合改造一个曾犯过大错的少年犯。她已经视为习惯的严苛管教,清规戒律,每一桩每一件背后,都充斥着上位者凝视。

    他们一直在以罪犯的目光看她。众人时常怜惜常雎被送来天界当质女,可是,常雎尚且有喜怒哀乐和交友恋爱的权力,而羲九歌却不能。真正在天界做人质的,到底是谁?

    “您从小严苛管教我,日日让我背诵劝善的道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羲九歌说,“在您,不,在五帝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一个背着案底的囚犯,我做任何一件事、说任何一句话,你们都在审视我会不会行恶,是吗?”

    她的想法过于极端,但西王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西王母叹息:“你母亲既然把你交托给我,我就绝不能辜负她的信任。我严格管束你是为了你好,像你小时候那样不学无术,胡作非为,岂不是白白浪费羲和和帝俊给你的天赋?如果当初他们对你严格一点,教你读书明事理,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但我并没有想过杀了你,若我有此心,放任你寻欢作乐、不思进取就行了,何必费心费力教导你?我终究是为了你好,想让你活下去。”

    是啊,羲九歌刚醒来的时候就是一张白纸,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如果西王母真的不喜欢她,直接捧杀就好了,没必要逼她学这么多东西。

    如今羲九歌仙术、神术双修,阵法符药几乎全会,实力在同辈之中无敌手。昊天塔内众人看到了幻境也不敢对羲九歌发难,除了畏惧白帝和昆仑山的权势,也是害怕羲九歌的实力。

    羲九歌说:“您想让我活下去,那就说明还是有人不想让我活下去?”

    西王母叹气:“你没有见过你入魔时的样子,六亲不认,火染天空,连羲和都制不住你,他们防备你在所难免。但五帝既然册封你为神女,联手压下过去的事,便说明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不动情,不妄为,便能长长久久活着。”

    “不动情。”羲九歌慢慢重复这几个字,说,“王母,您知道没有感情是什么滋味吗?像一个盲人、聋子置于闹市,明明感觉到身边都是人,自己却空空落落、无处可去。让我没有感情活下去,与杀了我何异?”

    “但你至少活着。”西王母带上了严厉之色,呵道,“我知你下凡后动了心,和那个魔子结为夫妻,回到天界后竟还执迷不悟,想和他再续前缘。但他心机深沉,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有意来接近你?如今他已如愿被册为太子,你没了利用价值,他焉会放弃大好前程来娶你?”

    羲九歌下意识替黎寒光反驳:“他不会这么做。”

    “可他已经这么做了。”西王母说,“黄帝那边已经传来风声,这次册位大典会同时宣布太子妃和侧妃,他要娶神农氏的嫡传女子,连西陵氏都只能做侧。你要怎么办?自降身价和神农氏争夺太子妃,然后和一宫殿莺莺燕燕争宠?还是打上门,当着全天界的面将新郎抢走,绑回昆仑山入赘?”

    羲九歌想了想,竟然觉得第二种办法还挺可行。羲九歌知道这些感情西王母不会懂,却还是坚持说:“他不会。”

    “够了。”西王母冷着脸,斥道,“你曾经就因为感情用事导致酿成大祸,如今你已死了一回,竟还想重蹈覆辙?你休息几日,等过几天入瑶池洗情吧。你自己断不了,就只能用瑶池水帮你断。”

    羲九歌听到心中一惊,立刻感到一股刺痛从心口迸发出来:“不行!”

    “你还执迷不悟!”西王母斥责道,“情之一字虚无缥缈,竟比你身家性命、多年修炼还重要吗?我意已决,此事不行也得行。”

    羲九歌明明记得白帝说过,瑶池水对神躯无用,根本无法清除神的感情和记忆,为何西王母要让她进瑶池水中洗情?西王母敢这样强硬,那便是拿准了对她有效。

    羲九歌光想到这种可能,心就剧烈地痛起来。隐约地,她仿佛听到咔嚓一声,心口那个地方传来惊涛骇浪一样的痛感,霎间将她淹没。

    西王母看到羲九歌表情不对,拧着眉问:“九歌,你怎么了?”

    羲九歌连站立都维持不住,捂着心口跌倒在地。西王母脸色变了,立刻打出一道灵气,顺着她经脉查看,随即脸色大变:“不好,你的心碎了!”

