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与前序所有马球比赛的规格不同,总决赛现场有观众,围站在赛场周围,宝津楼上也有看客,凭官服颜色,能看出座上不少达官贵人,不知道是NPC还是玩家。
干术公会的老朋友——申洁公会众成员也出现在观众席,她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旗帜,五个人一起举着,硕大的“干术必胜”四个字,在一众看客中格外显眼。
青色阵营总决赛的对手是赤色阵营,该阵营隶属神宗势力。
干术小队上场时,耳边除了鼓乐齐奏的嘈杂环境音,还有阵营频道里各出战队伍兴奋的讨论声:
“听说总决赛凰图官方也来人了。”
“马球是这游戏的核心玩法,能不来吗?”
“咱们真是一路狗屎运,混到总决赛,我打听过了,赤色阵营没有强势队伍,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配合。”
“对,前不久他们跟玄色打也赢了,玄色全服第三,榜文已经出了。”
“……”
阵营频道的讨论还在继续。
小队队伍频道一直没人说话,直到随众站到赛场中央,林辉耀忽然说:“凌云,你打前半场可以吗?有个地方,我想现在过去一趟。”
唐凌云从狐王庙副本的思路里回到当下,定了定神,道:“好!”
听到唐凌云的回答,叶展问:“辉耀去哪?”
“钓鱼比赛。”林辉耀说,“拜托了,我要试最后一次。”
“没问题,我可以。”唐凌云想尽快让自己全身心回到比赛场,于是果断地说,“你去吧,辉耀。”
林辉耀的生活中很少出现直觉,唯独钓鱼,他有福至心灵的感应,那种感应落实到具体行为,就是手感。
眼下、此刻,不知道是不是受马球决赛氛围的影响,他感到了一种得胜的直觉。这直觉敦促着他刻不容缓地去往城南,一路纵马狂奔,报名参加比赛。
《大宋Online》测试了一个月,队伍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厉害之处,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每个人都为队伍贡献过分值,只有赵令呈,只有林辉耀,一直在打配合,一直在当“局外人”。
进入比赛场地,林辉耀暂时关闭游戏语音,移动角色视角,游戏里赵令呈抬头望天,开封城的春日,阳光洁净而灿烂,他闭了闭眼,心头万里无云,波澜不惊。
小队另一边,气氛可谓是炸了天。
马球总决赛的球平是位响当当的历史人物,高俅。他入场,身后还跟着NPC讲解员,高声颂赞此人在马球领域的功绩,耽误了不少时间,叫小队几人心急不已。
众人都以为比赛即将开始,不料高俅竟然策马徐行到狐女面前,当众问她:“听闻你会一些特技,能在高空走马持球?”
“雕虫小技而已。”
“最好只是雕虫小技而已。”高俅面色严肃地接话道,“本次比赛,我既当这球平,便不许场上有任何不尊重比赛规则之人。众球员听好,马球马球,人须得马上打球才叫马球,若谁人离了马,被我瞧见,我便立即请他下场,得筹不计。”
青色阵营内部面面相觑,比赛还没开始,就集体吃了个下马威。
警告完狐女,高俅策马在两支阵营中间发球,做了特殊装饰的花球向空中掷出,随后,场中几十支球杖飞扬起,追着那枚花球而去。
赛前,阵营频道说这支阵营强在配合,几乎分不出小队和小队之间的差别,球员整体配合度非常高。真到场上,小队几人才明白赤色阵营强在哪儿,他们抢来的好几颗球在传球过程中被对方劫走,几次送到己方球门前。
赤色阵营很少靠单人持球,他们主要靠传球打短平快的配合,使对手毫无入侵缝隙。
总决赛第一筹被赤色阵营摘得。
阵营频道有一些慌乱的声音。
青色阵营一路闯进总决赛,打法主要是弱队配合强队,全力辅助干术公会为主。杨素队伍加入后,剩余两支弱队偶尔也会辅助杨素队伍里的主攻球员。
然而今天和赤色对阵,这套打法不好用了,因为弱队成员几乎无法从赤色手里抢到球,强队几个主攻手又都被对方盯得牢不可破,很难能带球过人,开赛以来,青色阵营连对方球门都没到过。
“对方摸清楚了我们,我们对他们却很陌生。”叶展及时担任起阵营指挥者,“所以一上来拿不到节奏,预期之内,很正常,大家不要慌,我们还有失误空间。”
青衣道士的球技阵营里有目共睹,他很少在阵营说话,一开口便自带气场,阵营众人听进去,频道内抱怨声渐止。
没过多久,赤色阵营又拿下第二筹、第三筹。
青色阵营一筹未拿。
阵营频道虽然没有什么负面声音,大家却都知道,马球比赛是团队合作,十六个人配合,再丢分,士气就散了。
这时,唐凌云突然在阵营频道说:“守门员换我。”
狐女开局被压制,不能在空中截球传球,实力大大减弱,阵营内队员都看在眼里,这会儿听她主动认领守门员的重要位置,有人质疑道:“你都没当过守门员,行吗?”
