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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街没有爱情 正文 番外 宝贝我们回家

所属书籍: 金融街没有爱情

    方含笑扶着额头,跳着青筋,挺着大肚子,一筹莫展地盯着厨房里的一片狼籍。

    “我说,祖宗,”方含笑拔掉切菜四号递过来的一根大葱,躲过宇宙五号空降的两根茄子,避开胜利六号踢过来的三棵白菜,对正在敲键盘的张久全说,“我们还是叫外卖吧……”

    “再给我五分钟。”张久全头也不回地敲着键盘,“各个模块检测完毕——番茄炒蛋机马上就可以试运行了。”

    这是方含笑服刑的第三年。方含笑入狱后,除了公司产品研发的冲刺阶段,张久全每逢周六必然飞往拉斯维加斯去看方含笑。他见方含笑当然也不干什么正紧事,主要干的就是调试程序接口,以期提升耦合度。

    这个耦合度到底提升了多少,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主程序不配合,木马病毒就修改图标,捆绑文件,定制端口,入侵主机。一来二去折腾了两年,结果就孕育出一个小程序。

    方含笑怀孕,张久全当然不肯再让她呆在监狱里。可是典狱视方含笑为摇钱树——她在的两年,已经为狱方带来了千万规模的款项——当然也不肯放她走。张久全在马修和威廉白斯的建议下,对狱方软硬兼施,一面承诺捐款,另一面又威胁起诉,终于迫使狱方同意配合方含笑的监外服刑申请。因为是刑事犯罪,申请过程充满波折。等到内华达州立最高法院同意方含笑为期十八个月的监外服刑时,方含笑已经怀孕六个月。

    张久全买回了伯克利山顶房,稍加清理,就把方含笑接过去。这以后,除非公司开股东大会,非要董事长出席,张久全推掉所有会议邀请,一律窝在山顶房里远程办公。

    监外服刑仍然是刑罚。犯人没有人身自由,脚踝绑有定位器,除了一周一次去医院,其他时候只能呆在家里。

    张久全是没有什么做饭能力的,并且对买菜这件事很不耐烦。伯克利的外卖选择有限。方含笑没办法,只能自己挺着肚子下厨。到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连张久全也不忍心再看她一边抹汗一边做菜了。于是一款新型机器人横空出世——炒菜机器人。

    张久全在键盘上敲打五分钟,长舒一口气,回头朝方含笑说:“搞定!”一面啪的一下按下回车键。

    胜利六号一脚踢翻菜篮子,蔬菜水果滚了满地。宇宙五号悬停半空,它的摄像头和中央处理器高度运转,然后极其智能地从地板上抓取三个番茄,一路晃晃悠悠吊到水池里,再扑通一声扔进去。水龙头自动打开,一边哼歌一边朝西红柿浇水。旁边的机械臂一手抓住西红柿,一手按住正在滚动的砧板,又从旁边的鸡蛋盒子里抓出三个鸡蛋。切菜机器人正常发挥,抓起不怎么锋利的菜刀,把西红柿和鸡蛋一起拍得稀巴烂。与此同时炒锅自己爬到灶台上,屁股被灶台烫着,大叫一声逃走。砧板十分生气,愤怒地蹦起来,本意是想把西红柿和鸡蛋弹到锅里,但是这一弹就弹到了张久全的键盘上,番茄汁和蛋清洒了他一头一脸。

    方含笑早上五点起床,折腾到现在早已脱力,瘫在隔着厨房与餐室的矮墙上,“我们叫外卖吧……”

    这一天是蓝熊控股集团有限公司的首次公开募股。纽约证券交易所门前插着美国国旗,中国国旗以及蓝熊司旗,大理石石柱上以蓝熊条幅覆盖,门口台阶上到处是蓝熊的吉祥物蓝熊。

    蓝熊几个业务板块的确都需要融资,但方含笑一直反对蓝熊的过早上市。入狱服刑前,方含笑就跟佳慧说,“千万不能把上市作为企业发展的目标。一上市,公司就不是自己的了,许多决策会丧失灵活性。作为公司高管,你要把注意力放在产品上,放在用户上,而不是放在股市动态上。自己的实力不够硬,过早卷入资本市场,只会被资本力量绑架。”

