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嫁人那天,正是端午节的前一日,沈长乐自然是不能去喝喜酒,不过还是让绿芜带了自己的贺礼过去。
院子里的丫鬟,也就绿芜去了,旁人和春柳都不是打小的交情。绿芜一早是先伺候沈长乐起身之后,才与沈长乐告假离开。
“你在那里多陪陪春柳,毕竟是嫁人的大事,你先前也伺候过我出嫁,所以多少要懂得些,”沈长乐瞧着她穿着一身粉衣,俏丽动人,轻笑着说道。
绿芜点头,有点动容地看着沈长乐:“先前春柳姐姐离开的时候,说出嫁这人不能给王妃拜别,还请娘娘宽恕。”
沈长乐登时露出些许严肃,责道:“你瞧瞧你们两个,当我是那种老古董吗?春柳成了亲也会回来当差,你们这般岂不是让人笑话。”
绿芜这才露出笑容,赶紧请罪道:“都怪奴婢,想地多了,倒是惹得娘娘不悦了。”
等绿芜离开之后,沈长乐就接见了府里的婆子,明日乃是端午节,虽说王爷不在家中。可她也不能稀里糊涂的过了,王府里的粽子一早边已经做好,送与亲朋好友间的,沈长乐前两日都派人去送了。就连永顺伯府那边,沈长乐都没落下。
至于府里的下人自然也是每人都能分的粽子,而门上驱虫的艾草也一早就放上了。沈长乐如今身边的紫苏,是个和巧书一样手巧的,她拿五色线做的各色小粽子、五毒虫,那真是又精致又好玩。就连沈长乐都要了一串五彩粽子,准备明日挂在腰间,讨个喜庆。
等到了晚上的时候,绿芜才回来,一进来就是满面红光,瞧着也是开心的。
沈长乐见她回来了,还不禁有些奇怪地问:“不是说了让你今个在家中住上一日的?”
绿芜也是沈家的家生子,与春柳家住的极近。所以沈长乐见她去参加春柳的婚礼,便给了恩典,让她留在家中一晚,谁知她倒是当天就回来了。
“奴婢着急回来伺候娘娘,就不在家里住了,”绿芜讪讪笑了下,立即说道。
沈长乐点头,好奇地问她:“今个婚礼可还热闹?”
“热闹,热闹极了,青松哥领着一帮人险些把春柳姐家里的大门给撞坏了,”绿芜说到这里也是眉开眼笑,这下人之间娶亲,可不像主子们有那么多的规矩。
当初王爷上门娶亲的时候,沈家兄弟拦门,大家虽然也是你来我往,不过却是十分文雅,不是斗诗就是比划比划。
可今日张青松带着人,险些就把春柳家里的门被撞开了,场面真是热闹极了。因着春柳是娘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所以在家里是极有脸面的,沈家不少没当差的人,都去讨了杯喜酒喝了。
而且两家离地也不远,就住在一条巷子里,只是春柳家住在巷子头,而张青松家住在巷尾罢了。
绿芜嘴皮子利索,说起话让人引人入胜,就连一旁的紫苏几个丫头,都听的津津有味的。
沈长乐更是被逗地前仰后俯,一个劲地追问。
就连睡觉的时候,她换中衣的时候,就还和绿芜在说话。虽然她自个也成过亲,可是成亲的那天就是化妆、出门、拜堂,然后就是入洞房了。所以这会好奇地问来问去,还是绿芜憋不住笑地说道:“娘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进宫呢。”
沈长乐呜嗷了一声,便赶紧掀开薄被上床了。因为纪钰不在家,所以她这个儿媳妇就更得好生地伺候婆婆,要不然真做错什么事情的话,连个给她说话求情的人都没有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赶紧闭上眼睛。只能说皇家规矩就是大,她们这些做媳妇的,要先进宫伺候娘娘们,然后再跟着宫里的马车一块到东湖去。
所以她明日只怕天蒙蒙亮就得起身了。
果不其然,刚过了寅时三刻,紫苏就在外头轻声唤她起身。沈长乐翻了个身子,不悦地哼了下,可是随后就坐了起来。
紫苏见她坐起来了,赶紧招呼旁边的小丫鬟与自己一起把帘帐拉起来,外面光亮虽不刺眼,可是陡然拉开帘子,沈长乐还是忍不住地闭了下眼睛。
“娘娘,奴婢伺候您更衣吧,”紫苏小心地说话,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待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拿过来时,沈长乐扭头瞧了眼,这才伸手让她们伺候自己更衣。洗簌、上妆,待都准备妥当之后,眼看着时辰就要到卯时了。
绿芜进来时,还想问她要不要用些早膳,沈长乐摆了摆手,道:“带些点心到车上吧。”
好在绿芜早就想到了这点,赶紧让人把点心都装在雕红漆海棠花旧攒食盒里头,先提着到车上去。而沈长乐这边准备妥当了,也赶紧就出门了。
路上的时候,沈长乐稍微吃了两口绿豆糕点,又喝了几口茶水,勉强填饱了肚子。
等到了德妃宫中的时候,正赶上她梳妆出来。宫女掀开珠帘后,她缓缓走了出来,只见她身上穿着一身玫瑰紫水绸洒进五彩凤凰纹通袖宫装,腰间是浅紫色双环四合如意宫绦,打眼看去纤纤素腰,不盈一握。
沈长乐立即请安道:“见过母妃。”
