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哼着走出车子,砰地将车门关上,来到伊恩的车窗前,用力敲了敲,“你真的是联邦探员吗?说实话我根本不相信!亨特只不过想把我赶出门去罢了!”
伊恩毫不介意地将车窗摇下来,朝他晃了晃手指。
谢默的脑袋靠了过去。
伊恩不紧不慢地说:“我终于知道亨特为什么会对你不耐烦以及那么不希望他的妹妹接近你的原因了。”
“哦?为什么?”
“因为你实在太烦人。”
“你说什么?”
谢默的手伸向伊恩的衣领,而下一刻,他的手被莫名其妙的甩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对方按压在车窗玻璃上了。
谢默完全愣住了,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伊恩冰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首先第一点,你将车横在马路中间,是违反交通法规的行为。第二点,我说你太烦人,如果你不肯虚心接受的话,那么亨特也不可能接受你。还有最后一点,我确实是联邦探员。如果以上三点,你都明白了,请你点一点头,我会放你走。”
谢默想要点头,可是他的脑袋被伊恩摁着啊,他怎么点头?
“我……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
伊恩松开了手,将谢默的脑袋推出了自己的车子,然后踩下油门绕过他的车,扬长而去。
伊恩回到了家,拧开钥匙的时候,他见到的是儿童福利署的卡罗娜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伊恩这才想起对方曾经说过每隔一段时间会上门评估他这个爸爸的“称职度”。如果伊恩没有通过科罗娜的评估,很有可能会失去对埃文的抚养权。
克里夫向伊恩耸了耸肩膀,而埃文则在一旁安静地下着他的巧克力棋子。
“科罗娜小姐。”伊恩将钥匙放在鞋柜上,他从科罗娜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的不悦。
“康纳探员,我很庆幸今天你这么早就回家了。”
科罗娜面前的桌上是一搭厚厚的资料。
“最近有一个比较棘手的案件,很抱歉没有给予埃文足够的关心。”
伊恩看了一眼克里夫,而克里夫机械式的管家训练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你确实没有给他足够的关心。我可以不介意你请一个毫无关系的老人来照看埃文,也不介意你没有给这个孩子寻找合适的教育机构,但是我听说你还带着他出去办案?你的案子不仅仅棘手,而且还是凶杀案!埃文已经有沟通障碍了!你还要他对这个世界产生多少恐惧呢?”
科罗娜的质问让伊恩内疚了起来。
“我很抱歉,我实在太忙了,只能将他带在身边。但是我并没有将他带入凶案现场,请你相信我……”
“这并不是重点,康纳先生。我理解你的工作性质,将埃文交到你的手上初衷也是因为你是他的父亲,而埃文的母亲临终前也是这么希望的……但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做最全面的考虑。康纳先生,如果你还想要将埃文留在你的身边,我希望你能做得更好。否则的话,我只能考虑为他寻找更合适的家庭。”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玩着巧克力豆的埃文忽然桌上所有的东西推到了地上。
巧克力豆从地面弹起,噼里啪啦。
整个房间一片安静,所有视线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埃文的身上。
科罗娜侧过脸来吓了一跳,“埃……埃文?”
埃文默默擡起伊恩的胳膊,钻进他的怀里,将脑袋埋进去。
伊恩愣了愣,将他抱住,轻轻拍了拍埃文的后背,“我在这里,小伙计,没事的没事的。”
科罗娜来到埃文的身边,低下身来轻声安慰:“埃文,对不起……我刚才的意思只是希望伊恩花更多的精力来照顾你,并不是指要将你们分开。”
埃文还是抱着伊恩不说话。
这时候克里夫缓缓开口,用英国老绅士的腔调说:“我想科罗娜小姐,你该离开了。有时候后退就是留下空间。”
科罗娜愣了愣,起身向伊恩告别。
伊恩揉了揉埃文的小脑袋,笑着说:“好了,小伙计,科罗娜小姐已经走了。你的巧克力豆都没了,棋局也没有了。”
埃文这才微微松开了伊恩,他开始翻转自己的魔方,伊恩看见的是“饿”,随即笑了起来。
而当科罗娜下到公寓门前时,看见的是一位俊挺而优雅的男子悠闲地坐在她的前车盖上。
柔和的夜风从男子的眉眼间掠过,流露出某种危险而诱人的气息。
就似从疯狂缠绕着的荆棘丛中悄然盛放的花朵。
科罗娜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因为对方正用戏谑的眸子看着她。
那是蛊惑人心的致命邀请。
“先生……那是我的车。”科罗娜试探性地开口。她不知道这样一个外表出众的男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我当然知道,科罗娜小姐。”
男子的声音柔和而缱绻,科罗娜觉得这一切就似自己的幻觉。
“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伊恩·康纳是我的搭档。我是海利·拉塞尔。”
科罗娜露出了然的表情,“哦,所以你也是联邦探员?”
