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我怀疑此次科举,有人舞弊。”
“哦?”容珂本来懒懒散散地在坐塌上倚着,听到萧景铎的话,她可算生起些兴趣,“科举舞弊不是小事,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景铎当然知道,他甚至还要举报自己。他心里有苦难言,还得继续往下说:“我当然是有证据的。进士科开科之前,一条纸条流出,上面写了一篇杂文和几道策论,而碰巧的是,试卷的题目居然和纸条上一模一样,所以我怀疑,有人在科考前漏题舞弊。”
容珂捕捉到不对:“你见过这张纸条?”
“实不相瞒,这张纸条,是从我这里流传出去的。”
容珂惊讶地挑了挑眉,紧接着眼睛里流出笑意,自己举报自己,有意思了。
“所以,你今日来找我,究竟所图为何?”
“我考前离府时,家妹趁我不备,将一张纸条放到我的书笼中,等我搬到府外后,同住的学生无意得到了这张纸条,并用到了试卷中。我对此事一无所知,今日回府后,家妹说漏了嘴,我才得知还有这么一遭。我自知此次祸事全因我而起,但是我可以发誓,我并不曾看过这张泄题纸条,也无心用这些歪门邪道中举,只是现在祸事已经铸成,我只能如实禀报郡主,请郡主定夺。”
萧景铎的话中有许多信息都值得推敲,但是现在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容珂直截了当地切入中心:“你同院的人是谁?”
“董鹏,青州人氏,或许,还有吴泰。”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就连容珂也不敢轻易做决定。科举是选官大事,皇帝向来都十分重视,如果他们贸然以舞弊之罪去拿董鹏和吴泰的卷子,最后却证明这两人被冤枉了,那这罪名就大了。容珂不知不觉坐直身体,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你可知这两人现在在何处?”
“他们昨日宿醉,现在应该还在城西的那处民宅睡觉。”
“嗯?”容珂觉得不对,“他们昨日去了哪里,见了何人?”
萧景铎知道容珂怕董鹏两人将此事扩散给其他人,但是他又觉得和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这些不好,于是只能含糊地提点:“他们俩昨日和同乡喝酒,应该是没有机会说这些的。”
“没有机会说?”容珂觉得很奇怪,她本想再问,但是看着萧景铎的神色,她居然意外地想通了。容珂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心里暗暗恼怒,这些男人啊,都是一个德行。她略过这个话题,道:“你把这两人的地址写下来,姓名籍贯也最好附上。”
这没有什么难度,萧景铎很快就用现成的笔墨写好,然后呈给容珂。
“董鹏,吴泰。”容珂轻声把这两个名字念了出来,她挥手唤人进来,将这份名单交给侍卫,还低声吩咐了一些什么。
侍卫点点头,然后就快步出去了。等侍卫离开后,屋子里便只剩下萧景铎和容珂,虽然还有侍女在,但萧景铎却莫名地感到不自在。明明从前也曾出现过两人共处一室的情形,但这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为了打破心中怪异的感觉,萧景铎只能主动开口:“郡主,若我有事向你禀报,该如何寻你?”
这个问题,从萧景铎多年前治理瘟疫的时候就想说了,每次见面都要托其他人传话,实在是不方便至极。
这倒也是,容珂想了想,从身上拽下一块玉佩:“你下次如果有急事,就拿着这块玉佩去东宫后门,你什么都不必说,只需给守卫看这块玉佩,然后来这里等我就好,我会派人来和你接头。”
容珂伸出手,将玉佩递给萧景铎,萧景铎却并没有立刻接过。
“郡主,这是你的玉佩,我拿着是不是于礼不合?”
容珂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直接把玉佩朝萧景铎抛来:“让你拿着就拿着,废话怎么这么多。”
容珂将玉佩抛出,萧景铎又不可能让玉佩落到地上,只能伸手接住,硬着头皮收下。玉佩还带着容珂身上的体温,入手温润光滑,隐隐还有余香。直到这时候,萧景铎才意识到方才的怪异感来自哪里。
随着时间过去,许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容珂已经从一个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姑娘长成了少女。十二岁的少女眉眼漂亮的让人惊叹,而且她身形抽条,已然初步露出少女的姝丽绝艳来,就是萧景铎自己,也已经十七了。
他们俩的年龄已然到了该避讳男女大防的时候,看来以后,他不能再这样无所顾忌地私下和容珂会面了。
萧景铎心中既感慨又复杂,而此刻还呆在他手心的玉佩,就越发难以处理了。
而且容珂名字中带着玉,作为臣子,本就该避讳郡主的名讳,而他却收下了郡主的玉佩,无论从男女之别还是君臣之礼上,萧景铎都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极了。
萧景铎正了脸色,在心里默默检讨自己。容珂没想到看起来云淡风轻的萧景铎一转眼竟然想了这么多,她姿态轻松地靠在软枕上,眼睫向下垂着,看不清在想什么。
好在这种怪异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没一会,容珂派出去的侍卫回来了。
侍卫也不知用什么办法,居然把董鹏从萧景铎这里拿走的这条搞到手了。侍卫将这张纸条呈给容珂,容珂拿来看了看,问道:“你说纸条上除了杂文题目,还写了五道策问题?”
萧景铎有些迟疑:“这……我不敢保证。”
“策论是选官最重要的一环,若是策论也被泄露,那可实在不妙。”容珂一边说着,一边把纸条递给萧景铎,“你来看,五道策问题,竟然全部猜中。你说,这些题目到底是从哪里泄露的呢?”
