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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君胭脂色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匕现

所属书籍: 借君胭脂色

    容祈确实是以身作饵来赴宴,但并没打着送命的主意,除了随行的二十精锐护卫以外,还留有其他后手。

    譬如,他刚刚抵达设宴的别院,便暗中令阿玉去通知了早就在附近空宅中埋伏待命的官府衙役。

    此时得知别院中闹出了人命,裴少陵带人赶来的速度只怕比请仙降神还要快些。

    容祈被他笑里藏刀地剜了好几眼。

    案情并不算复杂,不过半个来时辰,便理出了个大致脉络。

    舞姬娇云确实受过凌辱,凌乱的衣裙上也遍布着撕扯的痕迹与干涸血迹,但目前通过颈间缢沟痕迹判断,她更像是自尽的,或者说至少暂时还没有发现明显的他杀痕迹。

    张家人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当即慌成了一团,倒省了裴少陵许多力气,十八般武艺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已问出了真相。

    容祈等人所料不差,这确实是一场张静娘首先提议,又由不知名的神秘人重金利诱,共同设计好了细节的鸿门宴。

    不过若按照戏本上最初的安排,借酒力“逼奸”娇云又唐突守孝寡妇张静娘的容祈早就应当百口莫辩。可惜利令智昏的张家人没料到,事情从一开始就出了岔子,那位据称脾气甚好的小侯爷不仅冷着脸滴酒不沾,也根本不肯往美人计的套子里钻。

    就连本该指证容祈作恶的学子们,都摇身一变为他摇旗助阵起来。

    这就尴尬了。

    更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被他们故意“送入虎口”的舞姬娇云居然不声不响地丢了性命。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终于明白在那个惯会花言巧语的神秘人究竟是何等货色,还有他们财迷心窍地选择为虎作伥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容祈装模作样起来一向很有天分,见到底下张家人纷纷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姿态,先是震惊错愕不敢相信,呆愣了好一会,才终于被迫认清了现实,长长叹息一声,像是深受打击、再也支撑不住,苍白的嘴唇颤抖了几回,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便忽然身体一软,靠着侍卫晕了过去。

    整场表演一气呵成。

    李侍卫短短一两个时辰里经了好几次出神入化的骗术洗礼,早已见怪不怪,见状就知道容祈根本不想听那些蠢货狡辩,立刻麻利地背起了这位纯良无辜的靖安侯,在他那条响尾蛇尾巴抽到路人脸上之前,一路狂奔把人塞回了马车里。

    车轮刚一开始滚动,“昏迷不醒”的容祈便睁开了眼,给自己斟了杯蜜水,嘶嘶地吐起了信子:“我原知道张静娘不算聪明人,却没想到她能蠢到如此地步,她是把脑子也丢在端午那天了么,居然敢与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匪类谈交易?还有张家那几个田舍汉,一大把年纪,光长岁数不长脑子!想要钱?也不怕有命赚没命花!”

    阿玉跟了他七八年,最近已经很少见他如此喜怒形于色了,此时比起侍卫们的忐忑,更多地觉出了点新鲜,便忍不住笑嘻嘻地给容祈顺气:“郎君别气啦,反正那些蠢人并没讨到什么好处,您也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等咱们回家……”

    他说者无心,谁知容祈却像是突然被点醒了,倏地挑起眼皮:“你说什么?”

    阿玉没反应过来:“啊?我说什么了?”

    他挠挠脑袋:“我说,您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不对吗?”

    容祈弹了他脑门一下,随后手指虚按在唇上,喃喃重复道:“有惊无险,平平安安……”

    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对,但正因如此,才是最大的不对劲。

    今天这场谢宴从头到尾都是场骗局,圈套一环套着一环,看似险象环生,可说到底,却全扣在女色二字上,就算他真的落入了陷阱,最多不过是再添一桩恶名罢了。

    反正靖安侯府的骂名已经绵延了二十年,债多了不愁。

    唯有最后娇云之死还算令人意外,可她既然是“自杀”,那么说得冷酷无情一些,又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

    容祈愈发想不通了,整件事加加减减算到最后,难道幕后人就只为他准备了这么个能用赎铜抵消的罪名么?