“是的。”
“那么你应该劝一劝康纳探员,多花一些时间与孩子沟通。”
海利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什么荒谬的笑话。
“据我所知,埃文并不是普通的孩子,也不是普通人能够与他沟通,对吗?”
“所以我才认为康纳探员应该多在埃文身上花一些时间。”科罗娜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一万句无效沟通,比不上一句进入埃文心底的话。你心里很清楚,像是埃文这样特殊的孩子,无论你将他交给任何一个在普通人眼里完美幸福的家庭,最后都会造成麻烦。因为埃文感受不到那些‘普通’的完美幸福。你想要减轻自己的负担,于是你将他交到他的生父手上。反正埃文不会说话不会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情绪,而伊恩看起来对埃文母子又很内疚。你利用了他的责任心来甩掉自己的包袱,对吗?”
最后的反问,仿佛温柔刀鞘中最锋锐的利刃,挑过科罗娜的神经,她的思绪骤然开始惴惴不安。
“你……是什么意思?”科罗娜咽下口水。
“我的意思就是……”海利轻轻跳了下来,走到科罗娜的面前,单手擡起她的下巴,“你为了让自己显得对埃文不是那么不负责任,于是来到伊恩家里,对他指手画脚,将自己的不负责任转移到伊恩身上。这样子,无论埃文过得好或者不好,负责的是伊恩,而不是最初决定将埃文交到伊恩手上的你。”
明明海利的手指并没有用力,科罗娜却下意识擡起了脸,她的视线被拖拽入海利眼中的无底深渊,她的恐惧与不安仿佛成为对方的食粮,被对方吞噬着,不得解脱。
“你……你这么说实在太过分了……你……”
“我只想告诉你,离他们远一点。不要用你的标准来衡量埃文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真打算对这个孩子负哪怕一点责任,就别再试图接近他们父子。如果有任何人,试图打扰我搭档的生活,我会不遗余力让他消失。”
说完,海利揣着口袋从科罗娜的身边走过。
科罗娜半仰头,海利带给她的压迫感仍旧未有散去。
伊恩哄着埃文睡着了,这才将克里夫送到了门口。
“真的很感激你,克里夫。”
克里夫有礼地颔首,“我很乐意帮助您。对了,拉塞尔先生说,明天打算去一趟波士顿了解梅根博士的生前生活。拉塞尔先生有一种预感,从梅根博士那里一定能找到十五年前案子与现在的联系。”
伊恩早就在心里这么打算了。
“好的,我知道。”
“明天早上九点,我会将拉塞尔先生送到您这里来。先生说,你们去波士顿并不是调查凶案,不妨带上埃文一起。”
“谢谢。”
当房门关上,伊恩仰起头,扯起唇角笑了。这算不算他与海利之间的默契,觉得所有事件的原点与梅根博士有关?
第二天一早,伊恩牵着埃文来到公寓楼下,而海利照例早早地等在了那里。从这里开车到波士顿需要三个多小时,克里夫准备了一篮子的点心,这样伊恩感觉自己是带着埃文去郊游,而不是调查。
后车座上的埃文,一开始是玩着魔方,玩了没多久脑袋就歪在一边睡着了过去。
海利笑着看了埃文一眼,缓缓开口:“你看过梅根博士的研究报告吗?”