“行不行,请先给我一个机会。”唐凌云道。
“她行的。”练九龙率先在阵营频道声援她。
唐凌云在阵营频道发问过后,叶展立即给她发来私聊:“为什么想当守门员?”
她听出叶展语气里的疑问,心下第一反应是不忿,因为感觉他在怀疑自己的动机,但转念一想,代入他的立场,唐凌云很快调整自己,冷静道:“我有全场最好的马。”
“守门员非常需要技术,你缺乏练习。”
“我确实缺乏守门练习,但截球、传球也很需要准头,我想当守门员,是因为,即使狐女不能腾跃脱离马背,黑马可以。”场上形势紧张,唐凌云不得不加快语速道。
“好,你上。”
阵营频道仍然讨论狐女是否合适担任守门员,叶展直接沉声打断众人:“我们已经连丢三分,中间变换过阵型和打法,没用。再按之前的打法继续下去,也不过是给对方送分,现在这个阶段,任何新战术的尝试都是必要的,换守门员。”
唐凌云确实没有接受过守门员的训练,但她长期在场上截球、单人持球,对球的灵敏度很高。当然,这些都不是她争当守门员的理由,她的底气来自黑马。
黑马不仅能配合她做各种离马的高难度动作,也能配合她做人不离马的难度动作。场上所有球员,只有狐女没有给马配鞍,也没有缰绳、马鞭,狐女靠和黑马形同一体的默契牢牢把持着球门。
当赤色阵营接连向青色球门挥击出球,又接连被拦在门外,两支阵营同时见识到狐女异乎寻常的马术和球技。
青色阵营抓住了赤色阵营的小动**。
叶展一改之前含蓄低调的打法,操作青衣道士全场飞驰,各种高难度截球进球,生生把两阵营比分追平,先是追到五平,再七平、九平……
直到第三十天游戏测试结束。
23、
马球比赛的紧张并未掩盖队伍其他成员的努力,至少刘璞没有忘记,在摘下头盔眼罩的第一时间向林辉耀表达祝贺:“太棒了!第一名!”
林辉耀略显害羞地笑了笑,“马球我实在帮不上忙。”
“帮不上忙很正常,”另一边练九龙接话道,“这支阵营打法太变态了,十六个人打得像一个人,铁桶。”
“恭喜辉耀,这个节骨眼还帮我们赚到五十分。”唐凌云也道。
林辉耀神色更加害羞,心里很喜欢听这种夸奖,跟听别人夸他人品不同,这种夸奖肯定的是他的能力,他很需要队友的肯定。
从林辉耀脸上收回视线,转到叶展,唐凌云接到他的眼神暗示。
她神色一敛,同叶展一起出门。
“你都一个人进了那么多球,怎么还皱眉?”唐凌云问。
“还是太慢。”
“什么慢?”
“我们应该赶在今天结束这场比赛。”
唐凌云心口猛地一跳,隐隐明白他的目的。只是明白过来的同时,游戏里短暂的不愉快也一并浮上脑海。“你来质问我为什么想当守门员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尽快打完比赛才那样做的?”