    羲九歌心想,现实又不是话本,心怎么会碎呢?随后胸腔内传来什么东西扎入心脉的感觉,羲九歌才木然哦了一声,心想原来她的心真的会碎。

    她的心在上古被大羿一箭射穿,如今放置在她胸腔的,只是一块石头。

    一颗石头心,当然会碎。

    羲九歌失去意识前,听到西王母厉着声音大喊:“快去青帝宫,请女娲娘娘。”

    ·

    黎寒光停在黑水边,这里已经是极北,前方再无陆地,雷云下暗海波涛涌动,一道结界横空而起,将里外分割成两个世界。

    那就是魔界屏障,困了魔族万年之久的东西。

    魔界结界自降下以来,只开放过一次,那就是黎寒光和常雎去往天界为质,天界将结界开放一条小缝,重兵把守,严密防范,亲自将他们两人带上北天宫。

    天界如此防范魔族,当然不可能让黎寒光看到打开结界的办法,但这些年黎寒光在天界多方打探,还是打听到结界控制之法了。

    魔界是最重要的流放之地,天宫十分重视,唯有集齐两方天帝玺,同时放在阵法台上,输入特定的指令才能打开结界。黎寒光没有天帝玺,但他有轩辕剑和射日弓,完全破除结界不可能,也没必要,但在阵法薄弱处划开一条缝,短期内供他自己出入,却不成问题。

    黎寒光腾空飞起,踏过滔滔黑浪,很快就停在结界前。他在魔界观察了许多年,早就知道哪里的结界最弱,黎寒光将法力注入轩辕剑中,剑身上飞快结了冰霜。黎寒光不偏不倚用剑刃划了条线,剑尖所过之处留下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黎寒光毫不犹豫,化作遁光钻入细缝,朝魔界诸岛飞去。

    轩辕剑是华族镇界之宝,让黎寒光带去昊天塔实乃无奈之举,但黎寒光从来不是个客气的人,进了他手的东西,就别想拿回去了。

    黎寒光和黄帝拉扯许久,无论黄帝怎么暗示,他都装聋作哑当听不懂,逼急了黎寒光就使出万能伎俩——装病。黄帝实在没办法,他堂堂天帝,总不能拉下脸硬抢吧?反正也要册封黎寒光为太子,轩辕剑迟早都是他的,黄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算了。

    粗粗数一数,黎寒光如今的神武已有轩辕剑、射日弓、盘古斧,无论远攻近战都有趁手的武器,只待他将混沌之力研究清楚,就可以开战了。

    黎寒光径直去了九黎族的领地。一别多年,旧地风景如故,还是这样冷漠阴沉,惹人生厌。黎寒光最先去了后山,果然,被烧焦的山头还没有恢复生机,黎寒光给古树松了土,浇了水,才不紧不慢往山下走去。

    他登岛时故意没收敛气息,想来,那些人已经接到消息了。希望他们人都到齐了,省得他一个个找,他还要早点回去找羲九歌“寻庇佑”。

    九黎族寨内,众人已齐聚一堂。黎衡皱着眉,说:“有人冲破结界进来了。”

    众人听了一惊:“是谁?”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魔族想要突破结界,强攻智取,歪门邪道,各种办法他们都试过,但没人能成功。如今,竟突然闯入一个外来者。

    他是谁?为什么要进魔界?

    黎璇沉着脸问:“来者何人,查清楚了吗?”

    黎衡摇头:“没有。他法力高深,神出鬼没,我们的人想要跟上却被他甩开了。能有这么高的修为,此人在外界也绝非无名之辈,魔界既无灵草也无法宝,他来魔界做什么?”

    黎璇拧着眉,感觉到棘手。魔界根本没有对方能看得上眼的资源,如果他不图财,那就是图人了?

    黎璇问:“此人具体是什么模样?”

    黎衡根据手下的禀报,回道:“岸边放哨的人说他身法诡谲,神出鬼没,使用寒性法术,修为深不可测。奇怪的是他来魔界却穿着一身白衣,要不是如此,哨兵也没法一眼就看到他。他飞得很快,哨兵没看清楚,不过感觉长相应当不错。”

    黎璇听到黎衡的描述,生出一种无以言表的奇怪感。她怎么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黎璇一时没想明白,沉着脸下令道:“敢在魔界穿白衣,可见此人自负功高,心存挑衅,恐非善类。”

    议事厅外传来极轻的一声笑,随即,一股清寒之气席卷大堂,伴随着一道冰玉相击般的声音:“背后说人就罢了,怎么还骂人呢?”

    黎璇、黎衡等人悚然一惊。这可是他们议事重地,把守重重,这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们竟然完全不知道?

    所有人惊得站起身来,魔界潮湿的空气接触到寒冷,凝结成细细的霜,冷雾缭绕之下,一个白色身影缓慢浮现。

    黎衡惊讶地看着门外的人。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哨兵说的不错,此人相貌确实极佳。然后才是忌惮,冷声问:“阁下何人,来我九黎族有何贵干?”