    问题是蓝熊早已不是她方含笑的了。参与EF轮融资的私募要套现,持有蓝熊股份的合作伙伴要套现,包括英麦在内的几个蓝熊的产品分销商希望通过上市提升蓝熊知名度。加上张安迪本来就是资本运作的高手,极力促成蓝熊上市。佳慧虽然是CEO,但在融资问题上话语权有限。而董事长张久全呢,对于钱的事一向很淡漠,他只会花钱——蓝熊有钱以后,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升级设备,更新系统,同时在世界范围内,高薪网罗机器人与人工智能工程师。蓝熊的年度营业额虽然超过两百亿;但是蓝熊每年在研发上的投入高得吓人,不融资就填不上巨大的亏损缺口。一来二去,蓝熊上市板上钉钉。

    对于上市这件事,蓝熊管理层欢欣鼓舞。他们中的很多人,就要变成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了;方含笑则完全高兴不起来。张久全对华尔街从来没有好感,上市敲钟这种事当然也不可能请动他——他知道方含笑一年以后还得接着回去服刑。相聚的时光如此有限,能多一天是一天,能多一刻是一刻。

    蓝熊IPO的敲钟人,是八位蓝熊的客户与合作伙伴。他们中有蓝脑最早的创业公司客户,有蓝海方面派来的代表,有引进香菇餐饮机器人的小饭店老板娘,有使用蓝熊仓储系统的仓库管理员,还有一直支持蓝熊伙伴机器人的小朋友。最后按响IPO钟声的,是方含笑的那个三只轮子的熊。

    它还会闪光,但已经不会说话。三个轮子也不甚灵光。方含笑入狱后,那个熊一直在张久全手里。他虽然很努力想把它修好,但是要彻底修好,就要替换所有硬件。他没忍心换,于是熊一直坏着。

    方含笑对IPO这件事实在是口嫌体直。她反对上市,却在敲钟这一天早早起床,开VR投影接收蓝熊宣传团队从纽约发回的现场直播。

    说是敲钟,其实是按响纽交所敲钟台的按钮。纽约时间早上9点26分,旧金山时间早上6点26分,肥嘟嘟的蓝熊被抱到敲钟台上,在上面乱滚。钟声本来应该是“当当当当当当当”的,敲钟时大家热烈鼓掌;结果因为笨熊一直在乱滚,钟声变成“当,当当,当的当当当”。小朋友踮着脚尖,把熊按在敲钟钮上,钟声才终于变成“当当当当当当当”。

    蓝熊一半的核心高管都在纽约。佳慧作为CEO和蓝熊的对外发言人,早就被记者团团围起。彭博社的记者问她,作为如此年轻的科技公司CEO,亲眼看公司上市,是不是很开心很激动。结果佳慧说:“不,我不开心。”她面对镜头沉重地说,“我的老板,蓝熊的合伙创始人方含笑,她一直反对上市。我对蓝熊上市感到忧心忡忡。”

    记者问她心情只是客套,她这样回答,记者登时没接上话。佳慧对着围上来的一大圈话筒,很诚恳地说,“但是在这里,我想对我的老板,还有蓝熊的客户和所有投资者们说:请放心。上市不会改变我们的使命。蓝熊永远是一家技术导向公司,而不是资本导向公司。我们的管理层会尽最大的努力,给工程师最好、最宽容、最有动力的环境。我们致力于用科技,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美好不是一句口号。是让我们的社会更加宽容,更加开放,更加平等,更加自由。我们会饯行使命,在力所能及时回馈社会,帮助边缘人群,带给他们陪伴,带给他们信息,带给他们公平参与世界的机会。”

    北京西二旗蓝熊大厦,大会议室里的员工爆发出掌声与欢呼。方含笑坐在沙发上,看着VR影像眼睛就红了。她真羡慕他们。她恨这样的时候,她不能跟大家在一起。

    对于不能跟大家在一起这件事,张久全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看到方含笑要哭了,他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抱她,被她嫌弃压着小程序。他想抓个机器人来,又怕它们吓着小程序。想了想他只好说:“我去给你做早饭。”

    蓝熊管理层的庆功宴就订在方含笑的住处。上午在纽约参加敲钟礼的同事,下午都会飞来旧金山。十几二十个人的晚宴,就着落在方含笑身上。张久全当然不肯让方含笑辛苦,于是指挥机器人把厨房搞得乱七八糟。折腾到中午,晚宴是没个音信,早饭也不太能吃……

    徐简夫妇是最早到的。他们搭美联航的班机从北京直飞,早上十点就到了伯克利山。那时节方含笑正对着厨房里一堆打架的机器人一筹莫展。徐简叹了句,“摊上这么个极客也是可怜……”

