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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君胭脂色 正文 第十四章 林间

所属书籍: 借君胭脂色

    在发现死者与要寻找的人无关之后,花罗便立刻抽身而退,将现场留给了大理寺的官员衙役们。

    周遭的混乱依旧没有理清,恰好容祈折腾了半天,也觉出了几分疲惫,两人一拍即合,便打算先行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对面传来了一阵清晰而响亮的啜泣。

    容祈脚步一顿,循声望过去,只见是个哭花了脸的小少年,在他脚下,许多精致的糕点都滚满了灰土,早已不能吃了。

    他的动作便不由迟疑了起来。

    那些滚落地面的糕点上大多绘着寓意吉祥的纹样,如果不曾记错的话,这应当是他要找的那家张记点心铺子独有的。

    花罗五感敏锐,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视线往手足无措的哭泣少年那里一撩,便十分“体贴”地询问:“蓉娘姐姐可是累了?不如去借个地方歇歇?”

    周檀在不远处听了一耳朵,被这心怀鬼胎的便宜师妹捏着嗓子拿腔拿调的劲头激得寒毛直竖,连忙追过来:“两位不妨在旁稍作休息,我让人去安排马车护送你们回去。”

    他指的凉棚里早已准备好了座位,软垫香茶一应俱全,黄铜香炉里刚添了一把龙脑,香气袅袅。

    奈何他屈尊照顾的“蓉娘”并不领情,云淡风轻地用后脑勺婉拒了这位“追求者”的殷勤,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过去,便径直走向了一片狼藉的点心摊子。

    花罗摸着下巴凉飕飕地感慨:“欸嘿,好一出郎有情妾无意呀!”

    周檀:“……”

    这倒霉玩意怎么就不知道闭嘴呢?

    点心摊边,那慌手慌脚的小伙计瞧见两人走过来,大约没想到这时还会有客人来光顾,还没开口招呼,先打了个哭嗝,脸憋得通红。

    花罗被逗乐了:“怎么就剩了个还没有货架高的小东西在这?主家都被挤到湖里了不成?”

    小伙计被一刀捅了心窝子,更愁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没、没有,阿郎让我在这看着摊子,自己去林子里寻人了,可谁知道……他刚走,摊子就塌了,剩下的点心也全都毁了……”

    说到这,又哭了起来:“我可怎么办哪……”

    花罗从摊子上拣了块碎点心嚼起来,毫无同情心地附和:“可不是嘛,我也觉得你要倒霉了。”

    小伙计哭声更大了。

    容祈一阵糟心,叹了口气问:“掌柜去林子里寻人了?”

    小伙计抽抽噎噎地点头:“主家娘子抱着小郎君去林子里方便了,后来闹了起来,阿郎担心他们被人踩……”

    “踩踏”两个字还没说完,一旁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男子的声音喝道:“胡说什么!”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三旬有余左右的白面男子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花罗瞥向容祈,见他极轻地点了点头,便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来找的证人李孝文了。

    那李孝文没认出来人,又斥责小伙计:“大过节的,嘴上也没个忌讳!什么词都敢瞎说!再胡说八道,立刻给我卷铺盖走人!”

    小伙计被教训得不敢出声,李孝文这才腾出精力打量两位客人,蓦地一僵:“您是……”

    来此处找人乃是临时起意,容祈并未提前派人打过招呼,本以为向李孝文解释自己的身份还要花费一番口舌,却不曾想到对方只瞧过来一眼,脸色就突然变得比瞧见死人诈尸了还难看。

    容祈微蹙了眉头,正想问一句,却见李孝文踉跄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小凳上,喃喃道:“裴二郎……”

    果然是诈尸。

    ——死了二十年的裴素裴郎中在家行二,虽然京中也有其他姓裴的官宦人家,但奈何他太有名气,若熟人间没头没尾地提一句裴二郎,多半指的是他。

    只是,为何一个普普通通的点心铺子掌柜也会用这种熟稔的语气提到他?

    不仅容祈想不通,花罗也有同样的疑问。

    李孝文定了定神,才勉强挤出了点僵笑,解释道:“裴……裴郎中当年常来我家铺子买糕点……不知这位郎君是?”

    花罗本想回答,却突然想起了说书人卫老丈在得知她的身份时的反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有相似。”

    李孝文心中信与不信犹未可知,但至少看出了对方不愿回答,便讪讪止住了话。

    容祈忽然问:“尊夫人与令郎可安好?”

    李孝文愣了下,连忙点头:“托两位的福,都好,都好,只是这边太乱,受了惊吓,我让他们回家去了。”

    容祈便又问:“既如此,李掌柜可有空一叙?我二人有些陈年旧事想与你打听。”

    李孝文惊讶地抬起眼皮,定定瞅着他,像是要透过幂篱的垂纱看清他的神情与意图,但犹豫片刻之后,视线又落回了满地的碎点心上,唉声叹气地赔笑:“此时怕是……要是两位不嫌弃,可否晚些时候赏光到寒舍叙话?”

