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这句话成功让傅时浔的眉头,在她眼前,一点点蹙起。
大概他心底那条底线,又悄然立了起来。
阮昭故作没看见,语气平静提醒:“你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职责吧,你是我的助理,就是要协助我。你见过哪个医生手术做一半,自己把手套摘下来擦汗的。”
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这一刻阮昭在心底,忍不住为自己拍案叫绝。
阮昭,你可真是个讲道理的人。
傅时浔果然将视线微微落下,她的手上,一手捏着面团,一手拿着马蹄刀。
确实没办法自己,去擦脸颊上的面粉。
只是傅时浔并未动,依旧站在原地,淡淡道:“你修画是用手修的吧。”
“当然啊,”阮昭心想不用手,她用脸吗?
这个念头刚划过,果然傅时浔重新抬头望着她的脸颊,“那就不用擦了。”
阮昭:“……”
她忍无可忍道:“你让我顶着这么一张脸,继续干活?”
傅时浔仔细看她的脸颊,光落在她脸上时如同上了一层釉色,发着莹润剔透的白,那道面粉痕迹,不仅没显邋遢,相反还添了几分俏皮。
甚至看起来显得有点儿可爱。
“就这样,也挺好的。”傅时浔淡然道。
阮昭深吸一口气,最后气急反笑,她直勾勾望着的傅时浔,若有似无的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哪怕是这样,也看起来很好看?”
傅时浔一时无语。
他盯着阮昭看了会儿,她的神色那样坦然而平淡,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惊人。
她再次语出惊人,傅时浔似乎已经毫不惊讶。
甚至,有种习惯的感觉……
说实话,傅时浔不是没被人追过。
从上学直到如今工作,不管是明里表白还是私底下暗示好感,他确实收到过无数次。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淡然面对一切。
他也能像拒绝别人那样,划清跟她之间的关系。
可阮昭这样的姑娘,他也是头一回见。
她有着跟她长相完全相反的性格。
明明长着一张古典的脸,看起来纤细而清冷,性格却反而意外的强势和坦荡。
行事说话,往往会超脱傅时浔想象的范围。
哪怕如傅时浔这样冷淡的性子,偶尔听到她的话,也会在内心泛起无奈。
不该如何应对的无奈。
这也就是,直到目前为止,傅时浔拿她毫无办法的原因。
她总是能占据上风。
但这次傅时浔淡淡睨了她一眼,居然顺势点头,“嗯,这样就挺好看。”
这次轮到阮昭傻眼了。
她直愣愣的看着这男人,以为她戏弄他,他要么冷冷警告她一眼,要么无可奈何,这次居然反客为主了。
可见不是所有的对手,都会站在原地挨打。
阮昭纠结了半晌,忍不住拧眉说:“可我是个姑娘。”
傅时浔也轻挑了下眉,仿佛是在回复她:这跟女孩有什么关系?
“女孩会希望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美美的,哪怕是工作的时候,也不能将就,”阮昭这回是跟真他较劲上了。
傅时浔见她较劲的模样,这次是真觉得好笑。
她这会儿倒是想起,自己是个姑娘了。
不过,在片刻后,傅时浔转身走到一旁放着纸巾的地方。
他抽了一张纸,走了过来,低声说:“仰头。”
其实阮昭也很少跟男人靠这么近,他低头给她擦脸,天生高个子,总是习惯性的俯视,两人视线正好在半空中交织。
阮昭不自觉的往后,傅时浔低声道:“别动,马上好。”
那道干面粉的痕迹,很容易就被擦掉。
但傅时浔发现,她左脸有一点湿面粉干在脸上的痕迹,“还有一点,等一下。”
阮昭乖乖配合的仰起头,他一靠近,她就闻到一股清淡而熟悉的木质清香味,清冽的像极了雪后的松叶林。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不会用香水。
之前阮昭靠他近时,也闻到这股清淡气息。
大概这是他用的沐浴露味道。
“傅教授,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阮昭忍不住低声说。
她的声音太软,软的似乎要化在空气中。
傅时浔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下。
“好了,现在都弄干净了,”傅时浔扔下这话,转身将纸扔到附近的垃圾桶。
他再回来时,抬眸望过来,神色冷冽而严肃。
傅时浔直接开口说:“我不希望再听到你问这样的话。”
“我只是想问你,你用的什么香水。我正好有个朋友要过生日,我觉得你这个味道挺好闻,想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阮昭微耸了耸肩:“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
傅时浔:“……”
过了许久,阮昭已经低头,重新用面团粘黏画时,就听身侧的男人冷冷的声音说:“我不用香水。”
果然。
阮昭猜的没错。
“哦。”她回道。
这次轮到傅时浔怔住。
他冷,她比他还冷。
难道真的是他误会她了?