    下午一点半,田田和陈贤也到了。他们在年初领了证,因为工作忙,还没顾上办婚礼。田田在忙蓝熊商用量子计算机最后阶段的合作洽谈,陈贤在忙蓝图资本在人工智能医疗上的投资项目,所以都没去纽约观看IPO敲钟。他们搭国航的飞机从北京过来,背着安检往行李箱里塞了不少好吃的。方含笑很高兴,但是张久全更高兴。

    马云东、杨晟、马修、陈续缘、应间陆陆续续都到了。蓝音并入蓝熊后,锡恩怀特虽然保留原职,实际的决策权是在马云东手里。马云东原来就做语音人机交互,接手蓝音更是如鱼得水。他此时是新贵科技公司高管,如日中天,终于将当年他的女神追到手——樊西西。

    当着西西的面,马云东结巴的老毛病又犯了。他支支吾吾地跟方含笑介绍,“这这这,我我我,老老老,婆大人——”

    方含笑笑说,“恭喜。”接着又道歉,“西西真对不起。你们的婚礼我都没有到。”

    西西拥抱方含笑,“没关系。你们的婚礼我一定到。”

    杨晟和马修都带了女朋友来。陈续缘很是落寞,对应间说:“咱俩在一块儿吧?”应间说:“滚!”

    下午四点,张安迪夫妇,还有芬克斯坦和他的菲律宾女友一起抵达,结果一进屋,整个房子就尖叫:“警告!警告!野蛮人入侵!”

    方含笑质问张久全怎么回事。张久全说:“哦,我不知道。你去问房子。”

    方含笑强迫张久全关掉警报器,结果周更新进门时又上演了一出。切菜四号一口气喷射了十根大葱,宇宙五号像轰炸机一样在屋里空降茄子,胜利六号不停地朝周更新踢了一串白菜。方含笑怒了:“你不能——这样——对待——客人!”

    蓝蓝和大熊都已经上小学了。这时暑假,他们跟着爸爸来看妈妈。机器人朝周更新扔东西,他们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很快在客厅里开始一场跟机器人的世界大战。蓝蓝和大熊朝机器人扔枕头,机器人朝他们扔蔬菜。客厅马上天翻地覆。方含笑崩溃了。

    终于到晚上七点,徐简、田田带领大家,把客厅收拾整齐,叫了外卖(炒菜机器人只炒出几个焦乎乎的菜)。这时佳慧和钱唐也从纽约赶到了。餐桌不够大,方含笑没办法,干脆往地上铺了野餐用的塑料纸。大家就在客厅里席地而坐。

    “这个庆功宴也太辣鸡了吧……”大熊小声吐槽,然后捉住胜利六号,偷偷溜到院子里面玩。

    这时是五月,晚上七点,离日落还有一小时。夕阳余晖温暖。山顶房外花园里,加州百合点缀在草丛中。白色的,粉色的,金色的和紫色的。大熊一时忘记了胜利六号,站在花丛旁边的沙堆上呆呆地看。远处旧金山楼群,在地平线上平铺安详。最后一抹日光,斜斜坠在视线尽头的金门大桥上。

    他呆了也不知多久,方含笑就追出来了:“小孩子怎么可以不好好吃饭?”她斥责,一面把他往屋里扯,“以后吃饭就让你吃洋葱!”

    晚宴的气氛不太好。

    方含笑一落座,旁边就有一排熊手舞足蹈:“哦走开!走开!讨厌的男人快走开!哦发呆!发呆!你跟我说话我就发呆!”

    方含笑怒气冲冲地瞪着还在敲键盘的张久全:“这是怎么回事?”张久全头也不回地说:“哦,我刚刚设计了一个程序……只要有男人进入以你为圆心、半径一米的范围内,熊就会唱歌……”

    方含笑怒,“关掉!”

    “不关。一个不够。”

    “什么不够?”

    “一个小程序不够!我要两个……至少三个!……”

    方含笑扶住额头。旁边周更新煽风点火,“我可是一炮两个。”张久全恼羞成怒,“我至少不需要试管婴儿。”

    周更新跳起来,把张久全按在地上给了一拳。张久全反击。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方含笑又急又怒,上前去拉张久全。张久全大吼,“你他妈就是想要两个男人是不是!”

