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年年篇
爱情使人虚弱。
开学一周,祝年年在日记本里写下这样一句话。她房间可以看到窗外的夜景,一轮清冷的月亮挂在天际,盈盈发着光。此时,她应该去写作业,尤其是数学,需要花时间,可她没有。她将黑色钢笔吸满墨水,在纸张粗糙的日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她喜欢听钢笔笔头和布满造纸原材料的纸张接触的细微声响,让她有一种饱满的写作欲,让她放心对它交代自己暗藏的所有秘密。
她喜欢陈长宁四百多天了,在没有遇到真正的爱情之前,她将这份暗恋归纳成,或者可以称之为,约等于爱情。
对陈长宁的爱情,使她脆弱,使她极容易受到“攻击”。
写下这句话的起因,源自傍晚发生的一件事。
放学途中,邓莎莎突然告诉她:“陈长宁好像有女朋友了。”
祝年年太过震惊,持续在往校门口迈的步子停下来,心跳好像突然消失不见,一丝类似于恐惧的感受浮现在她心头,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年年,你怎么了?”邓莎莎也停下来。
祝年年赶紧摇头,掩饰自己的无措。暗恋陈长宁的心事像心湖深处的一小簇水草,长得又深又小。祝年年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哪怕这个人是邓莎莎,她最好的朋友。
“你听谁说的?”祝年年问,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希望邓莎莎不会察觉。
“高三的学姐,说是寒假时在光禄街的麦当劳看到他跟一个女生一起吃冰激凌。”
“女生?”祝年年想到一个可能性,“不是他妹妹吗?”
“你说陈静安啊?”邓莎莎直言道,“学姐说不是,是一个长头发的女生。”
“噔”的一声,祝年年感觉自己在乘坐一台失重的电梯,猛地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主要他们两个挺亲密,听说冰激凌都是陈长宁付的钱。你说,他们又不是亲戚,陈长宁干吗替她付钱啊?”
祝年年没有再出声。她和邓莎莎的讨论往往都是这样,即使她不接话,邓莎莎也总会独自把这则消息讲完。
祝年年的心情因为这个“听说”的消息而大受影响,她甚至没有去求证,也没有去怀疑,以陈长宁学业上紧张的程度,怎么会有时间交女朋友。
她想,她是太难过了。
祝年年回家怕爸妈担心,硬逼着自己吃下平时的饭量,和妈妈的例行散步也装作没事人一样。她洗完澡回房,拿出各科作业坐在书桌前,发呆了半个小时,却始终没能将思维转到眼前的作业上来。
为陈长宁而写的日记,已有一些篇章呈现出旧的痕迹,祝年年逐篇翻阅,心中怅然不已。她完全把邓莎莎的话当成真相,在自己想象中的世界里神伤。
爱情使人虚弱——祝年年再度提笔,想把日记写完。然而事实上,写下一句“爱情使人虚弱”之后,她便再也写不出第七个字,只恍恍惚惚地感觉脑子里有个小人在用榔头敲打自己,很晕,还有点钝痛。
为什么他不能等她?等她拥有勇气。
转念又一想,为什么他要等她?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他那样优秀,那样引人注目,哪怕她有勇气和他相识,在他认识的众多人里,也很容易被淹没吧?毕竟,她这样内向,这样羞于表达。
她好难过啊。
想象中彻夜不眠的状况没有找上祝年年,事实上,这个伤心的晚上她竟然睡着了,只是零零碎碎做了好多梦。当然,这些梦都和陈长宁有关。梦是黑白色的,陈长宁总是片段式地出现各种剪影、侧影,他出现的时候还偶尔伴有背景音乐。可惜的是,尽管祝年年试图在梦里和他说话,但是他始终没有回答过,哪怕是在梦里,她也是他的陌生人。
隔天一早,祝年年的心情还是有些苦涩。妈妈煮了红豆粥,餐桌上说了些例假到来要注意的事项,祝年年照常乖巧点头,甜腻的红豆粥喝进嘴里,却是苦苦的。
明明和陈长宁也不是什么情侣关系,甚至都不是朋友,为什么会有失恋的感觉啊?
