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凌云飞快跑回了自己房间,刷卡、开门、关门,靠在门背后大喘气,喘了半天,那种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退去,迎接她的是懊恼:为什么她要跑?
临阵脱逃,显得她很弱。
然而,要再挽救确实已经来不及了。
对自己听到告白后的慌张表现,唐凌云持续沉浸在懊恼中,直到洗完澡、吹完头、躺进被子里。她明明感觉到身体异常疲惫,大脑却在同时间亢奋得吓人。
身体和大脑的矛盾作用使她无法入眠,房间电子时钟走到十二点时,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叶展发去一条消息:你睡觉了吗?
叶展很快回复:没有。
唐凌云又给他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叶展直接给她拨来电话。
他动作太快,唐凌云没防备,手机烫手似的,差点脱手而出,等她按下接听,一颗焦躁不安的心转瞬又加速跳跃起来。
电话接通,叶展先开口道:“睡不着?”
“嗯。”
“酒柜里有酒。”叶展道,“红酒。”
“真的吗?”唐凌云登时从**爬起来,去酒柜找酒。
“杯酒好助眠。”
唐凌云笑出声,“我只听过杯酒释兵权。”
叶展闻言,霎时也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唐凌云找到酒,问他:“你怎么知道酒柜有酒,——你在喝?”
“半瓶了。”
“吃独食,不厚道。”
叶展又笑。
唐凌云不会开红酒,于是开着免提听叶展一步一步教她。
一番忙碌下来,两人同时意识到,其实有更简洁的开酒方式。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没有说。
按叶展的建议,唐凌云也靠坐在床头的地毯上,打开窗帘看外面夜景,边赏景边喝酒。她和他在两个房间,喝同一种酒,欣赏同一片夜空。
“有钱人家的小孩果然更懂物质享受。”唐凌云由衷道。
“我第一次这么喝酒。”叶展道。
“……为什么要喝酒?”
“方便入睡。”
“为什么睡不着?”
“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我?”唐凌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在变成“十万个为什么”。
“……我要想想。”
“这种事还需要想吗?”唐凌云道,“你不真诚。”
叶展又发出那种动听的低笑声,“很难归纳,我没有喜欢过谁。”
“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
一口红酒入肚,唐凌云慢慢品味当“大人”的滋味,道:“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只喜欢自己。”
“不对,”叶展说,“我只喜欢过猫。”
“啊?”
叶展第一次和人说自己的黑猫,以前他以为这很难,要他表达很难,要别人理解他对黑猫的情感更难,毕竟他从来没把黑猫当宠物。
没想到唐凌云听完他的讲述,第一句话说的是:“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怪不得一开始认识你,觉得你傲慢,不把人放在眼里。”酒精作祟,唐凌云此时的大脑又清明又混沌,“后来发现你不是那样的,和你相处很舒服。有一天晚上我跟你说我爸爸的事,我的身世,你知道吗,我当时很忐忑,我在想,如果你问我细节,或者同情我,我就讨厌你,结果你没多问一个字。我很开心。”
“很开心?”
唐凌云没有听到他自语似的疑问,仍在说:“可能跟你喜欢和黑猫相处有关系,没那么多事,不给人增加负担。”
“是吗?”
这个问题唐凌云听见了,她果断回答他:“是!”
“你有没有想过,”叶展道,“可能只有你觉得跟我相处没负担。”
“什么意思?”
叶展默了默,问:“你是不是喝太多酒了?”
“没有。”
“哦。”
“……你怎么不回答问题?什么叫只有我觉得没负担?”
“等你酒醒,会忘了。”
“我没醉。”唐凌云说,“记忆力还好得很。”
“刚刚在门口,为什么逃跑?”叶展问。
“……”他陡然把话题转到这,唐凌云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她真的没喝醉,她也隐约知道叶展那个问题的答案,但她就是忍不住想拉长他的等待期,她喜欢看他比平时紧张的样子,也想听他多说,说那些让她全身绷紧、快乐得像要飞起来的话。
唐凌云感觉自己变得有些不可理喻、有些陌生,可能是今天一整天经历太多,情绪太敏感、汹涌,她想,她需要平静,等平静下来,她就不会变得这么贪心这么奇怪了。
7、
唐凌云不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具体几点睡的,她只记得为了保持通话,还特地把手机拿去充上了电,可她究竟什么时候和叶展结束的电话,又是什么时候上床睡的觉,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反正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昨晚没拉窗帘,她从被子里探出头,立刻被落地窗外照进来的大片阳光刺中眼睛,打开手机看时间,才意识到该起床准备去机场了。
洗漱完毕,又简单收拾好个人物品,唐凌云感到腹中饥饿,一看酒店提示,早餐早在九点就已结束。
出门前,唐凌云犹豫过要不要找叶展,然而直到经过他的房门,她的犹豫还没结束,早餐之约只好作罢。
却没想到叶展已经坐在酒店大厅的休息区,他先看到走出电梯的唐凌云,朝她挥了挥手,确认她发现自己,他没有再开口喊她。
唐凌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向他。
在圆桌前,唐凌云站住,问叶展:“你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叶展收起桌上的工作平板,将一旁放的餐袋推出来,“给你打包了。”
唐凌云大惊,对食物的本能渴望使她暂时忘记那点陌生的尴尬,拉开圈椅,在叶展对面落座。
餐袋是保温袋,叶展替她打开,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面馆。”
餐袋打开,唐凌云瞬间闻到浓郁面香,“是羊肉面?”
