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长风染上冷意,少华山上的树叶由苍绿转为金黄。放眼望去,层林尽染,叠翠流金,碧绿和红黄交相辉映。
才到酉时天就暗了,林间风声萧萧,山脚下的村庄静悄悄的,一切都带着秋日的寂寥。裘虎看着面前的《乾坤天机诀》,抓耳挠腮,亲娘呦,他实在背不会,明日夫子就要检查了,这可怎么办?
他正在抓头发,突然鼻尖一耸,嗅到一丝香气。这是食物的香味,裘虎立马站起身,像狗一样一边嗅着鼻子,一边朝源头摸索去。
一推门,果然厨房里有动静。裘虎蹑手蹑脚赶过去,扒在厨房外,问:“牧师姐,你又在做吃的?”
二星修士才可以辟谷,无极派有这么多新弟子,吃饭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无极派自然给弟子们安排了膳堂,但是无极派里里外外就属男人最多,他们不光要和一群剑修抢饭吃,更悲哀的是做饭的人也是剑修。
剑修做饭,没吃死就是胜利,奢望味道就太不识擡举了。所以无极派没有人愿意去膳堂吃饭,但是饿字当头不得不妥协,大多数弟子一边哭,一边含泪吃下师兄对他们的爱。
牧云归试过一次,觉得就算江少辞烤魔兽肉都比膳堂那些人做饭好吃。除非必要情况,否则牧云归一般自己做。
反正学舍里有厨房,凑活一下还能用。牧云归把东西收好,轻轻应了一声。裘虎扒在门口,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牧师姐,你烤的是什么?”
“紫薯山药糕。”牧云归说,“今天没时间了,随便做些。”
裘虎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心想这可不随便。他眼睛巴巴地瞅着,说:“牧师姐真是什么都会,人长得好,剑法好,连做饭也好,以后谁要是娶了牧师姐,绝对是老天爷保佑。师姐做这么多应当吃不完吧,你是给谁做的?”
裘虎差点就把给我尝一块说出来了,这时候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平静低缓,不紧不慢:“你说呢?”
裘虎一个激灵清醒了,他僵硬地回头,看到江少辞抱着臂站在后面,静静看着他。裘虎立马怂了,嘿嘿笑了笑,说:“江师兄也在呀,你们忙,我先回去背书了。”
说完,裘虎一个猛子扎回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牧云归叹气,说:“都是同门,你何必吓他?”
江少辞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同门就能随便说话了?还老天爷保佑,苍天怎么想,关他们什么事?”
牧云归无奈:“好了,他也是好心。”
好心?江少辞眉梢都挑起来了:“这叫好心?”
牧云归颇为无可奈何,裘虎从凡间长大,在凡人的逻辑里这确实是一句夸赞。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得罪了江少辞,他又开始不依不饶,阴阳怪气。
牧云归等了一会,糕点快要做好了。牧云归转身看火,江少辞听到裘虎房间里断断续续的背书声,心情极其不顺。
但裘虎又说错了什么呢,修仙界不同于凡间,嫁人不是女子必经之路,但如果将来牧云归和人结成道侣,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以牧云归的性格,必然都会过得很好。牧云归没有后顾之忧,这本该是好事,但江少辞每每想到,总觉得心梗。
牧云归将糕点拿出来,她纤细的手指搭在白紫相间的糕点上,美观又雅致。江少辞静静看着,略有恍神,等他再恢复意识,就发现牧云归将糕点分成三份,正在找盒子打包另外两份。
江少辞一凛,立刻问:“你要送谁?”
“裘虎和赵绪林。一些普通糕点,算不得值钱,送给他们聊表心意。”
江少辞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不行!”
送人就算了,还只给他留三分之一?牧云归瞪他:“你别闹。”
然而江少辞却在这件事情上极为坚持,送人可以,但他必须是第一位,绝不能让其他人的份额超过他,哪怕是加起来也不行。牧云归拗不过他,只能无语地看着他将裘虎和赵绪林礼盒里的糕点捡回来,最后要不是牧云归阻止,他能挑到只剩一块。
拿一块糕点出去送人,也亏江少辞做得出来。
裘虎听到敲门声,一开门,看到牧云归浅笑着站在门外,递给他一个包装精巧的盒子:“我随手做的小点心,望师弟不嫌弃。”
裘虎震惊,他立刻去看江少辞,发现江师兄靠在走廊里,虽然不情愿,但并没有阻止。裘虎接过还泛着热气的礼盒,感动的差点落泪。
牧师姐到底是什么人间宝藏,阳光都没有她暖。裘虎三下五除二拆开盒子,往嘴里塞了一块,霎间泪目了。
他错了,能娶到牧师姐的男人何止是老天爷保佑,这至少得是老天爷的亲儿子,才能如此幸运。这样漂亮又温柔的师姐,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
牧云归又去赵绪林门前送点心。她敲门后,过了很久,赵绪林才打开门。赵绪林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衣,看起来文弱又温雅,得知牧云归的来意,他颇为意外:“送我的?”
