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寒风,屋里亦没有点灯。白蓉跪立在黑暗中,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屏气敛息,低头恭侯。很快,屋外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随即一个黑影翻进来,立刻跪下请罪。
“公子恕罪,属下失职,请公子降罪。”
来人是白露,白露虽然待在虞清雅身边,可是虞清雅和系统换药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白露原本想着反正虞清雅要算计的是慕容栩,随便加什么都无所谓,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虞清雅竟不知从何处弄到了刺激精神的药,阴差阳错,公子也被影响了。
虽然慕容檐刚察觉不对就出来了,可是这个药效极其霸道,慕容檐的状态又非常容易失控。普通的酒都很危险,更何况这种专程的药物?白蓉收到密信,让她去某一间客房找虞清嘉,白蓉去的时候听到颍川王的动静就知道出大事了。虽然皇族之事不得妄言,可是能接触到慕容檐的人都是天子近臣,慕容氏连着几代人都是如此,他们这些臣子就算靠自己看自己猜,也多少能猜到些原委。
东宫之人将慕容檐护送出来后,连着几年小心翼翼,生怕慕容檐因为父母家仇而受到影响,更不敢让慕容檐接触到任何刺激性的东西。可是现在,竟然有人用秘药故意利用慕容氏的缺陷,刺激他们理智失控。因为慕容家特殊的遗传,越是文才武功出众的人,受基因缺陷的影响就越大。慕容栩资质平平,已经是慕容家里难得的好脾气,然而就算这样,慕容栩都被刺激的受不了,当场宠幸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而慕容檐远比慕容栩天赋强悍,他受到的影响又该有多大?
白蓉吓得不轻,她在密信提到的地点找到了虞清嘉,可是公子却不见了。如今慕容檐就是他们全部的指望,全天下都知道前太子嫡幼子琅琊王还活着,满朝文武中虽然直接参与密谋的人是少数,可是许多人察觉到蛛丝马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默默纵容。他们都在等着慕容檐归来,当今皇帝荒淫无度,奸佞横行,百姓和臣子都苦不堪言,可是支撑所有人忍受下去的唯一支柱,就是他们知道,琅琊王会回来。
少年英主,众望所归。
白蓉等人都知道自己承担的不只是先主太子的嘱托,更承担着整个齐朝的希望,如果慕容檐出现什么意外,他们万事都难辞其咎。白蓉急的团团转,内心已经把虞清雅凌迟千万遍,但是慕容檐的命令她不敢不听,只能先去找到虞清嘉。之后白蓉留在虞清嘉身边,实在没有办法脱身,就只能传信给白露,让白露赶紧去找公子。白露得知情态紧急,又立刻通知了张贤。
然而直到白蓉随着虞清嘉回到院子,白露和张贤那边都没有传来音讯。白蓉焦灼得坐立不安,却没想到虞清嘉也挂念着公子。虞清嘉试探了几句,白蓉都装作没听懂,一一圆了回去。白蓉不知道为什么虞清嘉没有继续追问,可是后面虞清嘉主动说出要出去寻找慕容檐的时候,无疑白蓉大为吃惊了。
更奇怪的是,还真的找到了。白蓉不知道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揣测,她只需要知道,现在公子情况已经稳定,这就足够了。
白露深深自责,跪下长拜在地,负荆请罪。她今日得知虞清雅药里有问题的时候为时已晚,后来她找了一下午,并没有找到慕容檐的踪迹。虽然最后只是有惊无险,但是在白露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种事,无疑是她失职。
慕容檐看着却还平静,他身姿端正,坐在桌塌前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短刀。大风吹散了天上的乌云,月亮猛地从云层后挣脱出来,月光透过窗棱投射在地上,将他的身姿映照的笔直清凌。
“有一无二,第一次就罢了,这种事情,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白露立刻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告罪起身,和白蓉一样跪立到一边。白蓉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吃惊,这倒并不是说她看到白露不必受罚而不高兴,而是因为,慕容檐今日的处理太仁慈了。
往常,他可没有这么和善。白蓉明知不应该但是又忍不住想,公子今日,心情看来真的很好。
白露并不知道白蓉在想什么,她低着头,小心翼翼替张贤请罪:“公子,属下下午久久找不到您,无奈之下通知了张贤。张先生也很担心公子,只是现在天太晚了,他没法亲自来参会公子。请公子恕罪。”
张贤负责慕容檐和外界人手的联络,他能动用的资源虽然更多,但是张贤一个外男却不如白蓉白露天然有身份优势。现在入夜,张贤就没法潜到内宅里见慕容檐。
“让他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慕容檐极淡地说了一句,“别忘了他的本分。”
白蓉白露瞬间紧张,脊背都绷直了。慕容檐这话显然是怪罪张贤办事不力,是因为什么呢?白露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而白蓉不期然想到了虞清嘉。
慕容檐安排张贤和白露去虞清雅身边,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以为意,包括张贤和白露本人。然而今日,虞清雅却又来算计虞清嘉的名声,即便最后名声受损的人并不是虞清嘉,但显然,慕容檐还是不高兴了。
白蓉非常识趣地低头闭嘴,上头人的事,她们少掺和。
白蓉和白露都不敢随意搭话,过了一会,慕容檐问起邺城的事情,她们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白露说:“如今邺城并不太平,尹轶琨肆意妄为,卖官鬻爵,和宫廷内侍狼狈为奸,甚至时常出入宫闱,听说……”
白露说到这里,停下小心地看了慕容檐一样。慕容檐轻笑了一声,接口道:“我那叔叔是什么德行,我比你们更清楚。说吧。”
白露只好本着脸,继续说:“听说他和内宫往来甚密,甚至有时候留宿宫城。姜皇后亦和尹轶琨嬉笑不忌,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没有收敛。尹轶琨本来就擅进谗言,现在他讨好了皇帝和皇后,行事越发无所忌惮。他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这几日,他越来越张狂,竟然动起军队的主意。”
白露非常尴尬,这毕竟是皇家的家事,她一个下人说皇后和外男调笑不检,已经很放肆了。白露说完后战战兢兢,生怕惹慕容檐不悦,然而慕容檐看着非常平静,完全不觉得这样的事丢了慕容家的脸。他神态了然,对此没有任何意外:“他终于开始行动了。这次,是耿笛?”