“你来了,”德妃瞧着面前的儿媳妇,也是打量了一番,虽说年轻确实是好。不过德妃本就是美人,就算是上了年纪,那也是艳光四射的老美人,偏偏每回瞧见这个儿媳妇的时候,她这心里总是能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
沈长乐生的好,这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只是如今她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大概是因为今日乃是皇家活动,她一反往日素雅低调的打扮,不仅发髻梳地华丽,便是头上的那一支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步摇,都让德妃盯着看了好几眼。她是宫里的掌权后妃之一,所以什么贡品她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支凤步摇乃是去年时,苏州进贡到京城的贡品之一。当初德妃瞧见了,便觉得十分喜欢,只是没想到这支步摇,竟是被皇上赏赐给了她。
“可用过早膳了,”好在德妃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不过是一支步摇罢了,她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薄的妇人。
沈长乐笑了笑,只回道:“并不曾用过。”
倒也不是她有意要骗德妃,只是她总不能当着婆母的面前说,自己已经偷偷吃过东西了吧。
德妃点头,“那就与我一块用早膳吧,左右时辰也还早。”
沈长乐自然不敢推脱,上前扶着德妃的手臂,两人缓缓往旁边而去。
早膳的时候,沈长乐也没多吃,只吃了两个虾饺,便停了筷子不敢再用。德妃还朝着她望了两眼,意有所指地说道:“虽说女子要保持身段,吃的确实是少。只是你这吃的未免也太少了,日后只怕受孕不易啊。”
“娘娘放心,儿媳每半月就请一次平安脉,太医也说一切都好,”沈长乐尴尬地笑了下,解释道。
谁知她刚说完,德妃便抬头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在她的胸口停了下来。沈长乐的脸颊刷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虽然她如今已嫁了人,可是自己的婆婆,用这样的眼神打量着她。
待德妃转过头后,她才稍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其实也挺大来着。
待德妃宫中的总管太监来回禀,说皇上已经已从勤政殿起驾时,沈长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等她见德妃不紧不慢地又让人上了茶之后,还有些奇怪。
直到皇上的车驾出宫两刻钟之后,她们才上了马车。虽说如今后宫无主,不过每次到了这种出巡的时候,却是几位娘娘明争暗斗的时候,今年皇上点了名让德妃伴驾,所以她的车架乃是后妃中最早出发的。
淑妃上车的时候,前面德妃的车驾已经缓缓离开,她愤恨地朝着离去的马车看了一眼,一甩手便自己上了车。二皇子妃挺着个大肚子,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上去。
待在车里坐下后,晋王妃瞧见淑妃脸色不好,便小心劝说道:“母妃,那边不过就是争得一时的厉害罢了,咱们且走着看就是了。”
“走着看?你没看见昭王都开始插手兵权了吗?这次皇上让他去边关押送军械,表面上只是个简便的差事,可是这却是给他插手兵权开了方便之门,与那个蠢笨的老大争也就算了,如今连老七,他都争不过了吗?”淑妃这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二皇子晋王爷。
只是如今晋王不在跟前,也只有晋王妃侧耳听着了。
晋王妃不敢分辨,连笑都不敢笑一下,生怕又触了娘娘的霉头。她心底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过了年之后,娘娘好像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似得,整天就是逼着王爷在皇上跟前表现。只是王爷倒是想表现,可皇上不召见,便是再表现,那也是徒劳无功的啊。
可心底是这么想,表面上却又是另外一种态度,毕竟丧气的话,她也不敢在淑妃跟前说。
晋王妃不得已,又低声说了好些话。
“今个的龙舟比赛,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瞧着呢,你让人去告诉老二一声,让他一定要给我赢下来,”淑妃哼了一声,不悦地说。
晋王妃心底苦笑,这比赛的事情本就是说不准,你想赢,别人自然也是想赢的。所以娘娘这般逼迫,只怕王爷那边也十分厌烦的。
