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棠还没有从死人了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一时反应不过来谢玄辰在说什么:“什么结果?”
谢玄辰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香熏球,问:“你发现这个香熏球的事,都告诉了谁?”
慕明棠摇头:“除了你之外,没有了。”她说完后停顿了一下,慢慢皱起眉:“不过,我中午发现它的时候,好像被一个丫鬟看到了。”
谢玄辰点头,显然对此早有预料:“他们定然是发现了,所以才急着灭口。里面的香料也不必找人查了,必然是有问题的。”
“是谁动的手?”
“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玄辰说着手指不知道在哪里轻轻一叩,铜球一下子被从中间打开。谢玄辰说:“这个香熏球不能再留着了,你找个盒子来,将香料收好。”
慕明棠似懂非懂,但还是立刻站起身找盒子。慕明棠就算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但也知道不能用太显眼的盒子。然而她的首饰盒无一不精致,慕明棠实在找不到不打眼的,干脆铤而走险,拿起自己的耳环盒子,又顺手拿了一张唇纸。
谢玄辰看到慕明棠拿来的东西十分不解:“你拿红纸做什么?”
“论心眼我比不过你们,但是藏东西你就不如我了。”慕明棠已经眼疾手快地把耳环盒的夹层打开,用纸慢慢刮香熏球里的香料。谢玄辰大概看明白慕明棠想做什么了,这种细致活他不擅长,只能在旁边低声提醒:“不要倒太多,留一点在香熏球里。”
“我明白。”慕明棠点头,大红的纸上薄薄铺了一层香烬,慕明棠将纸折成一个又细又薄的纸包,放在小巧的耳环盒里,然而盖上夹层,将耳环恢复原样,如果不是主动提醒,一点都看不出来下面藏了东西。
慕明棠藏香烬的时候,谢玄辰已经把香熏球恢复好了。这时报信的丫鬟已经跑近,听声音很快就要进来。慕明棠压低声音,急问:“香熏球怎么办?”
“你随便找个抽屉放。”谢玄辰突然想起来慕明棠方才是从柜子里拿出来的,说道,“就放回刚才那个柜子里。”
放回刚才的柜子?慕明棠皱眉,飞快地说:“中午我藏香熏球的时候虽然刻意避开了人,但是未必不会被有心人发现。如果有人趁我们出去,把香熏球换了怎么办?”
“就是让他们换。”谢玄辰说,“反正有用的只是香料,我们拿到了样品就够了,剩下的留给他们毁尸灭迹。”
“好。”慕明棠匆匆应了一声,赶紧站起身去放耳环盒和香囊。她刚刚把两样东西恢复原样,报信的丫鬟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了:“王妃,大事不好了。”
她跑进来才发现谢玄辰也醒了,丫鬟立即扑通一声跪倒,砰砰磕头:“奴婢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起来吧。”谢玄辰表情已经恢复成他特有的矜贵冷淡模样,淡淡开口,“外面怎么了?”
面对着谢玄辰,丫鬟明显紧张了很多,刚刚她大呼小叫了一路,可是现在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回……回禀王爷,碧荷不慎落水,等守花园的下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淹死了。”
慕明棠和谢玄辰对视一眼,慕明棠问:“在何处发现的?为什么会落水?”
“就在花园的湖里,是打捞水草的小厮看见的。至于落水原因……奴婢也不知道。”
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湖边草木萧瑟,小厮偏偏今日去打捞水草?慕明棠没有再问了,她询问地看向谢玄辰:“王爷?”
