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从沉睡的密林中缓缓找回自己的意识,仿佛拖着破车的懒驴般不愿。
自从父亲失踪后,她已经许久曾这样深眠了。
屋里熏着贵的香料,是一两十金的翠屏点犀,仿佛掺了些淡淡的佛手柑,金粉富贵又不失清雅,身畔被褥与枕巾皆是上好的云锦与细麻,床铺上堆锦铺绣,好像躺在云堆里。
蔡昭真想拉芙蓉翡翠过来,看看人家的屋子是怎么布置的,自从虾饺嫁人后,她俩越发没人管束了,动不动就对自己冷嘲热讽,真是毫无体统!
哦,她们这会儿不在这里。
只要安全就好,体统少一些无妨。
蔡昭是饱含期望出生的。
据说本来蔡平殊已婉拒汤药,打算顺其自然的赴死了,谁知一见到小侄女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她欢喜的行,想着无论如何要活到小姑娘牙牙学语,听她叫一声‘姑姑’。于是蔡平殊认真服药,努力运气自疗,竟生生拖延下了性命。
当听到小小蔡昭开口唤人,蔡平殊想到小侄女将来可能受人欺侮,于是就想将一身绝学传授;待小姑娘武艺初成,蔡平殊又担忧她整日乐呵的没心没肺,被人欺骗可怎么办,于是又想多提点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如此一日拖过一日,直到蔡昭十二岁上,蔡平殊才撒手人寰。
为此,蔡平春,宁小枫,甚至戚云柯与周致臻等人都分为疼爱感激小蔡昭。
他们常说,因为她,蔡平殊多活了二年。
宁小枫希望女儿能像蔡平殊,英武磊落,洒脱豁达,像骄阳一样的明亮无畏,蔡平殊却希望女孩能像宁小枫,慧黠机灵,娇憨可爱,精致会过日子。
蔡平春则希望……蔡谷主没有意见。
然而蔡平殊与宁小枫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蔡平殊坐立起行,果敢坚毅,无论刮风下雨总是天亮起身习武,而宁小枫哪怕累积了半人高的账册要睡到自然醒,说是磨刀误砍柴工。
最后蔡昭向姑母与母亲各取一半,起身前总要在床上挣扎一番,来自姑母的那一半告诉她一寸光阴一寸金,该起来捡金子了,来自母亲的那一半却蛊惑她多睡一刻是一刻,等将来年老了少眠,想睡都睡不着了。
蔡昭睁眼,缓缓坐起,发现外面又是日近黄昏。
她苦笑,这些日子都是夜里忙碌白日补眠了。
两名美貌婢女捧着刚熨好的衣裳上前,服侍她穿衣着鞋,然后再为她捧镜梳头。
昨夜送走假常宁后,天色开始发亮,她知道清静斋已空空如,四周一定藏着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伺自己,她可不敢住回去。
她本想去药庐雷师伯处凑合一夜,养精蓄锐,谁知刚回屋拿了芙蓉为她准备好的包袱,就见宋郁之站在庭院中,请她去垂天坞小憩。
起初蔡昭还犹豫:“这样不好罢,你的声……”
“这回从广天门来的,除了几位护卫叔父,还有技艺精妙的厨子。”
蔡昭立刻表示——江湖儿女,磊落自知,无需介怀小事。
垂天坞外头看着清风朗月,谁知屋里布置的犹如销金窟,处处金玉,步步锦绣。
宋郁之只好跟她解释,这些都是他爹宋时俊的品味。
蔡昭表示赞赏:“其实天下大多数人都喜欢这样的布置,只不过他们喜欢不起罢了。令尊这样真好,既有金山银山,又恰好喜欢金山银山。”
宋郁之:……
相处日久,他已知道很多时候蔡昭并非存心气人。以他最好学会欣赏蔡昭的语言风格,然会活活气死。
于是他道:“嗯,幸亏金山银山遇上了家父,然该失落了。”
梳洗完毕,蔡昭坐到桌前开始用膳。从日出睡到日落,她也知道这顿算什么饭了。
几筷几勺入嘴,她就在心中娇叹一声,要命了。
白玉苦瓜汤居然硬生生将苦味转为甘甜鲜美,八宝鸭软糯可口肉丝分明,爆炒双脆火候分毫不差,连米饭都似是用竹筒蒸出来的,余香回味。
蔡昭边吃边叹——要她去和戚凌波商量商量,她嫁去佩琼山庄,自己改嫁去宋家?
