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隔着帘子,慕容檐并不曾留意,直到现在才闻到亭台里加了熏香。
慕容檐皱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他精神状态不稳定,失控下嗜杀嗜血,所以他从来不接触刺激性的东西,香料这种最容易动手脚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慕容檐也没想到虞清雅竟然点了熏香,虞清雅真该庆幸她为了辅助魅惑术,所用的香料是安神类的,要不然,现在恐怕就大事不妙了。
慕容檐后退两步,站到风口,鼻尖若有若无的香味终于消散了。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虞清雅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她的眼神瞳孔放大,目光迷离,语气也轻飘飘的,配合此刻安神助眠的香气,慕容檐很容易就猜出来她在做什么。
慕容檐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些可笑。虞清雅竟然觉得这样低劣的暗示手段能操控他的神志?曾经在皇宫里,慕容檐见过妃嫔为了争宠,求神拜佛,点迷魂香,借助巫蛊,也见过巫医故弄玄虚,号称可以通灵死者、让活人见到往生。可是这些施法对象无一不是没有主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容易被暗示。而慕容檐不信鬼神,警惕性和攻击性都极强,对他使用迷魂术,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曾经宫中的方士都没办法影响慕容檐,虞清雅的手段远不如方士,竟然就敢在他面前摆弄?
慕容檐本来毫无兴趣,可是现在他不急了,索性耐心看虞清雅,或者说她背后的系统想做什么。因为慕容檐突然停下脚步,虞清雅心中一喜,立刻对系统说:“系统,妲己魅惑术真的有用,他果然停住了。”
系统声音平直:“妲己魅惑术乃是我们根据历史知名祸水的经历,用超级计算机完全建模后,从模型大脑领域抽取出来的次声波。次声波不会被任务目标听到,但是却能显著影响目标对象的精神活动,故而可以达到和妲己迷惑君心同样的效果。”
系统的解释中包含了许多专业名词,虞清雅听得一知半解,但是这并不影响虞清雅理解大概的意思。她只需要知道,现在她就和传说中的妲己褒姒一般,能够魅惑君心就够了。
虞清雅自以为魅惑术成功,于是压低了语气,继续说:“你真的甘心现在的生活吗?你的琴技明明不逊于虞清嘉,可是只是因为你是妾,而她是嫡女,所以你就只能给她伴奏,为她作陪衬。明明你有一半的功劳,可是所有的名声都属于她,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你。”
慕容檐不说话,眼神中甚至浮上了笑意,默默地望着虞清雅。虞清雅以为慕容檐被说动,连忙再加一把火:“你原本的出身也并不差,虞清嘉这样支使你,你岂能善罢甘休?”
慕容檐忍了这么久,头一次觉得虞清雅说了句有用的话。他深有同感,道:“言之有理,确实不能善罢甘休。”
虞清雅大喜过望,心道果然系统出品无往不利,这个景姬开始如此冷淡,一出手魅惑术,还不是乖乖听话了。虞清雅心神大定,再开口就有些轻慢:“你知道不甘心就对了,只要你听我的话,我有办法让你重新回到荣华富贵中,甚至你的母亲,只要你表现的好,我也可以帮你找回来。”
慕容檐看着洋洋得意的虞清雅,难以想象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蠢的人,都不用他花费力气,这个蠢蛋自己就和盘托出了。这样想着,慕容檐问:“你想做什么?”
“虞清嘉坏我大事,损我名声,我必要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虞清雅说着漫不经心地瞥了慕容檐一眼,“具体的计划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时候,你听我吩咐就好。”
妲己魅惑术每一刻都在耗费积分,虞清雅亲眼看着积分飞一般流逝,她心疼积分,见催眠达成后立刻结束魅惑光环。虞清雅自认为她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已经完全拿捏住慕容檐,于是志满意得地离开。慕容檐也不紧不慢往庭院走,他走在路上,心道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好审问的犯人。
随便一问就和盘托出不说,每次行动之前,竟然还会来知会他。
寒风萧萧,将院子里的枯枝吹的朔朔作响。白蓉在后院没有找到慕容檐,她心里一惊,立刻匆匆往外走,结果刚走到前廊,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白蓉顿了一下,马上低着头让开路。
公子突然不见人影,无疑差点将白蓉吓死,但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问慕容檐方才去哪儿了。
白蓉屏气敛息,低着头盯着地上的砖,不敢直视公子。没想到慕容檐却停在她身边,问:“她人呢?”
这句话说得无头无脑,但是白蓉只是愣怔短短一瞬,就立即反应过来:“六娘子刚才没找到您,正打算披衣服出门,没想到正好遇到虞司马。现在六娘子父女两人正在书房里说话。”
慕容檐点头,冷冷淡淡地往前走,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白蓉心神略有些复杂,公子果然和传闻中一模一样,清冷决绝,利益至上,大概在他眼中,唯有虞清嘉是不一样的吧。
慕容檐方才对虞清雅很不耐烦,说自己有要事在身。他确实另有要事,虞清嘉就是他的要紧事。慕容檐走到门口,指节曲起,正打算敲门,却又停住了。
隔着一道木门,里面的声音毫无遮拦。因为慕容檐走路无声,屋里的虞文竣和虞清嘉甚至都没发现慕容檐来了。
虞文竣十分关切,不厌其烦地询问虞清嘉路上的细节:“你们当天惊马离开后,跑到了哪里?后面发生了什么?”
