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星月当空。
不远处雪白医院大楼在夜幕中,被灯光切割成不同的小格子,透着明明灭灭的光亮,就连空气中的风都那样轻柔,轻轻撩起耳鬓落下的碎发。
叶飒平视着蹲在自己跟前的男人,突然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带着浅浅的得意。
她说:“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舍不得她受委屈,也舍不得不哄她。
温牧寒冷硬惯了,让他哄人,这事儿没干过也干不来。可是刚才就是鬼使神差受了她蛊惑一样。
大概是面前的小姑娘平日里倔强的很,轻易不会露出这么软弱的模样。
稀里糊涂,他就真上手哄了。
叶飒微歪了下头,小声嘀咕:“就这样吗?”
温牧寒见她又开始调戏自己,知道她大概心情恢复的差不多,也不惯着她,微提了下裤子直接在她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别得寸进尺。”他的声音是那种沉沉的,特好听。
哪怕是网上最受追捧的男神音色,在叶飒看来都不如他的声音好听。
叶飒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在他身上细细打量着,都说男人最好的身材就是脱衣有肉穿衣显瘦,温牧寒这会儿穿着一件休闲衬衫,松松垮垮的样式,偏偏他身板够板正,这么简单的衣裳都让穿的有型有款。
看了一会儿,叶飒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前方。
白日里喧闹的医院这会儿安静了下来,不远处时有人从路上经过,还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家人的搀扶之下,慢悠悠地遛弯,一派宁静祥和之态。
“我好像挺管闲事的。”突然叶飒悠然地开口。
她语气里没有气愤恼火也没有冷硬,平和地仿佛只是在点评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大学时候教授点评过叶飒,她适合成为一名医生,对这个世界有足够的冷漠,对生离死别能做到淡然对待。
有些实习医生刚进医院,眼睁睁患者在自己面前离去。往往会受不了这样的困境。
叶飒却适应的格外好,只不过也有教授私底下说她适合当医生,却成不了医者。
医者仁心。
她待人接物太过冷漠自持,透着一股子疏离感。
好也是不好。
就连叶飒自己都觉得她应该做到足够冷静,结果今天还是太过冲动,她眼神冷漠地望着远处,整个人如同石佛般安静置身在迎迎晚风下。
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今天的她倒是妄对了别人给她的评价。
突然温牧寒问她:“当初怎么想着学医?”
叶飒没动,过了许久她慢慢转过头,倒是像刚听到这句话一样。
“学医啊……”她这次换成单手抵着下巴,一张原本沉如冰雪的面容一寸一寸融化,眼睛轻掀时,浓密的眼睫上下轻颤,裹着点点笑意:“你猜。”
温牧寒被她这时不时就要搞事情的举动气笑,懒得搭理她。
他伸手从裤兜里拿出烟盒,又在兜里摸了摸找出打火机,嘴巴咬着一根烟,微偏头点燃,打火机的火苗窜上烟头时,他轻吸了一口,随后烟雾吐了出来,漂浮在漆黑夜幕之中,一时间他的轮廓有些模糊。
他不记得了。
叶飒心底还是有些失望的。不过也是,谁会记得那些细枝末节呢,除了独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把那个人说过的每句话都在心底细细回忆。
仿佛每次都能品出不一样的味道。
那次军营参观之旅她一直待到晚饭时候,因为叶飒来了,温牧寒特地带她去小食堂开了小灶。他吃饭很快,一口米饭一口菜,没一会儿一碗饭吃完了,是多年军营养出来的习惯。
吃完之后,他看着叶飒,突然笑着问,今天看得够她写作文吗?
叶飒点头,她问:“哥哥,当兵累不累。”
温牧寒微偏了下头,他下巴微抬,指了指外面,正好有一群刚训练结束过来吃饭的士兵经过,他说:“天天这么训练,你说累不累?”
“哥哥,你为什么当兵啊?”