爸爸送祝年年去学校。
往常在校门口,她总是默默祈祷能碰上陈长宁,可今天,她却不想遇见他。不,也不是不想遇见,确切地说,是仍然想遇见,又害怕遇见。
想遇见是因为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见过他,怕遇见是因为哪怕见了,知道他有女朋友,也只会心痛。
天公作美,这天早上,祝年年果然遇见了陈长宁。他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是他妹妹陈静安。兄妹俩似乎是在拌嘴,进校门之后,陈长宁特意加速将自行车骑到减速带上,陈静安被颠得跳下了车,对着陈长宁骑车远去的背影大骂:“浑蛋。”
二中校园里,这一对兄妹一起出现时,总是引人注目的。祝年年走在一群看热闹的学生中,也没忍住往他们的方向张望。
还是好想变成陈静安啊。回到教室前,祝年年默默地想。
这一天上午的课,祝年年上得有些心神不宁。大约平时内向文静的人更善于掩饰情绪,所以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午饭结束后的午休时间里,祝年年坐在课桌前读村上春树的作品,耳边听着后座几个女生闲聊,邓莎莎也位列其中。
她们先聊了会儿明星八卦,而后有人将话题引到陈长宁身上。
一个女生说:“陈长宁真的被别班的女生抢走了?”
邓莎莎语气笃定地说:“真的,我听我们小区高三学姐说的。”
又一个女生说:“陈长宁那么忙,怎么有时间认识其他班的女生?”
邓莎莎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像陈长宁这种人,可能谈起恋爱来,效率也是很高的吧。”
“那个女生长得怎么样?”
“好像很潮。”
“陈长宁竟然喜欢那一型的吗?”
“谁知道呢?”邓莎莎突然压低语气,“我还以为他会喜欢我们年年这种类型。”
听到这里,祝年年停在书页上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心口也一并紧了紧。
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认为他会喜欢自己?
祝年年不懂,她从不觉得陈长宁会无缘无故喜欢自己。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是对陈长宁有信心,她相信他不是看表面的人,她相信。
就在这时,最后一排一个始终趴着睡觉的男生忍不住加入了谈话:“你们这些女生真的很爱乱传谣言,根本不了解状况就给人家扣早恋的帽子。”
祝年年听出他的声音,他叫蒋伟男,平时话很少,却写得一手好字,作文也很好。文科班男生本来就少,他成绩稳定,个性也很独特,所以在听到他这一突兀的插话和攻击后,聊八卦的女生们瞬间噤声。
很快又听见他说:“你们说的那个女生,应该是他表妹,叫吴蒂珊,根本不是什么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邓莎莎惊讶道。
听到这里,祝年年忽然紧张起来,总感觉身体什么地方在出汗。
“知道就是知道,还用跟你们报备吗?狗拿耗子。”蒋伟男毫不客气地说。
“喂,你怎么骂人啊?”有女生生气地说。
蒋伟男没有再接话,女生还想再和他吵,被邓莎莎和另外两个女生劝住了。
祝年年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下,随即,手上的书也被放回桌上。她盯着自己的一双手看了看,原来是右手掌心出了汗。
女生们后面窸窣的讨论,祝年年没有再细听。她学着蒋伟男一样,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课桌里,悄悄但甜蜜地笑了。
天知道昨晚她的心是怎样碎成了一摊沙子,此刻又是怎样被狂风卷集似的,重新聚成了一座坚塔。
她闭着眼,无声无息地笑着,渐渐又有些自责,为什么昨天那么轻信邓莎莎听来的消息?她应该更加信任他,信任他对自己人生的负责任度,信任他不会轻易在这个关键时期交外校的女朋友。他在她心里是这个世界少有的,真正为自己心中理想而刻苦学习的人。
昨夜还在惋惜自己没有勇气去认识他,今天,祝年年就开始庆幸,好在,她还有希望,一切还不算晚。
只是主动迈出去的勇气,要怎么获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