白露点头应是。耿笛是北齐战神,军功赫赫的老将军,他从北齐未自立门户起就跟在明武帝身边,辅佐了慕容氏三代人,立下大大小小的战功无数。章武末年北齐皇族内讧,当时的二皇子常山王构陷太子,残害东宫一系,在这样大的动乱下齐朝依然安然无恙,没有被南朝和北赵趁机占了便宜,就全是耿笛大将军的功劳。
就是现在,皇帝荒唐到当街杀人,强占臣妻,齐朝在南北两国虎视眈眈中还能屹立不倒,可见齐国武力之强。耿笛劳苦功高,在朝中宛如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别说耿笛老将军自己,就是白露白蓉这些盼着朝中出乱子的人都没有想到,尹轶琨这种谄媚小人竟然敢对耿老将军动手。
白露回道:“公子所猜不错,尹轶琨那个小人竟然假借调兵之名,将耿老将军调回邺城,耿将军直言边关吃紧,他身为主帅不能在这种关头离开边关。尹轶琨就借题发挥,污蔑耿老将军有谋反之心。”
白蓉听到这里,忍不住说:“阵前换帅乃是大忌,耿老将军战功赫赫,军中朝中威信都极大,尹轶琨不过一个谄媚小人,他怎么敢动这等栋梁之材?”
慕容檐轻又短促地笑了一声:“外将哪里比得过近臣,耿笛要是不想担上谋逆的罪名,就只能卸兵符回京。”
白露担忧道:“耿家军已经跟随老将军良久,若是看到耿老将军受此侮辱,恐怕不能干休。耿家军驻守在齐赵边境,若是军心哗变,被北赵趁虚而入,那就坏了。公子,我们是否要帮耿老将军一把?这样一来既拉拢了耿家军,还不会危害边境局势。”
白露一直积极地回话出主意,但是白蓉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听着。这些消息其实白蓉也知道,但她却很少说话,全部交给白露去表现。她们都能想到尹轶琨弄权会导致边关告危,那公子想不到吗?慕容檐既然一开始没有说出要帮忙,那就不必问了。
白露期待地看着慕容檐,白蓉也默默将视线投注到上方的人身上。月光入户,将慕容檐的身形照的一半明一半暗,光影在他的鼻梁处分界。他眉骨高而精致,眼睛昳丽冰锋,鼻梁更是笔直窄瘦,白蓉看着这样好看的侧脸线条不由愣神,便是用笔精雕细琢,恐怕也未必能想出这样美丽到极致的搭配,但是偏偏真有人长成这样。慕容檐的侧脸模糊在光影边界,月光清冷淡漠,简直让人怀疑眼前看到的是妖异。
“帮他一把?为什么要帮?”慕容檐轻描淡写,恍如在谈天气一般漫不经心,理所应当,“兵符在他自己手中,卸除兵权总不会是别人逼他。既然他忠君爱国,愿意效忠君王,那他接下来如何,与我何干?”
“天底下从来容得了一容不得二。北齐,只能有一个战神。”
白蓉悚然一惊,方才对慕容檐外貌的惊叹顿时烟消云散。白露显然没反应过来,她完全想不通耿笛乃是忠君爱国的良将,为什么能救却不救。她还想再说,却被白蓉拉住,截话道:“公子高见。时间已经不早了,属下不敢打搅公子休息,奴等这就告退。”
白露不可思议地看着白蓉,显然不明白白蓉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样胆小。白蓉暗地里掐了白露一把,强行将她拉了出去。
慕容檐察觉到白蓉的动作,他眼神极淡地瞟过,在白蓉脸上停留了几眼,就又不在乎地收回目光。等人都出去后,慕容檐安静坐了一会,不由站起身,推开窗户朝前面那一重屋宇看去。
虞清嘉现在应当已经睡了吧?慕容檐想到假山中她清甜的血液的味道,眸色加深,眼中划过一丝怀念。
可惜现在还不能取回利息,只能暂且将她留在虞家寄存。等他起兵之日,就是来拿他的独属物之时。
让尹轶琨那个小人动手,总比他自己动手好,毕竟耿笛在军中民间威信都很大,要是他来出面,舆论会很难压。既然有守护战神在,那为什么需要新的战神?而没有战乱和危机,百姓又为什么需要他这个前太子之子?
只有齐赵两国起战,局势大乱,他才有机会起兵夺权。
所以,选贤举能,救助忠良,这对慕容檐来说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