    花罗与容祈自然并无不可。

    从点心摊子告辞没多久,四下里就重新热闹了起来。

    官府运走了湖中尸体,暂时对外宣称只是有个老乞丐昨夜失足落水,不幸被鱼啃噬了些许皮肉,这才形状凄惨,吓到了游人。

    “真相”一宣布,众人虽仍觉晦气,心中恐慌之意却立时消减了大半,又重新开始期盼起午后的龙舟竞渡来,几个贩售香囊彩线的货郎甚至因祸得福,不过片刻工夫,手中货物就被急需驱邪避秽的游人抢购一空。

    花罗天生爱凑热闹,从一群人头挤成狗脑袋的游人手底下抢先买到了个漂漂亮亮的艾草香囊,正在得意,却听见身后惊呼响起,她一回头,才发现容祈这没用的已被个高壮妇人撞得连幂篱都掉了,露出一张清艳绝伦却异常苍白的脸来。

    便是点了花钿也不像节日出游的妙龄女郎,反倒更像是个渴慕人间繁华,故而从黄泉底下偷溜出来的艳鬼。

    花罗嫌弃地啧了声,连忙闪身过去,弯腰抄起幂篱扣回容祈头上,趁周围看呆了的男男女女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拽起人就跑。

    一口气跑到了林间无人处才停下来。

    容祈差点跑炸了肺,正在头晕目眩,忽然被抓住了手腕,便见花罗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条五彩丝,飞快系在他腕上打了个结,笑嘻嘻地祝道:“来,长命缕,愿君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容祈一下子怔住,心头像是突然被小锤轻敲了一记,不疼,却震得发麻。

    他沉默许久,还没找出句应景的话来回答,花罗却早已翻了篇,提起幂篱一侧的垂纱:“刚才落在地上弄脏了,哪里能找到水,我去把上面的鞋印洗一下。”

    湖中就有水,只是刚泡过死人,容祈按下心中翻滚的情绪,想了想:“林中有搭好的方便之所,想来附近也该备有清水。”

    “行。那你在这等……”说到一半,花罗又改了主意,“算了,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免得有人色胆包天把你劫走了——哎,我说小侯爷,你想没想过,你扮成女人之后虽然瞒过了刺客,但想打你主意的拐子强盗媒婆采花贼说不定比刺客还多呢!”

    容祈:“……”

    他莫名地有些理解了刚才周檀的郁闷心情。

    好好的小娘子,怎么偏偏就长了条舌头呢?

    沿着林间小路走了不久,便瞧见了搭好的茅厕,旁边摆放着几口供人洗手的大水缸,或许时间尚早的缘故,三急之人倒还不多,周围称得上空空落落。

    花罗舀水浸透了薄纱,随意揉搓了几下,将最明显的几处污迹冲洗干净,又拧了拧,递还回去:“行了,赶紧把你的花容月貌遮上吧,走——”

    还没说完,话音突然硬生生转了个弯:“那里是什么!”

    林间光线幽暗,容祈一时看不清楚花罗指的究竟是什么,只能觉出她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花罗没给他询问的机会,将他往后方轻轻推了一把:“去宁王那里等我!”

    说完,便大步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她行动极快,像是掠过林梢的一阵风,容祈没来得及叫住她,犹豫片刻之后,却还是背对着林外如织的人潮,沿着花罗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最初一段路还好,但再往后,两旁树木就变得越来越密,未经清理的枝杈从侧面横生出来,地面也因苔石而渐渐变得湿滑难行。

    容祈没想到花罗能在这种鬼地方如履平地,没过多久便彻底失去了她的踪迹,四周光线也迅速黯淡了下来,让人分辨不清周遭的景物,他试探着唤了声花罗的名字,却没听到回应,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摸了下手腕上的五彩丝,忽然觉得自己大概是让鬼摸了头了,就算这林子里有三百只穿了霓裳羽衣的兔子正在载歌载舞地大宴宾客,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容祈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向前的打算,准备原路返回。可还没走几步,脚下便是一滑,他连忙凭借记忆抓向身旁的树枝。几乎就在同时,一声厉喝自背后传来:“别动!”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利器破空之声。

    容祈浑身发僵,一片昏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扣在树上的五指用力抓紧粗糙的树皮,强行克制住了躲避的冲动。

    他听出了那是花罗的声音,却无从判断自己是否真的应该相信她。

    不过一刹那的光景,时间却又仿佛被拉得极长。

    而就在这漫长的一瞬间结束时,一蓬温凉的**猛地喷在了他扶在树上的手背上。

    花罗不知是何时折回来的,飞快地冲上前来,单手将他拉到身后,同时拔出钉在了树上的短刃,往地上狠狠一戳。

    容祈眯起眼,辨认了半天才勉强看出脚下陈年的落叶间似乎藏着一截断绳似的东西。

    花罗起身,举起了那把短刀,刀上戳着一只犹在颤动、尚未死透的蛇头。她举着那玩意在容祈眼前晃了晃,意识到他又“瞎”了,不禁讽刺道:“古有佛祖割肉饲虎,而今小侯爷舍身喂蛇,高风亮节,实在令人自惭形秽!”