    若要让他不再成为障碍,要么就直接杀了他,若不敢在重重护卫之下动手,至少也该再设计出一个堪与裴简遇害之时比肩的困局,而今日这场夹生的鸿门宴又算个什么东西!

    简直可笑!

    或许是体内仍旧残留着些许药性,容祈莫名地觉得口渴焦躁,他又喝了杯水,按住太阳穴用力揉了几下。

    对方的目的究竟在哪里?

    还有娇云,她明明只要将受辱之事喊开就足够了,为何幕后人却多此一举地给她安排了自尽的结局?

    容祈被无数疑问绕得头疼,强迫自己仔细地回想了下娇云自始至终的表现,从最开始在张家老头子充满暗示意味的吩咐下上前奉酒,到一次次张扬直白的引诱,再到最后被他遣出去时的惊讶和难堪……

    等等,难堪?

    如果她早知张家人的安排,那时最多也就会感到遗憾或怨恨,为何会难堪?

    容祈蓦地一惊。

    莫非娇云只是颗被利用的棋子,被张家人言语误导几句,便错以为能攀上高枝?更甚者,也许张家人也同样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才会死——设计了这一切的人绝不能让她反过来证实他居然是个无意女色的正人君子!

    否则,后面关于调戏戴孝寡妇的桥段就说不通了。

    想到这里,容祈忽然又察觉到,整场骗局中其实还有着一个致命的漏洞!

    那位“寡妇”张静娘根本就不该出现!

    固然,借权势调戏守孝妇人要比轻薄舞姬更令人不齿,但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根本不同,何况张静娘又不是个真寡妇,她豁出自己的名节不要,去做一件随便哪个歌妓舞姬都能做到的事情,难道就没想过自己后半辈子要面对什么?

    除非幕后之人给出了她必须如此做的理由!

    然而这个理由又是什么呢?

    容祈能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乎被忽略了,但一路的颠簸让身体的不适渐渐变得难以忍受,他也越来越难以完全静下心来。

    马车仍在辘辘前行,此时已进了城门。

    突然间,前面有人厉声喝问:“车中可是靖安侯?”

    容祈思路猝然被打断,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目光微沉。

    上次他听到有人如此询问,还是刚刚回京的那个雨夜,纵然提着刀要砍他的人是花罗,那仍然没法算作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

    也正因此,他对这句问话有点本能的敏感。

    阿玉比他反应更大,握紧了花罗送他的短刀,将容祈护在远离窗口处,反问:“来者何人?不知道先报上名字吗!”

    提问的人被他怼得没了声,安静片刻之后,另一个更冷酷也更加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本官乃京兆少尹江崇,刚接到报案,称靖安侯残杀幼童藏尸府中!侯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请随本官走一趟吧!”

    阿玉瞪大了眼,一句“放屁”差点就脱口而出。

    一只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把那句不雅的言辞给堵了回去。

    容祈神色莫测,没有回话。

    先一步有了反应的是车边随行的侍卫们。二十来人同时按刀,将马车团团围住,不肯让京兆衙门的人靠近。

    侍卫首领冷声道:“不知报案者何人?侯府守卫森严,就算真有命案发生,寻常人又如何知道,江少尹仅凭不知来路之人的只言片语便要对容侯不敬,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阿玉躲开容祈的手,忽然小声问:“这个姓江的,莫不是和恩公有仇的那个江御史的亲戚吧?”

    他这几个月早已背熟了朝中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虽然容潇仇家足能手拉手绕着朱雀大街排两圈,但他还是很快就从其中挑出了个熟悉的姓氏。

    容祈摇摇头:“不算有仇,道不同罢了。”

    但随即,他就又倏然惊道:“原来如此!”

    阿玉莫名其妙:“郎君?”

    容祈面色凝重起来:“糟了!还是大意了!”不等阿玉再问,他便屈指叩了叩车壁:“即刻回府!”