    方含笑急怒攻心,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接着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徐简赶紧过去掺住她。方含笑咬牙说:“叫车。羊水破了。”

    好好的庆功宴泡汤。一大堆人咋咋呼呼去医院,被医生拦下一大半。方含笑把大家打发去酒店休息,但是原来北京组的几个人都不肯走。田田小声嘀咕,“我们董事长实在太不靠谱了……我觉得方总还不如回牢里蹲着呢……”

    方含笑惯于忍受痛苦,阵痛来袭时咬牙死忍,任医生怎么劝,她就是不出声。这边方含笑痛得半死,那边张久全一口咬定他们的女儿名叫张冯·诺依曼。

    “是个女孩儿!女儿也叫冯·诺依曼?”

    “对!叫张冯·诺依曼。或者方冯·诺依曼。姓什么我不太在乎。名字一定要叫冯·诺依曼。”

    方含笑气极反笑,“叫萝卜算了。”

    张久全一听,觉得此计甚好,“对!张萝卜也不错!或者叫方萝卜!……”

    田田说:“是小女生哎,怎么能叫萝卜!!……我觉得,小名叫小龙女……嘻嘻,大名叫张小龙……”

    张久全一听,觉得此计也好,“对!张小龙也不错!或者叫张小龙女……”

    旁边杨晟说,“张小龙女……得罪腾讯人家撤资怎么办……不如叫张首公,小名IPO。正好今天IPO嘛哈哈哈。”

    田田吐吐舌头,“天啦我妈要是给我起名IPO我会想死的……还不如冯·诺依曼呢……”

    马修一本正经地说,“冯·诺依曼太落后了。咱们都已经三进制了。我建议,大女儿取名叫张三进;二女儿取名叫张三制……”

    旁边方含笑气傻了,对马修吼:“你怎么不给自己女儿起名叫三进制!你们全家都是三进制!……”

    这一生就生了十个小时。从前一天晚上八点开始,一直到次日清早六点,终于听到女儿的啼哭。方含笑筋疲力尽。听到旁边张久全对女儿大喊“冯·诺依曼”,杨晟对女儿大喊“IPO”,马修对女儿大喊“三进制”。田田拿手机在旁边拍照,一边说:“小萝卜,小萝卜头,快笑一个!”

    方含笑实在没有力气反驳,沉沉睡去……

    ***

    月子非常艰辛。徐简帮忙请了保姆。但是美国人讲八小时工作制,不肯彻底陪伴。本来说好三个保姆轮换,结果两个保姆被房子里的机器人吓走。方含笑千方百计向张久全说明机器人可能造成的危险。张久全终于同意关掉大部分机器,只留一个三轮小熊守在婴儿床前。三进制醒了,小熊就滚过来报信。

    出了月子,张久全要求方含笑跟他去领证。

    “只领加州的结婚证是不够的。以后回北京要再领一个证。然后去瑞士再领一个证。以后你想跟我离婚,才没那么容易!”

    方含笑累得不想说话。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跟我结婚,觉得对不起姓周的。你想跟我结上十年的婚,出狱以后离婚,再去找姓周的复婚。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猜中了你的心事是不是!……方含笑,你,你好狠心!……”

    “我,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跟周更新复婚了?”

    “你不想跟他复婚,为什么不肯跟我领证?”

    “……这不是还在服刑吗!你把政府官员叫到家里来领证吗!”

    张久全咕叨了一会儿,“算了。你不肯领证就不肯领证吧。反正有三进制了。以后你跟姓周的复婚,我带着三进制去看你就好了。”

    “……”

    “你如果跟姓周的复婚,可不可以再帮我生一个四进制?这样比较公平。他有两个,我也有两个。”

    “……”

    “你跟姓周的复婚十年以后,可不可以跟他离婚,然后再跟我复婚呢?”

    “……”

    方含笑默了一会儿,又歪着脑袋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哭声。想来三进制睡熟了。

    她站起来,拉着还在咕叨的张久全到地下一层。

    那一层正对着屋外花园。窗玻璃里外满是加州百合。西天的阳光穿过花丛洒进屋里。屋中一面墙上,供着一尊小小的关公像。

    方含笑一手拽着张久全,一手握了个拳,对着关公像发誓说,“关二哥在上。方含笑与张久全结为夫妻,永结同心,至死不渝。生老病死,不离不弃。如违此誓——”

    嘴唇被身畔人捂上,“不要说,我信你。”

    他接着又低声说,“关爷爷很灵的……我在黑暗里跟他祈祷,许愿还有一天可以活着拥抱你……我不敢想的,真的实现了。”

    十年困顿,半生艰辛,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家而已。他拥她入怀,嘴唇蹭她的额发。微笑着温柔地。严寒过后,春暖花开。

    “宝贝,我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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