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铎从侯府出来后,直奔城南。
昨天身边跟着下人,他不好细查,现在没了不相干的人,萧景铎也终于能施展开手脚。
他先去了余翁家里,余翁就是昨日他救下的老人家,萧景铎作为医者,自然要去探查病人的情况。余翁病情还是老样子,但好在没有恶化,萧景铎忧心不已,但余家其他人却喜出望外,不住对萧景铎道谢。
把脉之后,萧景铎询问余娘子:“余翁这几日行动可有异常?”
余娘颦着眉想了想,最后摇头:“我也不知,祖父这几日和往常一样,我也不知他为什么会染病。”
“和往常一样?”萧景铎追问,“他寻常做些什么?”
“祖父天一亮就起身,先是出去打水,等祖父打水回来后我就开始做饭,饭后阿父等人出门做工,祖父留在家里,要么出去和人聊天,要么在家里做些琐事。等天黑之后,我们吃了饭,随便说说话便睡了,祖父这几日一直如此,我并不曾注意到有哪里不一样。”
“阿翁这样大的年纪,还每日出门挑水?”
“我们也说过,以后让我弟弟去挑,但是阿翁执意不肯。郎君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许多人家共用一口井,清早在井边能碰到好多熟人,大家总会停下来说一说闲话,这也是一天最重要的消遣之一。我们以为祖父舍不得这些老熟人,这才依着他……”
萧景铎又问了许多,余娘都一一作答。余翁每日的行程极为普通,听起来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萧景铎也拿不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只好将此事暂且搁置,继续查访其他人家。
他在城南待了一天,直到宵禁时才踩着点回府。一回到清泽院他就将自己锁入书房,仔细梳理今日听到的消息。
这几天不少人都病倒了,症状大体都是突发高热,四肢乏力,身体好些的能熬十来天,但是更多的人连七天都熬不过,更诡异的是,死后一些人身体上会出现黑色斑块,远远看去,就像什么人的手印一般,诡异至极。这种疫病来势汹汹,好在目前只发生在城南,长安其他地方还不见到这种怪病。但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迟早整个长安都会沦陷。
萧景铎脑中灵光一现,他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却一时想不出来。萧景铎知道着急只会坏事,他干脆闭上眼,细细回想自己今日的行程。
萧景铎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明确,他睁开眼睛,执笔将城南的路线画在纸上,到最后,他突发灵感,在家中有病人的人家上点了个黑点,一同标在地图上。
等画完之后,萧景铎看着自己随手绘制的地图,敏锐地发现黑点非常集中,以四合之势围在一个中心点上,萧景铎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中心,心中恍然大悟。
那里是一口水井,怪不得,原来这种瘟疫是通过水井传播的!
萧景铎霍然站起身,连忙去拿医书,既然知道这种病通过水井传播,那接下来就好办的多了。
萧景铎快速翻看了好几卷医书,最后无奈地发现,许多常见的靠水传播的瘟疫,并不会让人死后出现黑斑,换言之,他还是找不出这究竟是什么病。
萧景铎难得地感到头痛,可是余翁却等不得了。余翁本就年老体弱,染上这种怪病后愈发虚弱,萧景铎之前给他开了一张调养的方子,虽然无法治愈,但好歹能让他的病情不再恶化,可是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余翁已经撑不住了。
萧景铎无奈地叹气,他只好拿出赤热方,仔细研究了一通后,打算明日拿给余翁碰碰运气。
第二日一大早,余家的门就被敲响,余娘连忙跑过来开门,看到来人,她惊喜地喊道:“萧郎君,你这么早就来了?”
萧景铎对余娘行了个问安礼,道:“我来看看余翁。”
“郎君快里面请!”余娘连忙让开,然后扯着嗓子大喊,“阿父,阿翁,萧郎君来了!”
余家众人都跑出来和萧景铎问好,萧景铎微微一笑,点头示意,然后就快步往余翁屋里走:“余翁状况可好?”
“我们按郎君说得给阿翁喂了药,本来好好的,昨天半夜阿翁却突然发热,到现在都还没退烧,萧郎君,这可怎么办?”
萧景铎给余翁把了脉,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萧景铎站起身,一回身就发现余家的人都挤在屋子里,眼巴巴地望着他。
余家只是普通人家,他们的情况自然比村中的农民好一些,但是放在长安,也不过是能活得过去罢了。没有天灾人祸时,余家还算家有薄产,但是一旦染上疫病,而且是朝廷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怪病,他们一家就是倾家荡产,也救不回亲人的命啊。
所以这位凭空出现、身份神秘的萧姓郎君,便是余家人全部的指望。余家众人热切地盯着萧景铎,等他们看到萧景铎站起身,并且露出为难的神色后,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了,一颗心止不住往下坠。
一个人壮着胆子问萧景铎:“郎君,阿翁他还有救吗?”