“我去花园看看。”谢玄辰说着就站起身,许是因为起身太猛,他站起来时身体晃了晃,引起一阵咳嗽。
慕明棠连忙上前扶住他,一叠声让丫鬟给他取水来。谢玄辰好容易咳嗽完,经过这一番消耗,他脸色苍白,嘴唇都白了。
慕明棠一时半会分不清谢玄辰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咳嗽,因为不明真假,她脸上的担忧毫不作假:“王爷……”
“没事。”谢玄辰微微摆了摆手,说,“人命关天,王府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能疏忽。我的身体没事,前方带路吧。”
慕明棠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对丫鬟说:“你先去通知花园的人候着,王爷身体弱,经不得风,须得穿戴好了才能出门。”
丫鬟不疑有他,磕了个头后就出去了。慕明棠扶着谢玄辰去屏风后换出门的衣服,慕明棠看到谢玄辰走一步都要晃两下的模样,心越揪越紧。
等到了屏风后,慕明棠借着给他系披风的动作,压低声音问:“你真的不舒服吗?要不然你在屋里待着,我去看就好了。”
“我骗他们呢。”谢玄辰嘴唇未动,却有闷闷的声音传来。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可是听起来气息充足,并不像是吹风就倒的模样。
慕明棠这才放下心,悄悄松了口气。她发现谢玄辰装病是真的拿手,无论是装昏迷还是装咳嗽,都手到擒来,每次慕明棠都被骗得团团转。
慕明棠刚刚想完,谢玄辰又开始咳嗽了。这阵咳嗽似乎非常费力,谢玄辰不得不微微俯身,握拳堵在唇边止咳。慕明棠本来在给谢玄辰整理系带,他这样俯身后,几乎将慕明棠环在身前。慕明棠下意识地要后退,结果腰上忽然复上一只手,微微用力。
“不要动。”谢玄辰揽着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装咳嗽很累的,你配合些。”
慕明棠只能僵硬着半边身体“配合”。这个姿势十分方便谢玄辰,谢玄辰靠在慕明棠鬓边,低声道:“等一会我们出去后,留在柜子里的香熏球多半会被换走。你回来后只做不知,继续叫太医进来看,不要只叫张太医,分开了单独传太医过来,三个就差不多了。”
“好。”慕明棠点头应下。她此刻一动不敢动,幸好此刻她半边身体已经被谢玄辰罩住,不必担心脸色的表情被人看到,要不然慕明棠觉得她一定会露馅。
慕明棠脸颊隐隐碰到谢玄辰下巴,她只能尽量拉开距离,可是她的腰被谢玄辰拦着,稍稍一动就会被谢玄辰收紧,两人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近。
慕明棠只能尽量说正经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一会出去该怎么办?”
“该如何就如何,你有怀疑才是对的。注意盘问死去那个人的身份信息,如果可能,尽量多在现场停留一会。”
“嗯。”慕明棠似懂非懂地点头,她有些迟疑,问,“那你的身体要紧吗?”
“我没事。”谢玄辰终于站直了,唇色浅淡,眸光也冷冷的,“我心里有数。”
慕明棠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忍不住用胳膊肘拐他:“你既然都说完了,那就放手啊。”
谢玄辰才意识到自己还揽着慕明棠的腰,他忽然露出一副虚弱姿态,顺势靠在慕明棠身上:“我现在身体弱,需要人搀扶着走路。”
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到花园的时候,里面已经站了许多人。
安王府出了人命,谢玄济和蒋明薇又赶过来了。蒋明薇裹着披风远远站在阁楼里,面带嫌弃,生怕不小心被死人污了眼。
要不是为了名声,蒋明薇根本不想过来,刚刚淹死了人,也太晦气了。蒋明薇又往紧裹了裹披风,在风里轻轻打了个喷嚏。丫鬟看见,低声讨好道:“王妃,水面上风大,您仔细风寒。要不,奴婢让他们熬碗姜汤来?”
“不必了,很久就能回去,不用麻烦了。”蒋明薇觉得不就是淹死了个人,来走个过场就可以了,她可一点都不想在这里久待,更遑论在死人现场喝姜茶。蒋明薇又想打喷嚏了,她用帕子掩住口鼻,抱怨道:“以前在家里不觉得风大,今日来了他们的花园才发现,原来地方空旷,吹来的风也这么冷。”
蒋明薇抱怨完,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响动,蒋明薇扬起脖子看了看,说道:“他们来了。”
蒋明薇顾不得冷了,赶紧拥着披风迎出来。刚才的动静果然是谢玄辰和慕明棠二人到了,蒋明薇走过来时,看到慕明棠和谢玄辰相互扶携,从回廊上缓缓而来。慕明棠和谢玄辰身上衣服是同样的料子,看着精致厚重,衣服上隐隐泛着柔光。慕明棠外面系着红色披风,谢玄辰的是蓝色的,披风再加上同样料子的衣服,有一种奇异的呼应感。
蒋明薇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扎眼,再一看这不正是她被慕明棠截胡了的团花锦吗?蒋明薇心头之火顿时燎原,慕明棠这个小人,蒋明薇在官宦宫闱生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没见过如此张狂的!慕明棠故意用绿色的锦缎嘲讽她,现在,还堂而皇之地穿着另一匹团花锦来和她炫耀?
蒋明薇安慰自己不要和一个没见识的市井小民计较,可是一转眼看到谢玄辰也是同款,还是气的要命。
谢玄济也走过来了,微微躬身向谢玄辰、慕明棠二人拱手:“二哥,嫂嫂。”
蒋明薇也赶紧收敛神色,跟着问好:“安王万安,嫂嫂万安。”
蒋明薇极力告诉自己不要和小人争长短,但是她余光一转,看到她和谢玄济的衣服完全不同。谢玄济有自己的贴身丫鬟,衣服配饰等物更是从不让蒋明薇插手。蒋明薇就是想和慕明棠争这口气,也左右不了谢玄济的决定。
蒋明薇不由感到丧气。
谢玄辰略略点头,问:“人呢?”
