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王,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部查过了,并无可疑男子。”
“你们都仔细看过了?他身上有伤,无论如何,这一点都掩饰不了。”
侍卫还是摇头,他神色惴惴,看起来十分害怕慕容栩迁怒,实在不像是有胆隐瞒的模样。慕容栩皱眉,忍不住觉得暴躁:“怎么会没有呢?难道是我想错了?”
慕容栩昨夜被人从温柔乡中惊醒,此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全部在追查这个胆大包天的刺客。如果说昨夜时慕容栩还笃定是慕容檐,但是经过一夜不眠,现在他也不由迟疑起来。
他是不是太过期盼亲手缉拿慕容檐,心里暗示过于强大,导致影响了他的理智和判断?慕容栩站在原地深深反省,过了一会,他问:“廖尚书呢?”
“还在客房,王爷没有吩咐,属下不敢擅作主张。”
“好。”慕容栩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举步朝客房走去。自从廖政死了,他的一腔注意力全被慕容檐吸引走,还没去好好看过廖政的状况。或许,他应该冷静下来,从廖政的尸身上找找信息。
果然如侍卫所说,廖政的客房还维持着昨夜的情况,门从外虚虚搭着,轻轻一推就能推开。然而门虽然开着,却并没有人敢过来一探究竟。四周呈现着一种死一般的寂静,隐隐让人觉得不祥。
慕容栩昨日只是听侍卫含糊一提,说廖尚书的死状不太好看。慕容栩想起官场上关于廖政的小道传言,心里大致有了猜测,然而他即使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等真的看到,还是被恶心到了。
廖政的死状,岂止是不好看。
廖政背靠在床柱上,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让人疑心一下瞬间他的眼珠就会掉下来。床上有挣扎的痕迹,锦褥被折腾的皱皱巴巴,上面还有许多不堪的污迹。除了床榻,屋子的其他地方也惨不忍睹,就是慕容栩这种风月老手,看到后依然觉得脏眼睛。
谁能知道,贵为太子少傅,饱读圣贤书、张口不离圣贤之言的廖政,其实在房事上,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爱好呢。
慕容栩不想再看下去,皱着眉走到窗外,问:“那两个歌姬呢?”
“其中一个被抽的奄奄一息,早就不省人事,现在还没醒。另一个倒是醒着,昨夜也是她最先发现廖尚书死亡的。”
慕容栩换女人如衣服,廖政昨夜和他要走那两个歌姬时他也知道,但是听到其中一女子被虐待到昏迷不醒,他还是觉得荒唐。慕容栩忍着心中的恶心,问:“那个歌姬怎么说?”
“她说她昨夜实在熬不过去,又着实达不到廖尚书的要求,被廖尚书狠狠摔了一把就晕过去了。等她醒来,就看到廖尚书半坐在床上,许久都不动。歌姬不敢惊扰尚书,醒来后就跪在一边等着,直过了好一会,发现廖尚书的姿态不太对劲,她才壮着胆子爬过去一看,发现尚书已经死了。”
后面的事情慕容栩也知道了,廖政乃是朝廷重臣,皇帝跟前的红人,他的死亡立刻惊动全府。慕容栩听到廖政的死讯精神一震,酒意全消,这时候有人来禀报草丛里发现了一个亲卫的尸体,慕容栩灵感乍现间猜到一种可能,也顾不得宴席和美人了,立即带着人出来追击。
后来他们顺着血迹追到了建安巷,在虞家大宅里折腾了前半夜,又在其他地方折腾了后半夜,全部人马疲惫不堪,却一无所获。
慕容栩眼角朝窗户里面瞅了瞅,心想他一晚上东奔西跑,竟然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早在邺城的时候慕容栩就听说过廖政家中时常有女子不堪忍受而自尽,没想到来了外地,廖政还是毫不收敛,劣性难改。房内有特殊用途的鞭子,那两个歌姬虽然供权贵玩乐,但没有经过训练,哪懂得这些。她们伺候的不好,不能让廖政舒服,廖政欲求不爽之下夺过鞭子,将其中一个女子抽晕。另一个歌姬看到同伴的惨状吓得要死,她哆哆嗦嗦接过鞭子,然而也还是不得其法,她被廖政摔了一把撞到墙上,直接就晕了过去。
两个女子一个重伤一个昏迷,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廖政自己做了什么。慕容栩不想进去脏自己的眼睛,就打发手下到里面搜。过了一会,侍卫出来禀报:“王爷,尚书身上伤痕驳杂,有新伤也有陈年旧伤,属下无能,没找到致命之处。”
慕容栩明白侍卫的意思,廖政有特殊爱好,身上鞭痕纵横交错,昨夜还添了新的痕迹,对方的致命一击混淆在廖政的新伤旧伤之中,还真不好判断。慕容栩不想听这些,转而吩咐:“去查他屋里的东西,一个地方都不要放过。”
侍卫再回来时,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奇怪了:“王爷,因为廖尚书昨夜……所以书房的东西也被撞得东倒西歪,圣上交待的舆图被污渍弄脏了。”
慕容栩立刻警醒起来:“舆图被弄脏?”