    容祈正心有余悸,又为刚刚对她的无端怀疑略觉惭愧,闻言便半个字也不争辩,立刻乖巧认怂:“我错了。”

    花罗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评价:“累赘!”

    容祈:“……”

    不过狠话撂完,花罗还是抓住了他的胳膊:“跟我走,别到处乱碰,这时节林子里蛇虫多着呢。”

    如此慢慢走了几十步距离,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虽仍是密林之中,但此处有一小片林间空地,头顶枝叶略略稀疏了少许,中间漏出了小块空缺,阳光便顺着这点空隙落在地面厚而密的草叶间,在四周激起一股浓郁的潮湿陈旧的味道。

    容祈眼前的黑翳也被驱散了少许,借着那点光隐约分辨出花罗在空地中躬身寻找着什么,不由问道:“这里有异状?”

    花罗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平淡地“嗯”了声,目光扫过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别过来,累了就自己找个地方坐着等我。”

    过了会,才解释道:“刚才我瞧见这处地上有东西在反光。”

    容祈:“此处气息潮湿,或许是……”

    花罗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水,我看得很清楚,是一道红色的光。”

    “而且,”略停顿了下,她又说,“此处能隐约分辨出被人踩踏的痕迹,只可惜落叶松软,看不出脚印大小——咦?”

    忽然,她脚下一顿,从倒伏的深草中翻出一物,不太确定地问:“你可还记得,浮尸湖中的那人穿了鞋子没有?”

    容祈不假思索:“右脚没有鞋袜,左脚只穿了鞋子,是一只皂色缎面鞋,针脚细密,鞋面上绣有两只蝙蝠,虽然也破损严重,但与死者粗麻衣裤用料做工都差距极大,若死者当真是乞丐,这鞋便应是他捡来的。”

    花罗大为惊讶,盯着他仔仔细细瞧了好半天,而后一抬手,提着从草丛里找到的东西扔了过去,容祈只觉一道黑影落到自己怀里,抬手摸索片刻,触到一小块刺绣图案时,指尖倏地一僵:“这就是死者丢失的那只鞋?!”

    花罗点了点头,想起他未必看得清,便又说道:“应当就是。不过它肯定不会反出红光来,所以引我过来的恐怕还有别的东西。”说着,就又低头继续搜寻了起来。

    这一次搜索得仔细,耗时自然也更久,虽然时值端午,但林间仍隐有潮湿阴寒的地气侵袭上来,容祈按了下胸口,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寒意正细针似的刺入脏腑,他以袖掩口低咳了几声,喉中又涌起了铁锈似的味道。

    他强撑着又等了一会,浑身更觉发软,几乎连站都站不住,只能靠着旁边的树干慢慢滑坐了下去。

    许久之后,花罗才终于找到了那点红光的来源——竟是一只拇指指甲大小的红色宝石耳坠,不知为何落进了一丛半腐的烂叶子里。耳坠看起来相当精致,纯金的扣环已被扯得变了形,还断了半截,但通体仍旧熠熠生辉。

    她掌着那东西缓步走回去,若有所思道:“应该刚落下不久,像是在争执间被扯坏的,又和那只死人的鞋落在了同一处,你说这两者到底有没有……”

    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已经好半天没听见容祈说话了,心下一紧,这才发现他虽然坐得还算端正,可头却无力地歪向了一边,双眼也紧紧闭着,不知究竟是睡了还是晕过去了。

    花罗暗道一声“坏了”。

    果然,只用手一探,便觉他额上滚烫,目光往旁边扫过去,又见他袖子边缘洇着星星点点的血痕。

    花罗心头重重一跳,不及多想,用短刀在树上深深刻了一道作为标记,而后把找到的东西随便一揣,便蹲身背起容祈,快步向外走去。

    树林外面依旧人潮熙攘,龙舟争渡正要开场,无数百姓都涌向终点的抱月湖,想要逆流而行实在是困难无比。

    花罗也不浪费力气尝试,直接找到了专供宁王殿下歇息准备的凉棚。外围守卫的侍卫还认得他们,见状一愣,连忙进去通禀。

    只一两句话的工夫,周檀就急匆匆赶了出来,语声低而急切:“他怎么了!”

    花罗余光瞥了眼凉棚里自家伯父的身影,也压低了声音,将事情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又把从树林中找到的东西交了过去。

    周檀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盯着红宝耳坠看了片刻,吩咐准备车马护卫,又沉吟道:“此事颇为古怪,我以为应当与命案有极大关联。还请师妹在将阿祈送回侯府之后……”

    他本想让花罗留在靖安侯府等他派人问话,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容祈这身掩人耳目的女装和裴容两家微妙的关系,不由话音一顿。

    花罗了然地笑了下:“不如我们在王府等殿下回来。”

    周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劳烦师妹了,还请多多担待,我会向裴尚书解释,便说是本王请你帮忙查案的。”

    花罗:“那就多谢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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