    白雾中的人身形修长,姿容绝艳,他双手环臂,对这些人歪头笑了笑,说:“真是遗憾,母亲和舅舅竟然不认得我了吗?”

    黎璇瞪大眼睛,终于明白那股难以形容的熟悉感来自哪里了。他,他竟然是……

    黎衡也反应过来这个人是谁了,九黎族流落在外的只有寥寥几人,称他为舅舅的就只有那一个了。黎衡的脸色显著冷下来,生硬道:“你来做什么?”

    须臾之间,态度天差地别。黎寒光不介意黎璇、黎衡等人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欢迎,他闲庭信步迈入议事厅,悠然找了个座位坐下:“当年蚩尤威震天下,如今他的后人却像蚯蚓一样蜷缩在阴暗中,实在让人唏嘘。”

    黎寒光和常隐之女常雎被送往天界为质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们走了这才几年,黎寒光的修为就突飞猛进,身上威压深不见底,可见在天界获得了大机缘。他一个魔界质子,若没有靠山资助,怎么可能得到这么多修炼物资呢?想必,他还是认了那个人为父。

    黎衡自然认为是黎寒光发达了,故意回来羞辱他们。黎衡脸上铁青,不客气道:“你是来取笑我们的吗?那你就要失望了,你根本不配姓黎,是生是死都和九黎族没有关系。你愿意捧着那个渣滓,我们却不稀罕,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黎寒光挑挑眉,说:“若我不出去,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你!”

    黎衡大怒,黎寒光却不为所动。他单臂支在座椅上,轻轻拂了拂衣袖,姿态从容闲适,完全不把对面的人当威胁。

    换成别人,敢这样藐视黎家,黎衡早就打上去了。然而面对黎寒光,黎衡却不敢贸然出手,他有预感,他可能不及这位年轻的外甥。

    黎璇板着脸,冷冷呵止这场闹剧:“够了。不知道该叫你黎寒光还是姬寒光,但我魔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若你只是来耀武扬威,那就可以走了。”

    黎璇开口,黎寒光终于肯擡头,正视面前这些人:“我也不知道该称呼您为什么,暂且叫黎族长吧。我此行来魔界有两件事,一是来给童年庇佑过我的古树浇水,二,是来和族长做个交易。”

    黎璇皮笑肉不笑嗤了声,显然并不当真:“交易?你在天界都是个质子,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做交易?”

    黎寒光没有解释,只是拿出轩辕剑,放在旁边的桌案上。

    九黎族对这柄剑实在太熟悉了,黎璇、黎衡等表情都变了,看向黎寒光的目光瞬间充满杀意:“你什么意思?”

    “我说了,来和诸位做个交易而已。”黎寒光坐在深黑色木椅上,身姿挺拔,姿态从容,说,“如你们所知,我在天界为质,但我遇到点麻烦,需要一支亲信队伍,可惜天界那些世家太过傲慢,我不想和他们合作,便想到了以善战闻名的九黎族。我们只谈利益,不问前尘,明明白白做笔交易,你们帮我起兵,我帮你们离开魔界,如何?”

    黎寒光没有刻意展示,但他的话中透露出许多消息。比如,他已经拿到了黄帝视为命脉的轩辕剑,还提到了起兵。

    什么人需要起兵呢?

    黎衡和黎璇对视一眼,警惕道:“我们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现在还姓黎,只有我有能力带你们离开魔界,恢复战神后裔的荣光。”黎寒光说,“实不相瞒,黄帝想封我为太子,这柄剑就是信物。但他还塞给我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我不想娶,便索性起兵,自立为帝,用不着他来册封。”

    黎衡眼角抽了抽,显然没法相信这个离谱的理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还不够吗?”黎寒光说,“我不能和心爱之人相见,却要和一堆莫名其妙的女人扯上关系,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黎寒光自从进来后一直淡定从容,游刃有余,这说明他实力强大,以及不在意屋中之人。可是他提起心爱之人时,眉宇间却现出一股杀气,只有非常重要的人,才能这般牵动他心绪。

    黎璇看着面前容色出奇优越的白衣男子,心中百味杂陈。仿佛昨日他还是一个弱得睁不开眼睛的婴儿,一眨眼他便长成连黎璇都要忌惮的强大存在,并且有了心爱之人。

    他仿佛总是这样,没出生时和母亲作对,无论怎么样都不肯流产;出生后和命运作对,无论经历什么都不肯死去;如今又和他的父族作对,只为和他的心爱之人在一起。

    黎璇不可控制地生出些许柔软、愧疚、酸楚,但她看到他和那家人越来越相似的气质神态,又硬生生将那些情绪压下。黎璇继续硬着心肠问:“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黎寒光轻轻笑了声,知道黎璇怀疑他和黄帝勾结,故意给九黎族下套。黎寒光不屑于解释,他收起轩辕剑,只留下一句话:“我心爱之人是羲九歌,帝俊和羲和之女。”

    黎寒光走后,黎衡看向黎璇,问:“姐姐,刚才他说的话,你怎么看?”