“是。”
慕容栩神色郑重:“拿过来。”侍卫去而折返,慕容栩接过侍卫手里的东西,打开仔细辨认,又在纸张边缘轻轻摩挲,最后笃定道:“这是假的!真正的舆图被人换了!”
慕容栩阴沉着脸将假舆图扔到地上,他们倒是好手段,竟然假借廖政特殊癖好之名,将书房弄乱,还将此行证物舆图弄得无法辨认,想以此来移花接木。他们拿了一张假的舆图,故意将其破坏后扔在书房,装成被廖政砸坏的模样,而真正的舆图已经被他们换走。
慕容檐负手在屋檐下走动,他脸色阴冷,过了一会,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脸:“原来如此,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廖政的死只是顺便,刺客真正的目标,乃是廖政从京城里带来的舆图!
慕容栩气得不轻,好啊,还真是胆大包天,目空一切。舆图上详细标注了山川地形、城池军备,从来都是兵部重物,这次要不是为了修改冀青徐三州边界的细节,皇帝也不会让舆图离开京城。即便这只是一部分舆图,可是地形对兵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算后面暗暗更改舆图上相关兵力部署,这三州的地图,也到底泄露出去了。
刺客偷这份地图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慕容栩气的冷笑,好啊,他们好大的心,莫非还指望着拥护慕容檐造反登基?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慕容栩脑中混沌渐消,慢慢找到了调查的方向。能知道舆图的消息,还知道舆图放在什么地方,显然是自己人里出叛徒了。慕容栩眼神阴冷,但是心中不免生出一丝自傲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慕容檐精心安排的障眼法,还不是被他看穿了么。曾经广为众人赞誉的琅琊王之名,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现在只要一个个排查廖政身边的人,更甚者是慕容栩身边的人,总能找到泄密之人。想到这里慕容栩恍然大悟,怪他灯下黑了,他基本将城内翻了个遍,唯独没有怀疑自己的府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叛徒好手段。
慕容栩冷冷地嗤笑一声,叫属下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慕容栩落脚的府邸中就吵闹起来,侍卫在一一搜查府中之人的房间,掘地三尺也要将舆图找出来。
侍卫们领命离去,一个亲卫迟疑了一下,问道:“王爷,那廖尚书的事……”
慕容栩嫌恶地朝屋里看了一眼,说:“让人准备一副棺木,敛尸发丧吧。具体死因不必多说,只说廖尚书水土不服,染了急病死了。”
“是。”
虽然慕容栩用了“急病”这个名头,可是知道廖政底细的人不少,那日两个歌姬是如何出来的也被众人看了个正着。廖政的葬仪依然显摆着朝廷三品的谱,可是私底下,廖政私德有亏、妄读圣贤书的名声却传遍了。甚至有不少人猜测,廖政之所以暴毙,就是因为玩得过火了,一时缓不过来导致窒息,至于颍川王的说法,显然是为了给廖家好歹留些颜面。
廖政匆匆发丧,而慕容栩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追查丢失的舆图上,自然也就错过了探究廖政究竟为什么会死的唯一时机。这样严密排查了几日,慕容栩果真在花园的黑泥中找到了真正的舆图,而府中也逃了一个奴仆。真凶呼之欲出,慕容栩立刻派人去追,还放话务必要留活口。逮回来严刑拷打,说不定就能从这个叛徒口中挖到慕容檐的藏身之地。
慕容栩心中有些遗憾,他听到消息第一直觉是慕容檐,他正欣喜于慕容檐藏了几年后终于泄露踪迹,没想到追查下去,发现动手的人只是个隐藏多年的叛徒。这个叛徒受了慕容檐指使来偷舆图,没想到还没找到机会将舆图送出去,就被慕容栩识破了。慕容栩不无遗憾,不过他转念一想,虽然这次发现的不是慕容檐本尊,可是能捉到他的手下也是值得的,慕容栩很快又满意起来。
慕容栩这里找到了“真凶”,正自鸣得意,这种时候他哪里还能想起,廖政死前一天,心心念念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慕容栩身边的太监见主子心情好,也凑过来不断地说奉承话,其中一个太监投机问道:“王爷,那虞家您还去吗?”