这问题倒是把温牧寒问笑了,他觉得小丫头果然是小孩,还真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他呢。
为什么?
他打小就出身在军属大院,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接触最多的就是那抹绿,庄严又透着正气,是父辈身上无上的荣光。
小时候他就喜欢枪支、坦克什么的,家里的那些军事书他打小就翻,怎么都翻不够。别的男孩好动耐不住性子看这些东西,他不一样,他玩归玩,可也能赖得住性子看这些。当初大院里的人都说,他以后肯定也是当兵的料。
这句话仿佛刻在他骨头里那样自然。
上了高中之后,班里一水儿的小眼镜,各个年纪不大,眼睛上的酒瓶盖一个比一个厚,他却依旧是好视力。因此后来报考军校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这人不喜欢说什么大道理,想来想去,开口时居然只有一句话:“习惯了,打小就接触这个。”
就像是养在骨血里的东西,早已经分不开。
叶飒似懂非懂,可是眼睛落在温牧寒的身上,此刻他穿着一身海军作训服,蓝色迷彩是海洋的颜色,她突然说:“哥哥,我以后能当兵吗?”
温牧寒一笑:“那还是别了。”
“为什么呀?”
他看了一眼小姑娘,嘴角轻弯:“当兵太辛苦了,哥哥会心疼的。”
那会儿温牧寒身上还有那么点儿浪荡气,透着几分不羁,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的玩世不恭,却还是羞红了对面少女的脸颊。
叶飒那会儿实在太小,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她闷头拿筷子戳了半天的米饭,还是温牧寒笑道:“这碗饭已经被你千刀万剐了,快吃吧。”
这会儿叶飒总算鼓起了勇气,她问:“哥哥,那部队里有没有什么不那么累的工作啊?”
不那么累的?
温牧寒不知道小姑娘怎么就跟部队杠上了,难不成参观一天突然大彻大悟,要投身军营报效祖国了?
于是他点头说:“有啊,军医就挺轻松的。你今天不是还去医务室了。”
早上她头晕的那阵子,温牧寒带着她去医务室躺了一会儿。
这下子小姑娘眼睛变得特别亮晶晶,仿佛顷刻间找到了人生的奋斗目标,她笑着说:“那你等我当了军医,就给你看病好不好。”
温牧寒:“……”
这算是一个约定吗?怎么听着不太吉利啊。
……
叶飒不说话的时候,
温牧寒将烟拿下来夹在手指上的时候,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眼睛,声音微凉:“还在想这事儿?”
他这人到底不善安慰别人,毕竟他都是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的。
“大学的时候,老师说过医院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看到人间百态的地方,而医生不仅要吃得了苦,也要看得了苦……”
要不然最后受苦的是自己。
温牧寒沉默地望着她,突然开口说:“叶飒,别觉得你自己做错了。医生只能救治一个人身体上的毛病,救不了她的生活。真正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这个社会或许明哲保身是最好的,但不是每个人都选择这么做就是对的。至于你今天管的不是闲事,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会管。”
会像你这样管。
本来垂眸的姑娘突然转头看向他。
一直以来温牧寒都是那个指引着叶飒前进的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这一刻他却说他会像她一样。
她就那样望着他,眼睛亮地逼人,仿佛盛满了星光。
过了许久,叶飒突然站起来,低头看着男人:“走吧。”
温牧寒手中的烟正好也熄灭了,淡淡道:“去哪儿?”
“吃饭呀,你可是好不容易才答应我吃饭的,我可不想错过。”叶飒坦荡荡说道。
这姑娘向来直接,目的性明确,自愈能力又是极强,这么一会儿收拾好情绪,立即又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温牧寒被她这一会儿一样的情绪逗乐了。
不过还是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沿着路走了回去,只是刚到后门的地方,突然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个嬉笑的声音:“叶医生跟那个大帅哥已经走了吗?”