*
两人在工作室里待了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阮昭在做事,偶尔她会让傅时浔帮忙拿个东西或者帮个忙。
转眼到了午饭时间,云霓在外面转了一圈,想喊又生怕打扰他们。
最后还是阮昭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表面污渍清理的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吃午饭吧。”
她直起身时,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脖颈。
一扭头,就看见傅时浔递过来的眼神,阮昭突然停下转动的动作,声音平静说:“我的脊椎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她又想起上次,他突如其来的关心。
“嗯。”傅时浔低声应了句,倒也没说废话。
两人出来,云霓松了一口气说道:“昭姐姐,董阿姨把午饭做好了。”
他们下楼之后,刚进餐厅,就撞见过来的董姐。
她手里端着的是一盘龙井虾仁,看见傅时浔,她明显一怔,阮昭介绍说:“这是董姐,在家里面帮忙做饭和打扫卫生,我们平时一直是她照顾的。”
傅时浔极客气的打招呼:“您好。”
董阿姨听着阮昭的话,心里不知多熨贴。
虽然她只是个家政阿姨,但肯定也希望受到主顾的尊重,昭小姐能用这样的话向客人介绍他,说明平时在心底,她就是这么想的。
“快进来吃饭吧,忙了一早上,肯定饿坏了吧。”董姐极是热情的招呼。
阮昭倒是也不忘跟她介绍说:“董姐,这位是傅时浔,北安大学教授。”
“教授?”董姐将手里的盘子放在桌子上,不由惊讶。
其实从刚才一照面,她就觉得这人长得可真够俊的,她觉得自己在这大城市也算见多识广了,但还真没见过比这个傅先生更好看的人了。
居然还是个教授。
不是说,是个助理的?
虽然董姐心底迷糊,却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问。
她笑眯眯的说:“我这就去给你们盛饭。”
阮昭转头见云霓站在门口,“怎么不过来吃饭?”
“昭姐姐,你跟傅教授一起吃吧,我还得给我哥去送午饭呢,我正好过去跟他一起吃。”
傅时浔在她对面坐下,也听到这话。
阮昭解释说:“我在附近的朝天街有个古玩店,云霓的哥哥就负责打理这间店。”
这倒是傅时浔第一次听说。
他抬头看着阮昭,过了会儿,带着磁性的声音才说:“你很厉害。”
这句倒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以她这样的年纪,住在这样的小院,能养活身边这么多人,还开着一家店。
怎么也说得上是事业有成。
“那也比不上你啊,”阮昭笑眯眯看着他,将手里的筷子递了过去:“北安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教授。”
这是阮昭从一开始在北安大学官网上搜索他时,资料上写着的。
虽然全世界不乏各种年轻教授,但是相较于考古学这种,需要长时间的经验和资历,傅时浔三十岁的年纪确实是太年轻。
不过这却并不妨碍,他成为如今考古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我相信以后我国的考古学界,必会有傅时浔这个名字。”
阮昭轻笑着,冲他说这话。
倒是傅时浔安静端着碗,神色未改的问:“刚才不是喊饿的?”
