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檐在里面?
虞清嘉还算平静,她和慕容檐在感情一事上态度迥然相反,这件事迟早要面对,早点来临也好。
虞清嘉对白蓉白芷说:“我这里没事了,你们都出去吧。”
白蓉朝里面看了一眼,无声退下,白芷暗暗握了握虞清嘉的手,也轻手轻脚出去了。
顷刻间,屋里满满当当伺候的奴婢就不见了,灯台上烛火静静燃烧着,给室内摆设笼罩上一层柔和的釉光。虞清嘉定了定神,掀开帷幔朝里面走去。
慕容檐正站在书架前翻看书卷,虞清嘉想到上面还有她自己的批注,不由有些尴尬,低声道:“殿下。”
两人几日来第一次说话,竟然是这样生疏的称呼。慕容檐心生暴戾,但是他表情上一点都不露,只是放下书,淡淡地说:“我要出征了。”
虞清嘉着实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你的伤……”
听到虞清嘉关心他的伤势,慕容檐心里可算好受点了。平生头一次,慕容檐生出日后他似乎应该多受点伤的想法。
慕容檐说:“不妨事,总是死不了人的。”
虞清嘉眉毛微拧,她明明知道慕容檐在故意卖可怜,可是,谁让她真的被拿捏住了呢?虞清嘉到底不舍得让他受伤,叹气道:“我不是让白蓉给你送去伤药了吗,怎么现在还没好?”
如果白蓉在此,一定要掬一把心酸泪。她接了虞清嘉的命令,每日给慕容檐送药,然而慕容檐看到前来的人不是虞清嘉,愈发不悦。白蓉加在中间两头为难,心里别提有多痛苦了。
虞清嘉眉梢一动,立刻反问:“你没用?”
都不用等慕容檐的回答,看到他的神情,虞清嘉已经猜到答案了。她又气又急,忍不住数落慕容檐:“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竟然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慕容檐不以为意,说:“无碍。”说着他就绕到另一边拿铠甲,他的铠甲是精铁锻造的,鳞甲细密坚固,刀枪不入,相应的就产生另一个缺点,重。
慕容檐一副不配合的表情,单手拎起铠甲时,眉毛飞快地拧了一下。虽然他马上又恢复那副冷冷淡淡的神情,可是还是被虞清嘉看到了。
虞清嘉担心他被重物扯到了伤口,导致肋侧伤口裂开。慕容檐马上就要出征,虞清嘉可不放心他带着伤去。虞清嘉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撕裂了?”
慕容檐懒得回答,拿着东西就要往外走,他这副不配合的样子让虞清嘉更着急,她赶紧拦住他,想要夺过他手中的东西:“等等,你的伤不能马虎。”
虞清嘉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拦慕容檐时竟然还真的拦住了。虞清嘉劈手夺过慕容檐的铠甲,只握住一部分就差点被闪了腰。慕容檐眼疾手快拉回来,经过这么一折腾,慕容檐的脸色又变白了些。
虞清嘉知道这回他的伤口没事也要被撕扯出事了,她赶紧去摸慕容檐的腰侧:“你怎么样?”
虞清嘉看见那副铠甲就来气,说:“你还拿着它,先扔到地上,一会自有人来收拾。”虞清嘉说着就去取出药箱,瓶瓶罐罐摆了一溜,强行按着慕容檐坐到塌上。慕容檐一言不发,任由虞清嘉摆弄,虞清嘉将药瓶子扒开,放置在一边,然后就半跪在塌上,伸手接慕容檐的衣襟。
虞清嘉上手的时候还在嘀咕,狐貍精今天怎么这样乖巧?她给他包扎过不少次伤口,每一次他要不别别捏捏不肯配合,要么手脚不老实伺机占便宜,像今天这样任人宰割的,实在是平生仅见。虞清嘉心里想着,手上已经将衣服解到最里层,她一眼就看到绷带上有血,顿时她心里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甚至还为自己误会了慕容檐而自责。
“都出血了,伤口很疼吗?”虞清嘉又自责又心疼,眼睛都涌上水光,水汪汪地看着慕容檐,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
慕容檐五行缺德,此刻难得感到良心有一丝丝痛。可惜这一点良知宛如泥牛进入汪洋,顷刻间就没了。他一脸不经意地将里衣揽起,说:“无妨,不是什么大事。”
“这怎么能不叫大事?”虞清嘉心疼,十分内疚地说,“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去抢你的铠甲,你根本不会将伤口撕裂。你现在还疼吗?我这就去叫太医来!”