    黎璇默然不语。黎寒光确实切中了九黎族的痛处,他们太想离开魔界了,哪怕流血也在所不惜。和黎寒光合作,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可是,黎寒光话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真的会为了一个女人,忤逆对他寄予厚望的黄帝,做自毁前程之事吗?一旦他这样做了,他就是全天界的公敌,再无回头之路。

    黎璇没法想象她怀胎三年才辛苦生下的孩子竟如此没出息,但回想她当年的表现,又无话可说。

    她当年比他还要为爱疯狂,不顾一切。没想到他别的不像她,这股疯狂劲倒像了个十成十。

    黎璇暗暗叹了一声,说:“最近你跟着他,看看他在附近做什么。到底是真心借兵还是假意做局,细节处骗不了人。”

    黎衡应是。他顿了顿,问:“姐姐,帝俊和羲和的女儿是谁?”

    黎衡没法想象竟然有男子仅是因为不喜欢家族给他安排的正妃侧妃,就要起兵造反。这种美事其他男人只会顺水推舟,黎寒光为何不愿意?

    黎璇摇头不语。黎衡出生的晚,没赶上大神们的争锋,黎璇却多少知道些。

    帝俊有很多孩子,但羲和生的只有那十个太阳,其中九个死在灭世大战之中,只余下一个未能开启神智的。但神族也有传言,说其中一个太阳没有死,又被救活了。如果黎寒光喜欢的是这个女子,那确实要克服许多艰难,不得不起兵造反也在情理之中。

    黎璇说:“你先出去吧,小心盯着常家。天界的事与我们无关,不要管。”

    这也是黎寒光的条件之一。他虽然想开放结界,但并不允许魔族乱来。魔界资源匮乏,有些魔族已习惯了杀人越货、烧杀劫掠,黎寒光绝不允许这群人在外面作乱。九黎族必须严格约束手下人,并且对其他势力保密,逐步让魔族融入外面世界,至于某些大奸大恶之辈,还是不要出去了。

    常隐就在这个名单上,黎寒光可不会放这种人离开。

    黎衡应是,转身出门。等黎衡走后,黎璇一个人坐在议事厅中,良久无法静下心。

    那人说起心爱之人的模样,谈判时从容不迫、纵横捭阖的模样,都让她想起一个人。

    当年她还是一个少女,也曾意气风发,一腔孤勇,不撞南墙不回头。

    黎璇是蚩尤的长女,当时九黎族中男郎有很多,独她一个女孩,黎璇一出生就被捧在手心。再加上蚩尤是神农氏身边最重要的大将,无人不知九黎部落百战百胜,天纵奇才,黎璇作为九黎族的小公主,可谓从小就众星捧月,顺风顺水。

    某年冬,她去郊外狩猎,遇到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少年虽衣衫单薄,但一身风骨傲气凌云。黎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很快全身心沉湎其中,不顾父兄的劝阻,一意孤行要嫁给当时还一穷二白、不受重视的颛顼。

    颛顼虽然也姓姬,但只是一个落魄皇孙,籍籍无名,非长非嫡,在叔父的打压下毫无出头之日。而黎璇,却是天下闻名的战神之女。

    可是黎璇不在乎,她不在乎颛顼清贫落魄,不在乎他的家世远逊于她,不在乎她嫁过去要过苦日子。他们一起熬过了十日并出、妖兽横行、天柱倾折、洪水肆虐,终于,上面那些神死的死伤的伤,慢慢消停了,大陆再度恢复了平静。

    黎璇以为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几次死里逃生,以后再没有什么能拆开他们了。可是,困难不会打倒人,安逸才会。

    战争一旦开始,无论身居高位还是无名小卒,都无法置身事外。帝俊和羲和陨落,伏羲和女娲重伤退隐,人间权力空出来一大片,中底层的战斗开始了。

    轩辕氏和神农氏正式开战,黎璇的父亲蚩尤是神农氏身边的大将,而颛顼却是轩辕氏的孙子。兄长都劝她和离,黎璇不肯。她觉得他们并肩走过那么多风雨,情比金坚生死与共,上一辈的利益分歧根本无法阻挡他们的爱意。颛顼也是如此,说愿意和她同生共死,同进同退。