    江崇自然不肯放人,正要令人强行阻拦,忽听车内那道寒泉般的声音再次传出:“江少尹当知捉贼拿赃的道理,既接到报案,何不同我往所谓案发处看一看,也好令我心服口服。”

    江崇只当他是在推诿,嘲弄道:“本官自然已派人前往靖安侯府拿取证物,就不劳侯爷操心了!”

    车外不知谁先逼近了一步,侯府侍卫立即拔刀出鞘,冷铁摩擦之声不绝于耳,远处另有行人纷乱避让的脚步四散开,似乎衙役与侍卫之间的对抗之势已经一触即发。

    江崇见状大怒:“好啊!靖安侯府之人竟要拒捕么?!可惜这禹阳天京却不是任人骄横枉法之地!”他转向一众衙役,傲然挥手:“罪人持仗拒捍,按律格杀勿论!动手!”

    话音未落,容祈便在车中低喝道:“都住手!”

    江崇自觉胜出一局,脸上现出丝讽笑,可还没等他开口,却听得车窗竹帘簌然作响,被自内撩开了一角。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窗口伸出来,素白的掌心握着一块玉牌。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四周一瞬间就静了下来。

    玉牌色泽冰冷厚重,如同浓墨染成,只在刻字末端处沁了一抹殷红的艳色,炽烈得让人想起心头喷溅出的浓稠热血。

    容祈慢慢挑起眼尾,漆黑的瞳孔中正映入了那抹艳极的红,却毫无暖意,反而冰冷到了极点。

    “江崇。”他波澜不惊地问,“此物你可认得?”

    如果能选择,江崇十分想要装作不认识。

    但他不敢。

    “玄玉令。”他几乎是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了这三个字。

    容祈便笑了,语声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你说我骄横?好,那本侯就骄横给你看。江崇,先帝赐下玄玉令时,是如何昭告天下的,你来说一说。”

    江崇脸色“腾”地涨红,却很快就又惨白下来。

    容祈睨着他,如观蝼蚁,良久,等不到他开口,便替他回忆起来:“见此令,如见朕躬。”

    说完这一句,声音突然转冷:“还不跪下!”

    江崇:“……”

    满涨的怒意几乎要把他撕裂,可只要一抬头,便能瞧见那块如墨色沉结的玄玉令牌,那上面仿佛凝聚着无数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怨魂厉魄,过于沉重的气息压得他连脊背都无法挺直。

    那是容潇浴血多年,杀降屠城、身化修罗才换来的彪炳功业,辉煌而可怖,即便如今落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后人手中,也依旧令人心有余悸。

    他不能抗衡,也不敢抗衡。

    容祈无喜无怒地望着江崇慢慢屈下双膝,崭新官袍在黄沙铺就的地面上扑起微尘,而在他身后,大批衙役也纷纷跪了一地。

    不知过了多久,竹帘再次轻响,那只执着玉牌的手终于收了回去。

    容祈淡淡吩咐:“回府。”

    车轮马蹄卷起烟尘,扬了江崇满脸,可他却似无所觉,像是被人抽掉了脊梁骨,转瞬间就萎靡了许多。

    终于,辘辘车轮声逐渐远去了。

    手下心腹小心翼翼地搀扶江崇站了起来,眼光躲闪,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劝慰几句,可一不小心就瞧见了个靖安侯府的侍卫,当即吓了一跳,差点又原地跪了回去。

    但李侍卫并没有奚落他们的举动,只扬起声音,公事公办地传话:“我们侯爷说了,请诸位拨冗到府中一叙,眼见为实,各位去过便会明白所谓残杀幼童之事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诬陷之词。请吧!”

    江崇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偏偏附近围观了整场好戏的路人也听见了李侍卫声音洪亮的传话,各自交头接耳起来。

    李侍卫也不阻拦,微微一笑便率先转身离开。

    人心难测,若是自家侯爷一开始便好脾气地被带去官府,只怕此时街面上已经传开了靖安侯残杀无辜的流言,然而如此高高在上地折辱了江少尹之后,再施以小惠,人们反倒开始盛赞靖安侯遵守法度、矜贵宽和了。

    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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