去请太医?那可不行。慕容檐一手拎住虞清嘉,虞清嘉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慕容檐坦然地咳了一声,说:“这一战艰辛,而我是主帅,如果传出去我受伤的消息,恐怕会动摇军心。”
乍一听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虞清嘉经历过太多次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身边当然有心腹,叫一个信得过的军医过来不就成了?”
虞清嘉越想越可疑,说着就要下榻去叫人。慕容檐伸手去拉她,正好用的是受伤那侧的胳膊。虞清嘉跳下去时的冲力不小,慕容檐闷哼了一声,虞清嘉吓了一跳,赶紧跑回来抱住慕容檐的胳膊:“你怎么了?”
虞清嘉刚刚凑近,慕容檐突然发力,将她整个人都压在塌上。这一出完全没有防备,虞清嘉低低惊叫一声,等后脑马上就要碰到硬物时,又被一只手稳稳撑住。两人顿时从左右变成上下,这一番动作不小,放在塌边的瓶瓶罐罐被碰倒不少,咕噜噜滚到地上。
门外侍女听到动静,连忙问:“王妃?”
慕容檐冷冷地开口:“出去。”
侍女们一听是摄政王,马上就懂了。最先出声的侍女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愚钝不堪,然后就赶紧退到院子里,紧紧闭上门。
虞清嘉现在还有什么不懂的,气愤道:“你骗我?”
她咬牙切齿,手肘支住床榻,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虞清嘉乱动中不小心撞到了慕容檐伤口,他闷哼一声,虞清嘉明明觉得他是在演戏,但还是不敢动了。
在挣扎中,慕容檐的衣襟全散开了,露出一截劲瘦紧致的胸膛。慕容檐脸长的好看,身材也是修长清瘦类型的,可是身上的肌肉绝对不差,条理分明,修长又充满爆发力。虞清嘉当然看过慕容檐全身,甚至还看过不少次,但现在两人快两个月没有亲密接触,突然看到此等美景,她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
慕容檐却完全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问题,他俯身环住虞清嘉,将她圈在胸膛和长塌之间,说:“嘉嘉,我要出征了。这一次最短三个月,长的话一年半载,归期不定。”
虞清嘉声音渐渐变软了:“要走这么久啊……”
慕容檐将脸埋在她脖颈,气息时有时无地扑打在她耳垂上:“看在我可能回不来的份上,你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虞清嘉心脏紧紧一缩:“你瞎说什么!”
“北周蓄谋已久,彼逸我劳,而贺兰老皇帝老谋深算,不容小觑,这一仗和打广平王那些草包时不同,我即便亲自带兵出战,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有多少胜算?”
“如果粮草到位,后方不出乱子,大军安心进攻,大概有五成。朝中但凡有些动荡,我不得不防着身后,则三成都算高。”
慕容檐都这样说,可见这一仗有多么艰难。虞清嘉停了一会,缓缓伸手回抱住他:“五成已经很高了,我当初等你的时候,连三成把握都没有。”
她顿了顿,低声说:“我等你回来。”
这大概是他们两人之间最深沉的情话,远比我爱你、我永远不背叛更让人安心。
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很快,顺理成章的,虞清嘉衣带渐松,屋里喘息声响起。
两人的冷战就算宣告结束。经过这一夜虞清嘉十分确定,慕容檐这个混账,他竟然装可怜骗她!
第二天,虞清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侍女们全部喜笑颜开,心情比过年还愉悦。她们进来伺候虞清嘉梳妆,银珠心直口快,好奇地捡起一只玉簪问:“这只簪子怎么断了?”