还真别说,晋王和淑妃不愧是母子连心,此时几位王爷早早地就到了东湖旁边。龙舟早已经在湖面上停好了,两岸更是张灯结彩,满满都是节庆的喜乐。
几位王爷此时都已经穿上了比赛所用的衣裳,虽然颜色都不同,不过腰间都系着一根明黄色腰带。大皇子这一队穿的乃是大红色,原本二皇子也想选大红色,想图个吉利,谁知却被大皇子捷足先登。他便选了紫色,而其他几位皇子也都选了不同的颜色。
这次龙舟比赛,就连年纪最小的纪铤都参加了。
不过他知道上头的哥哥们,各个都摩拳擦掌准备在父皇跟前大展身手,所以他也就是个重在参与。此时他瞧了一眼,不远处各自聚齐的队伍,不由想起七哥来了。要是七哥在的话,他就不自己组队了,只跟着七哥就好了。
只可惜,七哥今年不在。
皇上的车驾刚东湖边上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铺天盖地的吾皇万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等皇帝进了帐篷内后,没一会太监总管便宣几位皇子进账面圣。
“虽说这回是比赛,不过再怎么,也不能伤了兄弟间的和气,”皇上今日一身明黄龙袍,耀眼的金线银线秀成的飞龙,张牙舞爪,华贵又庄重,让人不敢直视。
众人自然是满口称是。
待所有人都到齐之后,几位后妃受了皇上的召见,允许她们在黄帐之中观看。沈长乐自然是沾了德妃娘娘的光,也有幸进入黄帐中。她坐在德妃的身后,视线倒也还好。毕竟他们是坐在高台之上,而此时龙舟已经全部到了湖中心。每条龙舟的舟头都帮着不同颜色的飘带,每个颜色都是代表不同的皇子。
所以大家也只要盯着飘带看,就知道是谁领先了。
虽然纪钰不在,不过沈长乐还是帮小叔子在心底默默加了油。
等一声令下,只见所有龙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窜了出去,初始时,还瞧不出差距。可是片刻后,龙舟之间的差距就慢慢显露了出来。为首的是绣着正红色飘带的龙舟,对面荣妃的手掌紧紧握着,若不是皇上还在,她恨不得替儿子喊加油。
而紧随其后的,就是二皇子的紫色。
沈长乐赶紧找了下纪铤的蓝色,还好,第三名,还算不错。
德妃虽然面上冷淡,可是心底也是隐隐地着急,随着比赛的越发焦灼,帐篷内几乎是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引起一片骚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比赛的进程。
后来也不知道是二皇子太过着急赶上,还是他们的节奏出了问题,他与大皇子之间的距离不仅越来越远,甚至他都快被九皇子纪铤的龙舟赶上了。
就在终点就在眼前的时候,突然一个巨大的变故发生。
二皇子所在的龙舟舟头也不知为何,竟是一下撞到了大皇子龙舟的船尾,因为两条船都急速前进的过程当中,所有大皇子的龙舟一下子就被撞翻了。而二皇子的龙舟也没好到哪儿去,跟着也翻了。
每条龙舟上都有八个人,所以一时间河里就跟下饺子似得,噗通噗通地往下掉人。
荣妃和淑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站了起来,荣妃冲着外面,就大喊道:“快救人,赶紧救人啊。”
不用她说,掉进河里的人就已经托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往岸上靠。而灾难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这两条龙舟虽然翻了,却没沉下去,而是横搁在河里。原本宽阔的河面一下子就变窄了,纪铤是紧随他们之后,虽然他已经全力让船避开,可还是不小心撞到了大皇子龙舟,他的船在湖面上晃了又晃,结果后面五皇子的龙舟就撞上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艘又一艘,虽然看着是一艘艘被撞翻的,可是发生却都是在片刻之间。因为船速都太快了,几乎避不开前面的龙舟。
德妃在看见纪铤落水的一瞬,吓得脸色都白了,手掌一下就握紧了座椅上的扶手。
原本竞争激烈,精彩纷呈的龙舟比赛,谁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落下帷幕。
当皇帝看着跪在地上一排的儿子时,他冷冷地扫了一圈,刚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人之间落下眼神时,他便觉得胸口一闷,紧接着就是喉头一甜……
当他将紧紧捂在嘴边的明黄帕子,拿开时,看见帕子中那一团醒目的鲜红,他嘴角颤抖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