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岛 正文 童话

    1.一只金蛉子叫小金，它在绿叶上唱歌。

    附近，与小金一样的金蛉子，都在青草和灌木里唱歌，希望找到朋友。

    2.小金发现，树下出现一个男人，把大张的竹纸淋湿，铺在草上，摆弄草叶。

    于是，很多金蛉子跳上了竹纸，就粘住了，跳不动了。

    男人罩上一层纱网，抓到了不少小金的弟兄。

    3.小金身边，一只叫小黄的金蛉子说，要小心人呵，如果被抓住了，你一辈子就找不到朋友了。

    小黄正议论着，忽然一阵大风，它和小金都被刮到一个潮湿的圆形广场里了。

    其实是男人用一个淋过水的大脸盆，扫过灌木，小金和伙伴小黄就落进脸盆里，一跳就滑，寸步难行。

    “广场”上空，盖起了纱网，世界在震动，翻覆过来。

    4.小金，小黄等等伙伴，都挤在这个纱网里，脸盆放入竹筐，被男人带下了山，在摇晃中，大家一声不吭，没有心情唱歌。

    晚上，盖着纱网的脸盆放在大方桌上，男人用一只小丝罩，把小金、小黄分别装入一个个镶有玻璃的红纸小盒里。

    这是一个小纸屋，地方不算小，顶上是亮的。小金顺着纸墙朝上爬，以为可以出去，但出不去，它碰到了玻璃。屋中有个门洞，是圆的，嵌有一粒米饭，小金饿了，吃了一点。

    5.一个乡下女人透过玻璃，看看小金说，这只虫很好，是真正的“南京金蛉子”。

    虽然小金看不到盒子以外的世界，但它凭自己的触须知道，周围有无数这种小屋。有小黄和它很多的伙伴。

    夜里，很多伙伴开始唱歌了，这是习惯和需要，小金没有唱。

    6.第二天，捆扎成一版一版的红纸虫盒，装上了长途车的后座。车开上了宽阔的大路，开过了山，河流，大大小小的城市。

    最后，女人说就要到了，这是上海的高架，经过耀眼的无数高楼、广告牌。

    然后，停在石库门小马路上，棋盘格一样的小街。

    7.小金听到，女人跟摊主谈价钱。

    一个摊主看看小金。小金动动触须。

    摊主说，这笔货，每个都像这一只的样子，就好了。

    最后，小金跟许多兄弟都被摆在摊位上了，纸房子里换了一块南瓜，味道很好。周围是卖花鸟，卖油饼，卖猫狗、乌龟的小摊，小店。

    8.常有人来看小金与其他兄弟，老人或中年男人，女的很少。如果屋子一动，世界就震动了，人的眼睛鼻子更大。

    小金不大爱唱。小黄在附近抖动触须，告诉小金，唱吧，你唱了，人就会来买，你住的地方，吃的饭，都可以改善些。

    过了一天，小金觉得自己想唱了，于是唱了起来，没完没了。

    9.有个戴眼镜的女孩，来看小金。

    小金也听到附近伙伴们的歌声里，有小宝在唱，小宝是伙伴中的冠军。

    但细听下来，小宝嘹亮的歌声里，没有寄托和思念。

    小金开始反感了，说，喂，快别唱了吧。

    女孩子说，呵，多好听呵，哪个盒里的虫虫在叫？

    摊主摸出一个小葫芦说，是这里的声音，葫芦里有个电子发声器，专门引诱小虫唱歌用的。

    女孩说，原来这样呵。

    小金晃动触须叫起来说，早就听出问题了，我的听觉多准呵。

    谁都没懂小金的意思。

    女孩子看看小金。

    摊主说，十元。女孩子买了下来。

    10.女孩子带小金回到办公室，一座西洋建筑，窗上有常春藤。

    一个戴眼镜同事，过来看了看小金，拿出一个红纸盒子说，他也有一个，准备送给老父亲的，比较下来，不如小金有精神。

    这就是新弟兄，小金叫它小钟。

    另一个男同事也拿出一个虫盒来。

    眼镜同事看看说，你这个虫怎么圆滚滚的，腿粗得鸡腿一样。

    女孩子笑笑。

    眼镜同事说，只有中国人以虫鸣为乐，日本喜欢独角仙。

    喔，那是怪叔叔。小金在草丛里见过，高大莽撞，可怕。

    女孩子说，还有一种黑色小虫。

    眼镜同事说：墨蛉，等于有亚洲人，非洲人，欧洲人。

    隔一会儿补充说，等于三黄鸡，乌骨鸡，白鸡。

    小金不懂。大家笑。

    它记得在青草里，遇见过墨蛉，独来独往的气概，很高傲。

    11.不久，纸屋的门洞忽然打开了，小金机灵钻出来，跳在桌上的稿纸堆上，在电脑键盘上蹦。

    女孩大叫。

    男同事用一张A4纸，一面高大的白墙，把小金挡住。

    他迫使小金，钻进一个硬木小屋里。

    小金记得小黄说过，居住条件会改善，果然换新居了，也是圆门洞，嵌有粥粒，小金尝了一下，味道可以。

    12.小金看屋外的洋房。

    女孩的桌子（上面摆有小金的小屋）旁边，有男同事的桌子，眼镜同事桌子。呵，人的大部分时间，也关在四方形的屋子里。