有戏弄他的功夫,早已经吃饱了。
阮昭一边夹了一颗虾仁放进嘴里,吃完后,才慢悠悠说:“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故意戏弄你吧,我是真心的。”
“你呢,是要在文物修复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吗?”
两人吃饭仪态都很好,慢条斯理,倒也没完全不说话。
相互这么闲聊着,倒是少了之前那种拉扯感。
阮昭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的理想。”
傅时浔一怔,她什么时候说过?
但他这人天生的好记性,过目不忘,以至于她说这句话时,犹如触碰了肌肉记忆般,脑海里关于他们之间的对话,迅速往前翻。
直至回到某个晚上,她发来的微信那里。
他表情有些怪异又好笑的问:“狗大户?”
“很俗气吗?”阮昭微掀眼睑,淡定问道。
傅时浔摇头:“目标就是目标,无所谓俗气,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
“还说你不是哲学家,”阮昭轻笑了起来。
随后,她对着他,用口型无声的说道,
——傅、大、哲、学、家。
*
两人吃完饭之后,并没上楼。
阮昭看着外面,问道:“你要去看那只小燕子吗?就是上次你救的那只。”
“它还没回窝里吗?”傅时浔问。
阮昭说:“太小了,掉下来有点儿伤,云霓这几天正养着,差不多快养好了。不过她养出了点感情,我看是有点儿舍不得还给人家爹妈了。”
弄得房檐下的那窝大燕子小燕子,这几天一直在叫唤个不停。
于是阮昭带着他去了云霓养燕子的地方,是个小杂物间。
收拾的挺干净,平时放放东西。
因为地方小,所以比别的房间要暖和。
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上放着的窝,一个纸盒子里面垫着棉絮,但是上面居然是一层有点儿类似燕子窝的泥巴和稻草。
“前两天云霓弄泥巴的时候,还被她哥骂了一顿,说她都二十岁了,还玩泥巴。”
阮昭走过去,就看见小燕子乖巧的待在窝里。
她伸手轻点了下它的脑袋:“来,看看你的大恩人吧,要不是这位哥哥,你那天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傅时浔微摇头,嘴角却勾了勾,被她的话逗的。
“现在很少能看见这样的燕子窝了,”傅时浔低声说。
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以前陪奶奶去的那个寺庙,后面僧侣住的院子里,也有这样的燕子窝,有一次他还正好赶上新燕子过来筑巢。
每天他闲暇无聊时,就会过去看看燕子的新进展。
阮昭说:“我的小院,每年都会有小燕子。”
不过她转头看着窝里的小燕子,轻声说:“没出息的,平时那么爱叫唤,怎么现在看见救命恩人,反而不叫了。”
她轻轻伸手,将小燕子放在手掌上,转身对着傅时浔。
小燕子还没学会飞,乖巧的窝在她掌心。
阮昭抬头,与傅时浔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她轻眨了眨眼,唇边泛起笑意的同时,开口说:“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傅哥哥。”
神奇的是,一直安静的小燕子,在这一刻突然咧着嘴巴叫唤起来。
嫩黄色的小尖嘴,仿佛真的在说话一样。
傅时浔看着她小心翼翼捧着小燕子的模样,突然又想起那天,她在巷子口,用伞柄一下将人打翻在地的样子。
他从来都知道,阮昭在别人面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冷漠锐利甚至是强势。
可这一刻,她捧着小燕子,那样温柔而小心。
此时阮昭正在低头看手里的小东西,心底还嘀咕,哟,还真挺给面子的。
本来她就是故意调戏傅时浔,没想到这小家伙跳出来抢戏。
难道小燕子也看会脸?
也是在这时,她听到来自头顶的声音说:“不用谢。”
阮昭错愕的抬头望向他。
现在,他这是在主动回应她的调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