“在那边,已经从水里打捞起来了。”谢玄济让开身朝后面指了指,神情有些犹豫,“溺亡之人看着吓人,不敢让兄嫂操心。外面风大,二哥和二嫂先回去休息一会吧,等我将这一切查好后,自会派人去和二哥禀报。”
谢玄辰摇摇头,说:“没事,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我虽然身体不好,也不至于站这么一会就要入土,过去看看吧。”
谢玄济皱眉,扫了慕明棠一眼:“二哥,这恐怕不适合女眷看。”
慕明棠听到立刻说:“我也见过很多死人,我还亲手埋过呢。我反正不怕,要是晋王害怕尸体,那我陪着夫君过去吧。”
这叫什么话,谢玄济脸色难看了一瞬,说道:“嫂嫂说笑了。嫂嫂巾帼不让须眉,反倒是我误会了嫂嫂,还请嫂嫂不要责怪。”
说完,谢玄济就让开一条路,伸手道:“二哥,二嫂,请。”
慕明棠和谢玄辰一起往前走。尸体果然已经打捞好了,正放在岸边,周围全是脚印和泥泞。慕明棠本来想靠近看,但是两边人都盯着她,她的衣服也不适合做这些事,只能作罢。
那是个女子,看年纪十七八岁,穿着王府里统一的侍女服饰。有人在旁边给慕明棠解释:“王爷,王妃,她叫碧荷,也在玉麟堂伺候。”
“她在玉麟堂伺候?”慕明棠问,“我怎么没印象?”
“她手脚粗苯,平时在后面管琐碎杂事,并不在人前伺候,所以王妃看着她眼生。”
这是难免的事,王府奴仆如云,光玉麟堂就有近百之数的奴婢,慕明棠不可能一一认得。相貌周正、性情伶俐的人才能在出现在慕明棠和谢玄辰眼前,更多的侍女是淹没在阴影里,终日操劳,无人识得。
慕明棠点点头,又问:“原来如此,她管什么?”
回答的人似乎顿了顿,低头道:“她是香房的,平日负责研磨香料,然后晒干、储存。”
是管香料的。慕明棠和谢玄辰谁都没有动作,可是两人都明白对方想到了什么。
慕明棠思路慢慢明晰,大概想通了今日这回事。她本来还不确定,但是现在看外面这一系列巧合,慕明棠基本可以断定,那个香熏球里面的香料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慕明棠暂时还不知道,可是至少背后的人并不希望被谢玄辰察觉。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昨天她差点出门,恰巧谢玄辰在她预定出门的时间段突然发病;今日她才刚刚找到香熏球,下午正打算叫人来看,做香料的侍女就在花园里溺死了。
慕明棠非常阴暗地怀疑,这是背后之人在灭口。
其实这些人的动作有些突兀,大冬天的溺水很是牵强,看来,他们也着急了。
为什么着急?
慕明棠想到今天中午那个丫鬟,若有所思。昨天慕明棠临时改变计划,没有出门,结果正好撞上了谢玄辰发病。之后她也一直守在玉麟堂,那时人多眼杂,背后之人没找到机会拿香熏球出来。他们只能等了一夜,今日他们大概是打算来拿走东西的,可是没想到,竟然被慕明棠先行一步翻出来了。
慕明棠找东西时必然被人看到了,线人传话给上面后,马上就有人失足落水。
慕明棠光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要不是昨天她临时回绝了邀约,要不是今日她闲来无事收拾橱柜,谁会知道这个香熏球的存在呢?想必是来无影去无踪,谁都不会把香熏和谢玄辰发病联系起来。
慕明棠沉默了一会,觉得这个莫名死亡的女子十分可疑。甚至,慕明棠怀疑她就是经手香熏球里香料的人。
慕明棠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问:“她既然是香房的人,为何会在花园里溺水?现在已经入冬,能做香料的花早就枯萎了,她孤身来花园做什么?”
这……周围的人都说不上来了,谢玄济跟在旁边站了一会,听到慕明棠的话,他接道:“各人都有各人的习惯,香房终日闷沉,她或许是来花园里透气,不慎失足落水。当然,这不过是我的猜测,死人不会说话,嫂嫂要是想知道,不妨叫她周围的人过来问问。”
慕明棠点头,说道:“是啊,死人不会说话,可是仵作可以。人命关天,我安王府断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决不能马虎收场。来人,去大理寺请位仵作过来,我倒要问问,这个侍女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