牧云归点头:“没错。这是我自己做的,略有粗鄙,见笑了。”
裘虎在后面鼓着腮帮子,呜呜呜摇头:“不粗鄙不粗鄙……”
赵绪林接过礼盒,不像裘虎一样狼吞虎咽,而是仔细欣赏盒子。仿佛他在意的是有人送他礼物这件事情,而非食物。
牧云归看到他的神情,顿了下,问:“师弟不喜欢吃糕点吗?”
“没有。”赵绪林擡眸,对牧云归温文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会有人给我准备礼物,多谢牧师姐。”
赵绪林长相不如江少辞锋利,若说江少辞像水晶,好看的张扬,一见面就会灼痛别人的眼睛,那赵绪林就像水,温文尔雅,白净秀致,不吵也不闹。
牧云归摇头推辞,心里暗叹。
说起来赵绪林这个人也很矛盾,说他是修仙家族的人,但他住在外门最偏远的角落,平日没什么往来,似乎除了读书再无消遣;若说他普通,但他熟知天文地理,对大陆上的家族、门派如数家珍,书上都没记录的消息,他却知道。
看起来,赵绪林也有不少秘密啊。想到这里,牧云归自嘲一笑,屋子里这四人,除了裘虎,其他哪个不是一身秘密?包括牧云归,她的身世不也扑朔迷离吗?
赵绪林见牧云归似乎有些走神,问:“明日就是大比了,师姐有什么打算吗?”
牧云归一怔:“这么快?”
“云水阁已经抵达姑胥城了,接下来到达的门派只会更多。云水阁来的比预料中快些,所以大比亦提前举行。”
今年是无极派三千年庆典,掌门下令大办,并广邀四方宾客观礼。修行从不是个人的事,总要不断和旁人切磋、论道,才能辨明本心,取得进步。可惜今非昔比,魔兽占据了大陆绝大部分土地,各仙门之间不得不封锁通道,各自为政,往日群英荟萃、九州论道的盛景已再看不到了。
因此,只要有机会交流,各门派都会十分重视。这次无极派举办庆典,不光是宣扬自家声名,更是提供一个平台,让各门派弟子交流切磋。无极派这次的大比并不局限身份,只要诚心论道,无论是本门弟子还是外来客人,都可以尽情参加。
如今客人已经到了,无极派总不能晾着人家,便也提前大比,供双方弟子比试。
牧云归听到云水阁的名字,颇为唏嘘。似乎俯瞰云梦泽还在昨日,一眨眼她们又见面了。牧云归奇道:“请帖上说十月才举办庆典,这才九月,云水阁为何这么早就到了?”
赵绪林摇头:“不知。可能是有詹阁主在,路上没有魔兽敢惹,所以赶路快吧。”
牧云归听后狠狠一惊:“詹阁主在队伍中?”
“是啊。”赵绪林道,“听说这次云水阁是詹阁主亲自带队。看来,掌门和詹阁主私交果然极好,詹阁主素来高傲,这次却亲自出山来给无极派庆生,真是难得。”
江少辞靠在楼梯拐角,将一枚糕点放入口中,心里冷冷嗤了一声。桓致远和詹倩兮私交甚好?是啊,普通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当初被蒙蔽了那么久,竟然毫无察觉。
真是活该被算计。
裘虎听到詹倩兮要来,也来劲了。他忙挤上来问:“詹阁主是不是就是那位号称修为六星、容貌绝世的仙界第一美人?”
赵绪林挠了挠头,说:“詹阁主已停留在玉衡多年,至于是不是开阳……这还不知道。据传她容貌极美,但要说第一美人倒也未必。”
“什么?”裘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天底下竟然还有比她更美的女子?”
赵绪林毕竟是个读书人,让他点评女子容貌实在为难,他看到牧云归,忽然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事无绝对。不说远的,仅说牧师姐,不就比詹阁主美吗?”
牧云归正在听消息,话题突然扯到她身上,她颇为无奈,本着脸道:“赵师弟,不要说笑了,我如何能与詹阁主比。”
赵绪林微微一笑:“那可未必。你说呢,江师兄?”
江少辞正低头擦拭手上的碎屑,他放下帕子,擡眸,不辨情绪地扫了赵绪林一眼:“你见过詹倩兮?”
赵绪林拢着衣袖,浅笑道:“我哪里见过大名鼎鼎的詹阁主。我只是觉得牧师姐已臻美极,若说天底下还有人比她更美,实在难以想象罢了。”
牧云归越听越尴尬,忙道:“赵师弟,多谢你给我面子,但我容貌不过普通,当不起这些话。”
普通?在场几人脸色一起微妙起来,赵绪林笑道:“牧师姐,你这般容貌若说普通,那天底下就没有美人了。”
江少辞虽然看不惯赵绪林,但这句话还是同意的。别的不说,牧云归比詹倩兮还是绰绰有余。
裘虎嘴角沾着糕点渣,看看江少辞再看看赵绪林,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难了。无极派男子多,竞争气息浓厚,干什么都要抢。没想到,现在连说甜言蜜语也卷了起来。
为了一口吃的,竟然这么难吗?