“看过。正是因为看过,所以对他产生了怀疑。他最深入的研究就是人在危机情况下对待身边至亲至爱的反应。他的课题中特别研究了一些被新闻报道的案例。比如地震来临,墙体坍塌,只剩下一道狭小的裂缝,新婚的丈夫推开妻子先挤了过去。再比如缆车从高处坠落,年轻的夫妻高高举起怀里的婴儿。以及当车子因为意外撞出桥面落入水中,丈夫为了获救抛下卡在副驾驶的妻子。”
“哦,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海利的手指伸长,在即将触上伊恩脸颊之前,却停了下来。
这就好像是晚上睡觉前,楼上的邻居脱下一只鞋发出了声响却迟迟不脱下另一只鞋。
伊恩不想承认,自己等待海利的手指碰上自己脸颊已经几秒了,这家伙却将手收了回去,他竟然有些不爽。
难道自己真的习惯了海利的骚扰,等到这家伙不再骚扰自己了,他反而还不习惯了?
“他的研究必须建立在量化的基础上。而单从报纸杂志上是很难得到足够多的案例的,这也是他的论文一直受到业内抨击的原因。他认为的理论是,当一个人的生命面临威胁时,倾向于牺牲自己所爱人的概率高过自我牺牲。他对已知的案例分析得十分透彻,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些案例并不能代表所有人,甚至于大多数人的基数都没有达到。所以在学术界,他的理论饱受争议。”
“但实际上,我们心里很清楚他的分析并是主观的,相反很冷静。他脱离了一个普通人的情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分析所有案例,我个人其实很欣赏他的研究。”
“也许因为你们是同一种人。”
海利笑了起来,“你确定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我确实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只是十五年前的案子,凶手并没有寄录像带给受害者家属,我们当时的分析是凶手的目的是‘享受’,但如果放到梅根博士身上的话,我认为不是‘享受’而是‘研究’。他在研究受害者的行为,将他们当做自己的研究数据。在论文以及观点提出之前,用于研究的数据应该是保密的。所以梅根博士不会将受害者的视频寄出。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我们认定梅根博士就是十五年前一系列谋杀案凶手的基础之上。”
“伊恩,你不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凶手的思维了吗?”
“也许是因为跟你待得太久了。”
“你与我相处的时间,离‘久’这个说法还太遥远。”
车子在加油站停了下来。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才回到波士顿,伊恩决定带着埃文在加油站的快餐店里吃点东西。而埃文坐在座位上,将他的巧克力糖豆摆了出来。
海利撑着脑袋看着他,观察他每一次挪动巧克力豆的规律。
当伊恩端着餐盘走过来时,竟然发现海利正在挪动红色的糖豆。
伊恩将牛肉汉堡递给海利,“你看得懂他的规则?”
“你知道他有‘规则’说明你这个爸爸的智商应该超过了一百三十。”海利戏谑地说。
大部分的家长不会以为孩子在下棋,反而会责怪他们浪费糖果。
“你能记住每一个糖豆所代表的含义?”伊恩观察了一两个小时,而海利则用了几分钟而已。
如果海利认为伊恩的智商超过一百三十,那么他自己呢?
“当然,我过目不忘。”海利兴致勃勃。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棋局仍在继续,而埃文的表情十分专心致志,看来海利是个不得了的对手。
海利则撑着下巴,手指悠闲地点在耳边。感觉这考验记忆力以及逻辑能力和记数能力的棋局对于海利来说是小菜一碟。
终于有人难住埃文了。
伊恩没有打扰他们,因为小埃文皱起眉头的样子让伊恩觉得他终于像个普通的小孩,他甚至有种捏一捏埃文脸蛋的冲动。
一个小时之后,伊恩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餐桌前只剩下埃文与海利。
“其实你知道自己并不是伊恩的孩子,对吗?”海利缓缓开口。
对面的埃文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听见海利说什么。
“你很聪明。不仅仅是比一般人聪明,而是比其他人聪明太多。你不和人说话,是因为你能轻易看穿他们的想法。一个皱眉一个眼神,他们的心思在你面前就像被打开的一本书。所以在你心里,你是凌驾于他们的。你看待他们,就好像普通人看待猪狗牛羊。你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对吗?”