“不是质问你。”
“先不管这个。”唐凌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狐王庙那个副本,想见我妈妈,我才——”
在两人走下网咖门口台阶时,叶展伸手拉住了她。
唐凌云茫然转头看他,叶展回过神,想起身后还有队友,又松开她,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说:“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先是被叶展莫名其妙拉住,又被他放开,这一点小插曲使唐凌云心中原本积蓄的不满情绪奇异地散开,她的语气变得温和:“但你当时问我那种语气,很不信任我。”
“抱歉。”
“不过也能理解,我们那会儿在比赛,比赛重要,你是队长,你知道我在意我妈妈,所以想当然地以为我——”
“听上去好像没必要理解,”叶展道,“我是说,我。”
唐凌云摇头,“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因为我的身世比较凄惨,你们所有人都该站在我的立场上想问题,你们也站不了我的立场。假如你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世,光靠跟我日常接触,还会觉得我惨,同情我吗?不会的,我们看上去没什么差别。”
叶展没作声。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唐凌云道,“我之所以对你有一点意见,并不是因为你不考虑我感受,而是你质疑我的能力,认为我感情用事不负责。”
“罪名很清晰。”叶展道。“不过我并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感情用事的也不是你,是我。”
两人走进校内,步速很慢,都听得见后方不远处另三人的声音。
叶展一抬眼,看见前面老地方、老路灯、老分岔路口。
他忽然任由自己情不自禁的心潮驱使,再次拉住了她。
唐凌云也再次向他递来不解的目光。
叶展拉她走去与老地方相反的方向。
唐凌云默默由他拉着自己,不时低头看他拉自己手腕的手,他拉得很紧,走路也越来越快,却不说话,唐凌云被他弄得心里慌慌的、毛毛的、麻麻的,不知所措。
眼前的路终于陌生起来,叶展也终于长舒了一口大气。
而当他放慢步子,转头去看唐凌云时,入眼所见是一张受惊小鹿一般的脸。
这一眼看下去,叶展刚舒出口的大气又以倍数重回了胸腔。
“你……想,去哪?”受惊小鹿问。
“……不去哪。”
“那你拉我来这——”
“有事想说。”
“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叶展艰难调整呼吸,“名义上,是男女朋友了?”
唐凌云瞠大眼睛,“啊?啊。”
叶展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以后可以一起吃饭?”
“可以……吧。”
“可以单独见面?”
唐凌云下意识想用手拨弄头发,掩饰什么,却好像才发现左手在他手里。不料她这一动倒给了叶展一个机会,拉手腕到牵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唐凌云没有挣开他,两人一时都紧张得低下头,路灯在远处,他们此时的头顶上空只有夜幕和少数几颗星星。
一阵夜风温柔地拂过,提醒两人现实状况。
“回去?”叶展问。
“嗯。”
两人又往老地方走,本以为另三人会在分岔路口等他们,不料那地方空无一人,他们早识趣地各自回寝室了。
那天晚上,叶展和唐凌云牵着手走了很久,他们并没有一直聊天,偶尔才说两句话。整段路程中,对方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存在感强过一切。
对唐凌云而言,叶展牵的不止是自己的手,还似乎顺带让她感知到了自己那颗心脏的存在。长久以来,她那么排斥和人走近,因为整个成长时期被和爸爸相处的恐惧制约,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人和人建立亲密的关系,可是叶展居然这么悄无声息地走近了自己。唐凌云回忆许久,甚至想不起具体在哪个时间点,她放下了对他的排斥,对他一些行为判断上的负面认知,她和他像夜色下交握的两只手,彼此独立又严丝合缝地包裹在一起。
算了,不想了,爱情可能就是想不清道理的事情吧。唐凌云望着天幕想道。
相较于唐凌云,叶展的想法简单许多。
他一直是主动接近她的那一方,每一步他都走得心知肚明。最初,他是不自觉想靠近她,和她一起做任务,要说目的,大抵还是为游戏任务更多,可朝夕相处下来,他对接近她的渴望不再局限于游戏内,他甚至不想看她和其他人谈笑,任叶展再没经验,也知道自己已经踏进了这个他以为自己不会踏入的迷局。
对唐凌云心思明了之后,叶展始终没感到过安定,唐凌云整个人太特别,关乎她的陌生领域太多,外界可供参考的经验又太少,是直到手上确实地握着她的手,叶展回忆之前,才滞后地想到,他这一路好像得了一种叫患得患失的心理疾病。
这心病终于有了心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