    黎璇无意分辨战争双方谁对谁错,她只是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而已。她从不和颛顼谈战局,也不会把轩辕氏这边的事情告诉父兄,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她也确实过了好几年幸福快乐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战场上传来噩耗,父亲被颛顼斩首,兄长们营救时中了圈套,全员阵亡。

    黎璇那一瞬间如遭雷击,而她迅速被人控制起来,赶出她居住了多年的屋子。黎璇才知道,颛顼要成婚了,对方是轩辕国内的大氏族,名女禄,是黄帝亲自赐婚。

    从那些女子幸灾乐祸的语气中黎璇得知,父亲和兄长之所以中计,是颛顼用她的笔迹伪造书信,诱父亲和兄长入套。

    黎璇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法呼吸,她仰天大叫,噗的吐出来一口黑血,彻底昏死过去。

    醒来后,她又搬回了曾经的卧房,颛顼坐在她床前,温声说白日都是误会,他并不会娶女禄,之后他们夫妻如故,外面的战争不会影响他们夫妻感情。

    黎璇从颛顼口中听到曾经她说过的话,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多么愚蠢。明明日日与这个人相对,她今日才猛然发现,颛顼再不穿白衣了,他身上永远着威仪稳重的玄黑。他眉宇更成熟,骨架精壮,眼睛越来越看不透,和那年初雪中的少年判若两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黎璇坐在阴沉的魔界,想了许久才想起来。

    后来,她大喊大叫,叫嚣着要杀了颛顼,和他相互折磨,不死不休。突然有一天她不再闹了,因为颛顼给她用了遗忘记忆的药,她浑浑噩噩,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沉睡,只有颛顼来的那几个时辰才会清醒。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血海深仇,也不记得自己曾是颛顼的妻。有一段时间颛顼许久没来,从下人的闲话中她知道,新帝颛顼的疯妻黎璇死了,帝很是伤心,力排众议守足妻丧,今日是帝迎娶新王后的日子。

    新王后叫女禄,听说是个极温柔贤惠的性子。

    她短暂地想过,如果颛顼有妻子,那她是谁呢?可是她才开了个头,就又感觉到困乏,昏昏沉睡了过去。

    这样昏昏沉沉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天她怀孕了,颛顼非常高兴,她也发现自己的精力好了很多,不再整日睡觉。她找来许多书,给肚子里的孩子读书、传道,她听说怀孕时听音乐能帮孩子尽早启智,甚至要自己学弹琴。

    颛顼为她定做了琴,边角包的严严实实,生怕误伤了她。可是她没来得及学。

    黄帝、青帝等神已搬到天界,颛顼留在人间,替祖父镇守江山。他不想再让其他人去天界,所以借着巡游天下的名义,一一砍断了天地通行之路。巡游到极北之地时,颛顼遇到了行刺。

    她陪行在侧,看到有人要杀颛顼,下意识扑到前面去挡。没想到,行刺之人看见她,也大吃一惊:“姐姐,你还活着?”

    黎璇无意识收紧手指,桌角被捏成齑粉。后面的事情她不愿意回忆了,反正就是一通兵荒马乱,荒唐丑戏。

    她恢复了记忆,和颛顼决裂,拒绝和他去天界。颛顼将他们关入魔界,降下结界,当着他们的面砍断天路,带着女禄和偌大侍从,浩浩荡荡飞往天界。

    黎璇再也不想看到流着颛顼血液的孩子,屡次尝试打胎无果,最后无奈将他生下来,丢在山洞,再也没有看过。

    魔界的人私底下都说,黎璇和颛顼真不愧是一对夫妻,都是一样的狠辣绝情,灭绝人性。

    今日,黎璇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儿子长什么模样。他其实并不像颛顼,身形相貌更像外祖蚩尤。但说话时运筹帷幄、把控人心的从容,却和那一家人一模一样。

    黎璇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轩辕氏全族都醉心权术,薄情寡义,竟不知怎么生出他这一个痴情种。黄帝精打细算一辈子,挑出来的继承人却不愿意姓姬,真是可笑。

    黎寒光在魔界考察兵力情况,这里没有日照,他也无从得知此刻正有许多道明亮的遁光划过天际,汇集到东方。

    侍从们鱼贯下车,恭候在两边,上方的大人物沉着脸下车,彼此对视,正是四位天帝。

    避世已久的青帝今日难得开门见客,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五帝会面。同时惊动这么多大人物,可见事情之大。

    西王母也来了,她看着被强行陷入沉睡的羲九歌,悠悠叹气:“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一定要成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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