“怎么,你难道还惦记人家叶医生的人啊。”
“我哪至于那么花痴,不过帅哥嘛,谁不想看。”
原来是两个小护士也往更衣室这边走,叶飒赶紧从门口闪开,顺势拉住身边男人的手腕,将他一下子按在了墙角。他贴墙靠着,她靠着他站着。
“躲什么?”温牧寒皱眉,不知道有什么可躲的。
叶飒一抬头才发现,两人靠的这么近,她一抬头正好擦过他的下巴,男人硬朗又清晰的下颚线轮廓落在她眼底,而视线在轻轻落下时,正对着他脖颈间微微滚动着的那一小块凸起的喉结。
号称男人身上最性感的一块骨头。
她手指微动,还真想去摸摸。
叶飒轻笑:“我不躲,那你是想出去给她们看?”
温牧寒不说话了。
他身边虽然没女人,可是不代表他没女人缘,堂堂海军陆战队的少校营长,又是这样的长相,更别提足可以去竞争三军仪仗队的身高体格。
哪怕是他偶尔走路上都有人借机搭讪要微信。
只是一秒后,他微低头有些不耐道:“站着就站着,靠这么近干嘛。”
那两个小护士应该也是去更衣室换衣服,更衣室的门离这个后门挺近的,不知道是不是更衣室门没关严实还是隔音效果不好,他隐约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叶飒这会儿可不管这些,她贴着他站着,近到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肯定不是香水。倒是像衣服上残留着的味道,很淡很淡的清香,透着一股干净。
她手掌轻轻搭在他的胸膛,哪怕是隔着衬衫都能感觉到肌肉的坚实。
直到她微瞥了下他的耳朵,那里头发茬极短,几乎贴着头皮。
她冷不丁地说:“你头发好短。”
温牧寒:“这是部队规定。”
他这人面上瞧着是个不好惹的刺儿,其实骨子里极守规矩,哪怕是这会儿去检查他的内务,依旧挑不出毛病。
更别说这一头头发。
叶飒有些惋惜地丛他耳边看到脖子后,终于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下他脖颈上方的头发,短短的,还有点儿扎手。
温牧寒本来就因为她靠的太近有些不耐,这下直接将她推开。
叶飒可惜地望着他的头发,微摇头:“这么短都不好摸了。”
“你管它好不好摸,谁没事儿摸别人头发。”温牧寒拧眉,舌尖忍不住舔了嘴唇。
叶飒理直气壮:“谁说没有的。”
“毛病。”温牧寒斜睨她。
直到叶飒再次靠近,声音里轻软地像空气里的一层烟,呢喃里透着诱惑:“有的呀,你再仔细想想。”
突然温牧寒的思绪被拉到某个盛夏的午后,一帮半大少年闲着没事儿干,不知是谁从哪儿找到一个光碟。
趁着大人都不在,拉上窗帘,幽闭昏暗的房间里登时响起了不该响的声音。
温牧寒对这个倒是没太大兴趣,多半是玩手机,只偶尔抬头搭一眼电视。
那一幕正好是女主角的手指从男人的头发间穿插而过,那双手雪白的手掌在乌黑发丝间,突然猛地握紧,手背上的骨线微微凸起。
待他低头时,就看见自己眼前的这双手,纤细又修长的手指头,那样干净。
如果穿过他的发丝间……
偏偏面前的叶飒仿佛并不知道他心底划过怎样龌蹉不可言喻的画面。
她纤细的手指尖像是故意在他左侧轻轻往上抓,这样短的头发自然什么都抓不住,她偏头一笑:“你看,扎手呢。”
艹,温牧寒脑海里像是有一颗暗雷一下被引爆,他这次猛地推开叶飒,胸口处微微起伏着,翻腾着说不出的思绪。
何止是扎手,简直是扎心。
因为温牧寒竟是从来不知他自己也有这么禽兽不如的一面。
满脑子都是什么废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