虞清嘉装没听见,银珠这个没脑子的,还举着端口齐整的簪子问其他人:“是谁不小心把簪子撞到地上了,为什么摔断好几根?”
白芷忍无可忍,从背后狠狠扭了银珠一把:“水凉了,快出去换热水来。”
银珠端着铜盆,一边走一边嘀咕:“明明温度刚好啊,怎么就凉了?”
银珠走后,剩下几个侍女面面相觑,相视而笑。虞清嘉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侍女们也不敢过分,都看破不说破,默默替虞清嘉绾发。白蓉从首饰盒里取了一套新的钗环,心里悄悄嘀咕,玉簪钿头都敲碎了,这得有多激烈啊。
三月,武平皇帝国丧结束,邺城再度夜夜笙歌,纵情享乐。城中豪富忙着享乐,前朝也不轻松,出征北周已成定局,六部忙着做出战准备,忙得热火朝天。
四月初六,钦天监祭了天,送北齐十万大军出征。
这一战非同小可,耿笛领左三军,徐昂领右三军,慕容檐亲率中军三万,何广作为中军参谋随行,邢章领后军垫后,接应粮草。前中右三个军阵中各有骑兵、步兵、重甲兵、弩兵等,根据主帅风格不同各有侧重。朝中紧张庄严的备战氛围也感染到城中享乐至死的贵族,看到这十万赳赳铁骑,其他人也不知不觉凝重起来。
出征前那天晚上,慕容檐抱着虞清嘉一遍又一遍折腾,她几乎刚合眼,慕容檐出发的时间就到了。慕容檐本来不让人吵醒她,可是虞清嘉还是强撑着身体爬起来,亲自替他穿上玄黑战甲,束金色发冠。
慕容檐从六镇起兵时穿的是银铠银冠,万军之中独他一人风流俊逸,美如谪仙。现在慕容檐已经经历了两个皇帝,成了当今圣上的叔叔,总揽朝纲的摄政王。他的这一身战甲色泽玄黑,浑无杂色,头顶的金冠华贵庄重,黑与金碰撞在一起,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虞清嘉亲手为他整装,众多婢女扈从肃然陈列两侧,屏气敛息,没有人敢说话。虞清嘉纤细的手指放在冰冷的玄甲上,有一种难言的引人破坏的欲望。
虞清嘉将最后一块战甲系好,她后退一步,笑着对慕容檐说:“好了。”
“我等你回来。”
慕容檐沉默无言,他定定看了虞清嘉很久,突然俯身抱住她,用力之大,都硌的虞清嘉生疼。好在慕容檐很快就放开,他低低地说了句好,就握起一旁的宝剑,快步向外走去。
城外,三军恭候已久,因为皇帝年幼,三公三师代帝送摄政王叔出征。太师亲自斟了酒,送慕容檐出行。虞清嘉带着幕篱,站在城门上远远看着这一幕。
慕容檐不饮酒,他身边的副将代为将酒一饮而尽,掷杯为誓。身后大军顿时发出震天撼地的号声,慕容檐对着几位老臣一点头,翻身上马,动作利索又充满力量,仿佛那一身铠甲在他身上根本毫无重量。
满朝文武、十万大军都站在地上,微微仰着头,注视端坐于马上的慕容檐。战马早就等着了,它顿时兴奋地刨了刨蹄子,慕容檐单手勒住缰绳,阳光照在玄黑色的战甲上,流转出炫目的光。
慕容檐擡手,嘴唇微动:“启程。”
虞清嘉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震撼,千军万马沉默如铁,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宛如惊雷,轰隆隆一声一齐跨上战马,步兵举起武器,齐刷刷朝北周的方向走去。
这便是北齐的摄政王,权倾朝野,年轻气盛,世无其二。
城门上风大,虞清嘉不知道站了多久,长及膝盖的幕篱猎猎飘动,露出一截繁复华美的王妃服饰。数十名侍女跟在虞清嘉身后,白蓉低声说:“王妃,风大了。”
虞清嘉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