“镇店招牌。”
唐凌云自然而然地从他手里接过筷子,接完才意识到有几分怪异——印象里,爸爸好像都没这么“照顾”过她。思及至此,唐凌云垂下视线,道:“我以为你在酒店吃的早餐。”
“我下来的时候,早餐已经结束了。”
“原来你也起晚了。”面碗已经摆在眼前,唐凌云正想吃,忽然又想到问:“面钱是多少?我转给你?”
叶展定定地看着她,脸色有些奇怪。
唐凌云被他看得有些茫然。
“酒店房间虽然是谢何生订的,他是看你的面子……”叶展说,“面钱,不够抵。”
“倒也是。”唐凌云说。
“……吃面吧。”
唐凌云大快朵颐起来。
结束迟来的早餐,唐、叶两人乘车往鹤陆机场去。
昨晚畅聊的快乐两人都没忘记,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鹤陆的天气,过分强烈的光照、又过于干冷的天气……
唐凌云发觉自己似乎不习惯在白天做那些奇怪的事,总觉得晚上的自己太放浪形骸,白天应该克制。
总之,在出发去机场的路上,她全程假寐,顺便在脑中梳理昨天没来得及消化的各种信息。
叶展此时正在思考唐凌云刻意保持距离的原因。
尽管昨天晚上他试图问她答案,察觉到她在逃避,即使酒喝到微醺、半睡半醒之间,她仍然有着本能的防备心,不肯松口。
叶展的行事准则一向是:谋定而后动。
然而关系到唐凌云,关系到这段对他来说也很陌生、毫无经验的情感,他发现自己根本“谋不定”。昨天聊到后半夜,她睡了,叶展睡不着,在各种网站搜索了众多帖子,如何判断一个女生是不是喜欢自己。
有人说,对方如果在肢体上愿意接近你,代表她喜欢你。
还有人说,对方如果喜欢和你聊天,代表她喜欢你。
……
叶展刚看完这些积极的答复,转眼又看到有人说,这些都不算,如果对方喜欢你,不会让你在这搜帖子。
机场大巴逐渐驶出市区,往荒芜的郊外而去。
叶展想到那条唯一的否定答案,心口霎时涌上一股焦灼,他微转视线往旁座的人看去,见她神态松弛,已经看不出是在装睡还是真睡,叶展直感焦灼更甚。
她怎么睡得着?
十一点半,大巴驶达鹤陆机场。
唐、叶二人下了车,一路没怎么交谈,各自办完了登机手续、安全检查。
到登机口落座,唐凌云给郑弛发完报平安的信息,转眼见叶展面色冷淡,眉头微皱,似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禁不住问:“你在想什么棘手的事情吗?是不是关于史技?”
“不是。”
“那是在想游戏?”唐凌云又问,“说起来,我刚刚在路上想到一个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昨晚沈括说小狐狸才是五行志里记载的那只狐狸,”唐凌云道,“这种说法邵雍也提到过,他当时反复提醒我要琢磨他的话。”
听她逸兴遄飞地谈论游戏细节,叶展不由得露出自嘲一笑,心口那股焦灼的不快暂时沉底,他问:“邵雍怎么说?”
“他说小狐狸可以坐定乾坤。”唐凌云徐徐道,“五行志里说,这只艮岳狐狸闯入宫城,据御榻而坐,也有‘坐’这个动词。我不太知道游戏设计怎么体现,但假如两个人的说法一致,意味着,小狐狸如果坐上禁中的御榻,会影响大宋的结局。”
唐凌云的分析有理有据,叶展慢慢将注意力转移到游戏上来,顺着她的话,他延展思路道:“想知道怎么影响,可以试试在游戏里还原这个动作。”
“你是说,让小狐狸去宫城坐御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