萧景铎心中也挣扎不已,作为一个医者,他实在不能用自己都没把握的药来耽误病患,可是除此之外,他也毫无办法。萧景铎只能实话实说:“不瞒各位,我昨日翻到先人传下来的一个偏方,我做了些改动,或许可以克制这次的瘟疫。但是我对这个方子毫无把握,本不该给阿翁用,可是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办法。不知你们,可同意?”
余家的人相互看了看,一个家长模样的人咬了咬牙,说道:“萧郎君尽管开药吧,人命本是天注定,你为我父亲做了这么多,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就算阿父他最终没能熬过去,也只能说老天不给活路,我们不会怪你的。”
“好。”萧景铎点头,他脸色沉重地写下一个药方,递给余家人,“按我说的去买药,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
……
余翁服药后,立刻就沉沉睡去。萧景铎守在余翁床前,每隔一段时间就诊一次脉,余家人也陪着他守着,直到天色擦黑,萧景铎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最凶险的时候过去了,只要今天夜里不发热就好。我明日再来,只要明日没什么大问题,应该就成了。”
“真的?”余娘子喜极而泣,当时就要给萧景铎跪下,“谢郎君!”
“当不得!”萧景铎被惊了一跳,连忙去扶,“余娘子快快起身。”
余娘子却不肯动,余家其他人见了也要来给萧景铎行礼,萧景铎头都大了,只好快速地嘱咐了几句,飞快离开。
苍天留情,萧景铎这几日的功夫终究没有白费,余翁度过最凶险的发病期后,病情逐步好转,到最后,已经能由余娘搀扶着走几步路。萧景铎诊脉后,终于露出笑意:“阿翁基本已经大好,接下来注意休息,不要劳累,十日后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多谢萧郎君!”余娘脸上浮出笑意,脆生生应好。
余翁的病已经大好,萧景铎没有理由停留下去,于是起身告辞。看到萧景铎站起身,余家夫人连忙跑过来说道:“萧郎君这就要走了?不妨留下来吃饭吧,奴已经做好了。”
“夫人不必张罗了,我另有要事,就此告辞。”
“哎,郎君……”余娘连唤了好几声都无果,她怏怏地低下头,低不可闻地喃喃,“我还没问郎君家住哪里,如何拜访,这么就这样走了呢……”
余夫人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叹了口气,走过来说道:“儿啊,这位萧郎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别看他穿得素淡,但他的衣料都是绸缎,远不是平民家能供得起的。我们家承他此等大恩,已经无以为报,其余的,就不要妄想了……”
“我知道。”余娘闷闷地说。
萧景铎从余家出来,身形轻快,很快就走远了。他终于解决了这种棘手的瘟疫,虽然还是对鬼手印毫无头绪,但是能解决一桩是一桩。
萧景铎渐渐停下脚步,回首朝城南看去。想要搞清楚鬼手印的原委,恐怕还得去朝廷禁地走一趟。
看守殡坊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尤其里面还停着许多因鬼怪而死的人,守卫晦气地啐了一口,再一次埋怨自己时运不济。
他正低声抱怨上官,突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把看守吓了一大跳。
“这位官差,可否托你办一件事情?”
看守擡头,看到一个穿着素白衣服少年站在前方,正微微朝他笑。
确定这是个人,看守咚咚直跳的心才安稳下来,他暗暗舒了口气,面上还要强装镇定地呵斥:“你是何人?殡坊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萧景铎无奈地摇摇头,笑着问道:“这位官差,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守卫愣了愣,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面前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对他说:“我有急事寻找你们的主子,劳烦通报郡主,就说萧景铎求见。”
守卫这才想起他就是那天郡主带来的人,守卫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连忙喝道:“你大胆!”
“我没有说笑,事关瘟疫,不可耽误。”萧景铎定定盯着守卫,守卫在这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嘟囔道:“我试试,能不能成我可不管。”
事实证明,东宫的效率极快,没过多久,萧景铎就被两个侍卫带走,左拐右拐,没一会就走到一个僻静的院子中。
侍卫将他带到门前就不肯再走了,一旁的内侍看到他,尖声尖气地问道:“你就是萧景铎?”
“是。”
内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随我来。”
萧景铎本来还在奇怪容珂这次为什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结果进屋后,萧景铎一擡头就看到一个红色常服的青年男子。男子正坐在桌前翻看邸报,他的旁边坐着一个紫衣服的女孩,女孩子露出一张精致的侧脸,正专心致志地把弄手中的九连环。
萧景铎愣了一下,立刻俯身行礼:“萧景铎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阳信郡主。”
萧景铎的内心震惊到无以复加,他只是想通过守卫和容珂传个话,顺便商量件事情,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话直接递到太子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