萧景铎接过侍女传送过来的纸条,展开粗粗扫了一眼,眉头皱起:“竟然……完全一样,这……”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不利,萧景铎心知试题是从他这里出去的,一来他没法证明自己没看过,二来纸条的来源他也没法说明,所以他现在百口莫辩。萧景铎飞速地分析现下的情形,容珂愿意把纸条给他看,说明容珂对他多少还有些信任,他必须抓住现在的机会,打消容珂的怀疑。容珂至少比太子好说话,趁现在事情没有爆发出来,提前做些安排,或许能解决他的危机。
闪念间萧景铎就定下了接下来的计划,他斟酌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公正地说:“科考本是为了以才选官,如今竟然有人提前拿到题目,于朝廷于举子,这都是极大的不公。郡主可以调出董鹏和吴泰的试卷,如果他们俩的答题思路和这张纸上的一致,那他们多半参考了此题,如果没有自然皆大欢喜,说明我们只是虚惊一场。郡主调取试卷时不妨把我的卷子也一同拿出,我可以作保,我绝没有看过此物,所有题都是我自己写的……”
也是巧了,正好这次策问题都是他擅长的,萧景铎还真没法解释。萧景铎还在思考怎么样证明自己的清白,突然联想到一件事情。
今日出门前,程慧真明明说了,她把梦中的文章在纸上,为什么这张纸条上没有?
萧景铎惊骇地擡起头,就看到容珂一手撑着头,对着他缓缓笑了。
“察觉的倒还算快。”
萧景铎看看好整以暇的容珂,再看看手中整洁得过分的纸张,现在还有什么不懂的。容珂是拿到了董鹏手里的纸条不假,但他手里的这张,却是容珂特意伪造的。
不知不觉他就中了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算计,而他,甚至都没察觉到容珂在什么时候掉了包。意识到这件事后,萧景铎也坦然了,他对着容珂轻轻一笑:“郡主妙计,在下心服口服。现在,郡主可信了?”
容珂笑着点点头:“看你的反应,似乎真的不知道纸条是什么模样。好罢,我暂且信你,我现在去找我阿父商谈此事,你先回去吧。”
“不必,我在此恭候郡主就是。”
“随你。”
……
太子看着手里揉的皱巴巴的纸条,紧紧皱着眉。
“这是何人泄露出来的?杂文题目押中不说,就连策论也对了两个。”
纸上写了《天问》题目,下面还写了一篇文章,只是这篇文章立意虽好,读起来却很不连贯,而且开题越惊艳,后面的内容就越让人失望,前后水平差距极大,虎头蛇尾的厉害,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写的。
文章之后,纸上还列了几个策论题,前前后后共有六个,但是只有两个是正确的。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够太子警惕了。
这些年虽然市面上有人贩卖猜题押题的册子,但帖经这些就不说了,哪有人能压准策论题?策论都是根据这些年各地的政报拟定的,杂文更是第一年考,绝不可能碰巧押中。
太子看向容珂,沉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虽然温文尔雅,但他毕竟是储君,现在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已经蕴含着万钧之势。
容珂方才将萧景铎的话原封转述给太子,然而太子却不怎么相信。容珂对此并不着急,她放弃口舌之争,而是说:“阿父,究竟是怎么回事,把那两个学生的试卷拿来一观就明白了。”
“来人,传孤的口令,去礼部取董鹏和吴泰的试卷。”太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把萧景铎的也带来。”
容珂轻轻挑了挑眉,眼中漾出盈盈笑波,但却并没有对太子的决定提出异议。
有太子的口谕,萧景铎三人的试卷很快就送到东宫,一同到来的还有礼部侍郎等几个主管科考的人。礼部侍郎进来,给太子行礼之后,就急冲冲问起这件事:“殿下,臣听您口谕里说,今年科举有人漏题?”
“没错。”太子对几位礼部的官员点头示意,接过内侍手里的试卷,摊在书案上缓缓铺开。礼部侍郎和祭酒等人也凑上来看,一会后,礼部侍郎叹了口气,颇有些肯定地说:“董、吴二人破题立意的方法和这张纸上的文章一模一样,显然是刻意模范。倒是另一篇,主题、切入点、行文思路都不一样,而且策论部分和杂文部分风格一致,应该是自己写的。”
容珂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她跪坐在太子身边,也凑上去看热闹。太子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奈地说:“珂珂,几位侍郎都在,不得无礼。”
容珂只好叹了口气,站起身给几位高官见礼。
“阳信见过祭酒、见过侍郎。”
礼部的几个人对容珂实在熟悉的很了,随意摆摆手就示意容珂起来。但是太子的意思非常明白,容珂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道:“诸位要和阿父商议朝事,事关重大,阳信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把容珂打发走后,太子才和礼部侍郎谈入正题。
“泄题一事事兹重大,诸位怎么看?”
礼部侍郎说:“依臣看,此事必须严惩。策论题是我们几人反复推敲后才订下的,杂文题目更是圣人亲自选的,我不知他们从何处拿到题目,但是这事牵涉甚广,皆不可姑息,若不然,日后科举必然舞弊行贿成风。”
“这话有理。我看,不如把这两个举子的行为公诸于众,并剥夺他们科考的资格,好警醒其他想走歪门邪道的学生。”
“可。”礼部的人纷纷点头,然而,另一个难题却不得不提,“取消董、吴二人的成绩不难,可是另一个学生萧景铎,该如何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景铎冷着脸去找程慧真,丫鬟说:大郎君这于礼不合!
容珂把玉佩递给萧景铎,萧景铎自己说:郡主,这是不是于礼不合?
#苍天饶过谁,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