裘虎憋了一会,猛不防说:“牧师姐,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比我妹妹还漂亮。要是我有兄弟,一定替他求娶你。”
裘虎还没说完就被一团东西砸到了后脑,他捂着后脑勺,痛苦地蹲了下去。江少辞站在后边,冷冷地盯着他:“想得倒美。”
赵绪林赞同地点了下头:“确实。”
牧云归忍无可忍,冷着脸呵斥:“够了,我不喜欢别人谈论我的容貌,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牧云归发话,赵绪林和江少辞都安分下来。赵绪林刚才多少带了玩笑意味,如今他表情郑重起来,认真道:“曾经詹阁主号称仙界第一美人不成问题,但是近些年却未必了。北境慕家那位郡主已经长大,算算时间,如今应当有十八岁,正值花信。北境出美人,这位郡主又和皇帝血缘极近,容貌之盛根本无法想象。只可惜帝御城和外界走动少,外界少有见过慕郡主真容的,若再过些年,仙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到底归谁,恐怕就不好说了。”
牧云归之前听师兄八卦过,知道詹倩兮曾经是江子谕的未婚妻。无论江子谕因何而死,不可否认他声名最盛。能和举世闻名的天才订婚,想来詹倩兮无论家世、能力还是容貌都堪称顶尖。这样一位绝世佳人,赵绪林竟然说她不如北境的郡主?
牧云归对这位郡主生出无限好奇,她问:“这位郡主又是何人?”
“她呀,是镇安王的独女,北境皇帝的侄女,名慕思瑶。”
“慕思瑶?”江少辞眯起眼睛,难得主动发问,“她确定叫这个名字?”
“自然。”赵绪林觉得江少辞这话无头无脑,十分奇怪。他讶异地看了眼江少辞,说:“北境子嗣稀少,王室更是六代单传,好容易这一代生下来一个郡主,被整个帝御城捧在手心。听说,慕思瑶刚一出生就被慕太后抱入皇宫,爱如亲生孙女,北境皇帝也十分钟爱她,据传有意立她为皇女,将来让她继承大统。”
牧云归黑眸晶亮,认真问:“那北境皇帝自己的儿女呢?他们不会吃醋吗?”
赵绪林慢慢摇头,道:“他没有自己的子女。之前仿佛听说过帝御城在筹备婚礼,后来又没声息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成婚没有。”
牧云归低低应了一声,心想这些大势力真是复杂。赵绪林说了好半天闲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怪我,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牧师姐还要修炼,我耽误了师姐许久,真是惭愧。”
“哪有。”牧云归客气道,“你说的话都很有用,是我该谢谢你。”
“师姐总是这样礼数周全。”赵绪林微笑说,“明日是大比第一天,想来十分热闹。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江少辞皱着眉,依然在纠结慕思瑶的名字,导致错过了最佳时机。等他注意到赵绪林的话,擡头要阻止的时候,牧云归已经点头同意了:“好。”
江少辞那句“不行”堵在口中,眉心狠狠跳了跳。他看向赵绪林,眯了眯眼,眸中的冷光一闪而过。
糕点送完了,几人再无话题,很快各回各房。牧云归走上楼梯,发现江少辞脸色不善,问:“你又怎么了?”
以前没注意,但这次,江少辞一下子就捕捉到那个“又”字。他冷冷掀了下眸:“怎么,嫌我脾气不好?”
牧云归心道稀奇,江少辞竟然知道自己脾气不好。牧云归一双明眸澄澈,温声道:“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心情不好。明日你还去藏书阁吗?”
一转眼,他们进入无极派已经一个月。这一个月来,江少辞大部分时间都在藏书阁看书,牧云归有课时他跟着她一起去,坐在旁边双耳一闭,便开始干自己的事情,完全不管夫子说了什么。牧云归不知道他这些日子看完多少本杂书,但是课程他已经自学完了十门,即将开始第十一门。
牧云归一度怀疑他就是当话本一样扫了一遍,可是她后来拿书上的东西问,江少辞竟然对答如流。牧云归震惊了,杂书暂且不论,一个月学十门课,这是人能达到的速度吗?
可是这些事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牧云归身边。牧云归心想幸好她心态好,要不然天天看着江少辞自在轻松,而自己悬梁刺股,最后成绩却远不如江少辞,一定会内心失衡。
江少辞不在意道:“该看的都看完了,剩下的没什么大用,没必要去了。”
牧云归听着头皮发麻,听听他说的,这叫人话吗。牧云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叹道:“你自己安排就好。但我还需要去上课,如果耽误时间的话,以后你做自己的事情吧,不必陪我去课堂了。”
“不影响。”江少辞脱口而出,他似乎想起什么,笑了下,意味不明说,“明日不是大比么,我正好去见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