    13.这天下班，小金被女孩子带回了家。

    马路很窄，车流很急，小金看见两边高大的梧桐，听到车喇叭和麻雀的叫声。

    女孩几次停下，看了看小金说，你怎么不叫呢。

    小金说，我唱歌，我不会叫。

    14.晚上，女孩把盒子放在枕边。

    同白天在洋房里一样，只是更安静。

    小金凭借触须，可以了解这个地方，包括自己的位置。

    小金唱了起来，它想到山间的月亮，小花，树影。

    女孩子打电话。听到了小金的歌声，对电话里的人说，虫虫叫了。

    最后，她睡着了。

    15.第二天，女孩子带小金登上轮船，到了崇明岛。

    小金闻到了不一样的风，看到了黄色的大海，这都是它完全不懂的风景。

    16.然后大家走进了一个农家饭店。

    眼镜同事说，他老父亲住院，不能养虫了，随身带着这个纸虫盒，因为担心小虫缺失水分，套了塑料袋。

    他拿出袋子，没想到袋里的纸虫盒子基本倒塌了，小钟躲在里面，太可怜了。

    破烂潮湿的塑料袋，与小金精致的硬木小屋，并排摆放在碗碟与酒杯间。

    17.饭后，大家去看海边的芦苇，女孩托着饭店的塑料饭盒，里面是眼镜同事的塑料袋，再里面，是躲在坍塌纸盒中的小钟。

    女孩一直说，虫虫太可怜了。

    小金也这样想。

    女孩说，风景一点也不好看，我们今天要去买个虫盒。

    18.傍晚，女孩和眼镜同事，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小街。

    经过路边小摊，小金敏锐听到，零星的弟兄们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唱歌，但是没有小黄的歌声——不知道它熟悉的小黄，如今去了哪里。

    19.小店里灯光雪亮，摆有千姿百态的精致虫盒。

    女孩和眼镜同事选了很久，跟老板娘讨价还价，买了一个非常好的竹刻虫盒。

    老板娘拿来一个脸盆，把塑料袋放在里面，用一个小丝网，把小钟放到新盒子里，小钟的心情立刻好了很多，进入新屋后，它用触须告诉小金，情况改善了。

    傍晚，

    女孩和眼镜同事，

    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小街。

    20.女孩子说，别给虫虫乱吃东西。虫书、养虫网站都讲，虫虫吃白粥最好。

    眼镜同事说什么都让小钟吃，胡萝卜、山芋、糯米糕、蛋黄、南瓜。

    女孩子说，不可以。

    大胡子摄影家来洋房做客，说张庙的虫盒子，最便宜。

    午餐后，女孩希望自己更苗条，离开洋房，带小金到附近走一段，看猫店，小首饰店，格格屋。

    21.改天，女孩、眼镜同事、大胡子，就去了张庙。

    他们是去看大胡子的朋友，一个做虫盒的老人。

    22.老房子的小窗下，有各种小锯子，无数小刻刀，还有各种小锉，小锤，小玻璃片，小竹块，小块的紫檀，黄花梨，鸡翅木，尤加利木，玳瑁，珊瑚，螺钿，牛角，小漆瓶，包括钟表小车床，钟表放大镜，什么都是小的。

    老人的个子，也是小小的。

    老人说，这门小小手艺，与高级家具厂的流程，其实是一样的。

    23.小金和小钟，就这样白天见面，傍晚告别。

    有一天，小钟通知小金，天气变冷了。

    果然是冷了。小金看到树叶慢慢掉下来。

    秋天到了，

    女孩一到家，就把虫盒放在温暖的鱼缸上。

    热带鱼成群结队在一起。

    而小金，一直就是它自己。

    几天后，女孩给虫盒做了个棉布套子。

    24.有天上班，小金听到男同事说，他的小虫死了，在马桶里冲掉了。

    女孩子啊地说，太悲惨了。

    男同事说，我改养蝈蝈了。

    这样说着，一只巨大的翠蝈，离开它住的葫芦器，在办公桌上缓慢地爬，然后，爬上玻璃，看小金。

    25.终于到了下雪的那天。

    眼镜同事看见女孩，拿出盒子说，小钟死了。

    俯瞰整个大阳台，盖满了雪，下面的大花园，女神雕像，草地，树，都是雪。

    26.女孩打开眼镜同事的盒子，把小钟埋在阳台的一个大花盆里。

    女孩子说，我爸爸讲，人不能养虫，最后会很难过的。

    27.此刻，小金感觉不到小钟触须的信息，它已经躺在泥土里。

    雪无声落下来，盖住了泥土。

    家乡的山，是不是下雪了？

    它的伙伴，小街的伙伴们，它们在干什么呢？

    28.雪在飘，女孩把小金捂在胸口。

    小金知道，它一直想找朋友的心愿，完全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