埃文还是没有反应。
“像是你这样的孩子,学习任何知识都轻而易举。只要你想,掌握引导其他人的情绪也很容易。所以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很没有意思。对吧?”
埃文放下了手中的糖豆,向后靠着椅背,擡起眼睛,冷冷地看着海利。
海利唇上的笑容更深了,“就是这个眼神,这样才有意思。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看穿了你?”
埃文歪起脑袋,仍旧沉默。
“因为我们太相似了。你是不是在看见伊恩的第一眼起你就知道,他会保护你,会将你与这个庸俗的世界联系起来,让你不那么空虚?所以你费尽心思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埃文的手指缓缓握紧。
“但是他是我的。”海利扯起的唇角有几分残忍的意味。
埃文抿起了嘴唇,手中的那粒糖豆已经被捏碎了。
“不过我不介意你留在他的身边。只是别让他看穿你,永远扮作脆弱无害的样子,那么他会至少永远保护你疼爱你。别让他失望,埃文。”海利端起可乐,做了一个碰杯的姿势。
而埃文猛地抓起一把糖豆,扔向海利。
就在那个时候,他的手腕被稳稳扼住,伊恩的声音落了下来。
“埃文,糖果是用来吃的,砸人是不对的做法。”
埃文的手松开,然后蹭进伊恩的怀里,小小的身影显得异常委屈。
伊恩揉了揉他的脑袋,冷冷对海利说:“走吧。”
“你不问我,埃文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说了他不想听的话,或者做了他不想看见的事。”
当他们来到车前,埃文小跑着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并且十分迅速地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海利揣着口袋笑了起来,“伊恩,你的小宝贝已经打算要把我们分开了。”
“如果你老实一点,我会很感激。”伊恩打开车门。
他们来到了波士顿,路过了几所世界知名的大学,伊恩一边开车一边告诉埃文。
虽然埃文一直低着头抱着手里的模仿,但伊恩知道他在听自己说话。
他们来到了梅根博士的旧公寓。
现在住在里面的是他的遗孀。
梅根太太打开房门,请他们进去。发现伊恩手中牵着埃文,一直没有孩子的梅根太太取来了许多饼干和糖果招待他,埃文安静地坐在桌前继续摆着他的巧克力豆。
“梅根太太,我们此次来是想要了解摩根博士。”伊恩开口说。
“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了解什么。他是一个好人,认真的学者以及体贴的丈夫。”梅根太太的眼底是对丈夫的无限怀念。
“请您别误会,我们想要了解的是梅根博士的研究。他因为学术研究曾经采访过连环案件的受害者,我们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采访记录或者研究手稿?如果能找到这些东西,将对我们分析案情将有很大的帮助。”海利绝口不提他们怀疑梅根博士是十五年前凶案策划者,反而用欣赏与尊重的语气说话,卸下了梅根太太的心防。
梅根太太果然十分配合,“我丈夫生前的研究成果已经全部交给了他的学生。如你所见,他留给我的遗产就只有这个公寓了。”
“他的学生有哪些,你知道吗?”
他的学生也许保留着梅根博士所有有关研究的录像、数据、采访以及手稿。
“经常来的我当然知道。你稍等一下,我去找一下他生前的通讯录。”
海利与伊恩粗略地浏览了一遍通讯录里的名字,其中有几个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比如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位教授社会行为学的门德博士,亨特恰巧也在那所大学就读。
伊恩拿起手机走到了一边,打了一个电话给洁西卡。
“洁西卡,你能帮我查一点消息吗?”
“嗯哼?我可是收费的哦。”
“我会请你喝咖啡。”
“咖啡是不够的,你得送我鲜花外加烛光晚餐。”
“可以。请帮我查一下一位哥伦比亚大学的门德博士。他发表的论文以及观点与梅根博士有没有什么相似或者相近之处?”
几分钟之后,洁西卡回答说:“当然有!门德博士是梅根博士的学生。以往梅根博士所有的论文里,在第三或者第四著作人里都有门德博士的名字。到了梅根博士最后的两篇著作中,门德博士已经被提升到第二著作人了!”
“谢谢你。”
“别忘记我的鲜花和烛光晚餐。”
“我尽力。”
“是尽力满足还是尽力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