虞清嘉将马车失控,最后两人不得不穿越丛林,去西松镇投宿的经历大致复述给虞文竣。不知道为什么,虞清嘉陈述时不由自主地省略了她和慕容檐在山洞里避雨的事,甚至两人在客栈里的经过,她也一尽从简。
至于山林中前来追杀他们、后来却杳无音信的两个刺客,虞清嘉没有提及,虞文竣也没有问。两人对此心照不宣,默契地略过了这件事。
虞文竣终于知道了两拨人分开后的经过,他光听着虞清嘉讲述就吓得一身冷汗,完全不敢想象当时虞清嘉经历了多少危险。虞文竣感慨,道:“这次多亏了景桓,要不是……”
虞文竣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没有慕容檐,虞清嘉根本也不用经历这些。究竟是福是祸,竟然一时无法分辨。
虞清嘉本来煞有其事地点头,突然见虞文竣停住,她不明所以地看了虞文竣一眼,替他将剩下的话补全:“这一路多亏景桓照顾我,是该谢他。”
虞文竣轻叹一声,不再想这些事情。他看着虞清嘉,口气诚恳,说:“嘉嘉,之前是为父考虑不周,只想着景桓初来乍到,从而忽略了你的感受。为父这几个月仔细回想,才发现在广陵时对你多有不住。你说得对,是我太过偏袒景桓了。”
虞文竣清楚地记得,在广陵郡时,虞清嘉因为慕容檐大闹特闹,她以为慕容檐是女子,故而十分吃醋,屡次闹腾。当时虞文竣觉得这不过是小女儿情态,用不着管,可是这三个月虞清嘉不在身边,虞文竣慢慢回想,才惊觉自己的做法有多么不妥,又是多么疏忽虞清嘉。
虞文竣痛定思痛,决心这次回来改正态度。既然虞清嘉和慕容檐水火不相容,那虞文竣多费些功夫,将他们二人隔开好了。
虞清嘉坐在座位上,随手挑着果盘里的橘子玩:“不用啊,管家钥匙继续让他拿着就好了。”
虞文竣本来准备了满肚子的话,听到虞清嘉的回答险些噎住。他愕然地张大嘴,愣了半晌,不可思议地重复:“你竟然同意让景桓继续管家?”
虞清嘉也很奇怪地看着虞文竣:“没关系呀,这样很好。”
虞文竣完全震惊了。他明明记得,出发前虞清嘉和为了这件事大闹特闹,甚至都被气哭过,现在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嘉嘉,阿父知道前段时间疏忽你了。现在景桓并不在这里,你如果不喜欢,尽可以直接说出来,没必要憋在心里。”
虞文竣以为虞清嘉还在生气,现在故意说反话。虞清嘉摇摇头,完全不在意地说:“阿父你想多了,他很好啊。再说,什么叫他现在不在,所以有话就能直说,阿父你不能这样说别人。”
虞文竣内心复杂,他竟然还被女儿反过来教育了?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前后变化太快,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慕容檐嘴边的笑意稍纵即逝,他半举起的手终于使力,缓慢明晰地叩在门扉上。
虞文竣猛不防听到敲门声,脸色微变。而虞清嘉完全相反,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门外的人是谁,她从塌上站起来,提着裙摆飞奔到门口,用力地拉开门:“你回来了?你刚才去哪儿了,我都没找到你。”
这样的语气似抱怨又似撒娇,一切进行地自然而然。而慕容檐也很自然地握住虞清嘉的手腕,将她带离门口,转身关上了门:“外面风大,不要站在风口。”
虞文竣坐在最上方,突然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方才的话题没有人再继续,虞文竣不知道慕容檐听到多少,可既然慕容檐不说,虞文竣便也不提。即便公子问起,虞文竣也问心无愧,他要襄助公子大业,但也要照顾家里的小女儿。女儿知一不知二,误会了公子的身份,从而导致和公子势如水火,他将两人隔开,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虞文竣内心拿定主意,做好准备只要慕容檐一问,他就如实摊牌,即便这样会惹慕容檐不悦也顾不得了。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慕容檐看起来心情很好?
虞文竣感到越来越不对劲。
慕容檐坐定,理所应当坐在客座首位。曾经虞清嘉对于座次安排气得冒烟,然而现在,她十分自然地站起身,宛如排练过许多次一眼,轻巧熟悉地坐到慕容檐下手,还十分闲适地从果盘里拿橘子玩。
慕容檐进来,虞文竣少不得又要重新寒暄一遍。他们二人说话,虞清嘉自在剥橘子,她剥了一瓣放入嘴里,立刻被酸的皱起眉。
慕容檐正在说话,忽然袖子被人拽了拽。他回头,见虞清嘉纤细白嫩的手里里握着一瓣金橘,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你吃橘子吗?”
慕容檐低头扫了一眼,冷淡说:“不必,我从不吃这些。”
“你尝尝嘛!”虞清嘉说着就要将橘子塞到慕容檐手中,他没办法,只能低头含了一瓣。弗一入口,慕容檐的眉尖就动了动。
虞清嘉立刻兴奋地对他说:“是不是特别酸!”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满满都是骗到人的喜悦,简直要发出光来。慕容檐看着她,神情明明和方才一般无二,但是眼神却带出笑意,柔和了许多。
虞文竣坐在另一边,突然觉得自己也酸。
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