“虞家?”慕容栩愣了愣,这才慢慢想起,他似乎那夜答应了虞美人,第二日亲自上门赔罪。没想到这几日忙着寻找舆图、排查叛徒,竟然把虞清嘉的事完全忘了。
太监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慕容栩还真就迫不及待地想去虞家了。他本来就是风流浪荡、夜夜笙歌的性子,现在自己要办的事接连传来好消息,正是春风得意,这种时候,当然要去美人面前炫耀一下了。
慕容栩从前一直被人看做只懂风月的轻佻之徒,朝政被大兄独揽,从来没有他说话的份,然而这次接连的胜利却让慕容栩飘飘其然,甚至喜欢上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他识破了廖政死亡的真相,找回丢失的舆图,还揪出了叛徒,这样的能耐恐怕比之大兄也不遑多让吧?只是可惜,大兄慕容枕有姜皇后撑腰,独揽朝政疑心极强,要不然,自己何至于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
慕容栩骑在马上若有所思,他身穿一身白色锦袍,神采飞扬,恣意风流,六分的姿容在权势的加持下也变成了九分。行人听说颍川王出行纷纷躲避,然而即便有慕容氏滥杀的恶名在外,也还是有不少年轻女子躲在街边偷看慕容栩的风采。
慕容栩见此心中自得,他内心里那个模糊的渴望,也越来越明晰起来。
虞家大宅里,虞清嘉坐在窗边,看到丫鬟们眉眼飘移,明显心思不在此处。虞清嘉眼角梭了一眼,只做不觉。过了一会,银瓶从外面跑进来,格外殷勤地给虞清嘉抱来一筐彩绦:“小姐,今天外面的风又大又冷,奴婢出去了一圈,手都冰了。正好这里有些彩绦,奴婢陪小姐编络子吧。”
虞清嘉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看了银瓶一眼。银瓶被这样的眼神看的脊背一凉,她脸上的笑僵了僵,仔细地盯着虞清嘉的神情,过了才两句话的工夫,银瓶不死心,再次试探:“小姐,奴婢昨日从外面新学来一种花样,听说这种络子花样是新出来的,城里女郎争相寻访,但都不得其法呢。奴婢花了好大功夫才打听来这种花样怎么编,若小姐学会了,以后和女郎们宴会,一定稳稳压她们一头。小姐,奴婢现在教您怎么打络子吧!”
银瓶银珠就是留在二房的丫鬟,银珠瘦瘦弱弱的,办事也呆里呆气,而银瓶却一天到晚往外跑,眼睛看着很不安分。那次就是银瓶陪着虞清嘉去无量寺,可是中途银瓶却自己溜出去玩,回来后被虞清嘉狠狠骂了一顿。银瓶挨了骂还心不甘情不愿,此后越发不愿意来虞清嘉身边伺候了,一有空就跑到外面找其他房的丫鬟婆子说话。现在银瓶却突然抱回来一筐丝线,还说要教虞清嘉编新花样……
虞清嘉内心里摇头,这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拿一些新鲜东西回来,哄着她在屋子玩这些丝线,好断绝了她出门的念头。虞清嘉觉得可笑,若是她七八岁的时候,用这招或许有用,然而她如今已经十四,虞清雅还使这些手段,真的非常弱智。
虞清雅手握系统,用积分就能兑换各种新头花新绣样,向来引领高平城里的潮流。其他名门女郎都打听不出来的络子编法,结果被银瓶一个丫鬟知道了,除了虞清雅授意,还能有谁?
银瓶不知道自己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把自己和背后的金主卖了个干净,她还在讨好地笑着,想哄骗着虞清嘉待在屋子里,不要出门。虞清嘉不想和丫鬟浪费口舌,随意点了点头就打发她们下去。银瓶磨磨蹭蹭起身,一会拿了块湿布进来,到处擦拭木架花瓶,眼睛却总往虞清嘉这里飘。虞清嘉这下是真的恼了,良禽择木而栖没错,但是银瓶这样的吃相也太难看了。虞清嘉合了书,轻飘飘朝银瓶看了一眼,银瓶被看得心里一哆嗦。
六小姐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莫非六小姐发现了?可是不可能啊,她明明按四小姐所说,一言一行都引导地恰到好处。
银瓶心思惴惴,眼珠转了转,腻笑着看向虞清嘉:“六小姐,您不打络子吗?”
银瓶必然是留不得了,虞清嘉正想说话,忽的转念一想,觉得蠢也有蠢的好处。至少银瓶想做什么,自己一眼就能看清,若是赶走了银瓶,被虞老君或者虞清雅借机再塞进来一个眼线,那反而不好。虞清嘉心里转了转,最后没有发作,而是合上书卷,当真翻了翻竹篓里的丝绦:“正好我闲着无事,将东西搬到后面,我和景氏一起打发时间吧。”
银瓶大喜,忙不叠应了。女眷本来就消闲,相互串门做针线,一坐就是一下午的情况太常见了,虞清嘉抱着丝线篓来找慕容檐,还真毫无违和。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不请自来,还搬来一堆花花绿绿的玩物,自作主张地堆在他的案上。慕容檐眉心一跳,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虞清嘉弯了弯眼睛:“你想做什么?”
虞清嘉有些心虚,然而一个人心烦不如两个人一起烦,于是虞清嘉顶着慕容檐杀人一样的眼神,稳稳当当地坐到慕容檐对面:“我怕你无聊,来找你……嗯,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