行。
她暗自摇头,武林中人最守信诺,她怎能因为区区几道菜就想改嫁呢,何况她还没见识过周家大厨,说不定更胜一筹呢。
两名美婢站在一旁,体贴的布菜送汤。
蔡昭看着她们娇俏的脸蛋,满腹艳羡:“你们每顿都这么伺候三师兄么?”
谁知美婢一听,双双面露委屈。
一婢道:“婢子倒是想,可惜公子肯,还将婢子赶的远远的。”
另一婢道:“戚大小姐太凶了,见了们姊妹就喊打喊杀的,公子说等过一阵子就让们回广天门呢。”
蔡昭十分愤慨:“凌波师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你们这样温柔体贴的美人服侍,那是多大的福气,她居然还要,真是岂有此理!”
两婢面面相觑。
一婢轻咳一声:“兴许戚大小姐是不喜欢公子沐浴时,们姊妹在旁服侍。”
蔡昭:“洗澡本来就要人帮忙啊,背后自己又搓到。”
两婢:……
另一婢有些好意思:“可能戚大小姐喜欢我们夜里睡在公子屋里。”
蔡昭:“哇,你们还给三师兄守夜啊,以为现在没有这样勤快的丫鬟了,二位真是用心啊。”芙蓉翡翠夜里睡的比自己还香,有时还打呼,端茶送水是想也别想,若是走水了还得自己去叫醒她俩,真是气死个人!
两婢:……
一顿饭吃到天色擦黑,两位美婢差点舍得放蔡昭走,只恨当年宋家为何没和蔡家定亲。
蔡昭挥别美人,悠悠然的走向宋郁之的居室。
刚接近主居室,四周就有持剑侍卫隐隐冒头,一短须方面中年汉子站在门口,笑道:“原来是小蔡姑娘,吃饱睡足看起来精神好多了。”说着,问蔡昭缘由就放了她进去。
宋郁之正披着外袍在灯下看书,见蔡昭进来连忙穿上外袍,“庞六叔,怎么叫我更衣后再让师妹进来呢?”
庞雄信咧嘴笑:“你又是没穿衣裳,哪那么多规矩。”说完便出去了。
蔡昭等宋郁之穿好衣裳,才掀珠帘进入里屋。
“要要再加件披肩,这袍子的衣襟有些宽,锁骨露出来了。”她望着眼前严肃英俊的青年男子,分贴心的提醒。
宋郁之忍着没去拉襟口:“……不必了。”
“咱们聊聊吧。”蔡昭坐到桌前,“有许多话与三师兄说……呃,这里没茶么?”她拎拎空茶壶,晚饭吃多了想喝口茶。
宋郁之只好从一旁的暖炉中拎出紫铜茶壶,亲自给蔡昭倒茶。
“现在山上什么形?”蔡昭轻吹茶杯——上好的云鼎香,多喝两杯都可以买间铺子了。
宋郁之缓缓做下,“雷师伯直言自己害怕,退回药庐后拘着樊师弟和其余弟子许出来。李师伯看来半信半疑,让庄师兄等人弟子加紧巡视,既防外防内。欧阳师伯陈师伯等人依旧听暮微宫吩咐,但与那群新上来的壁垒分明。师…宗主下令严守石壁地牢,许半分松懈。”
蔡昭又问:“师母呢。”
“双莲华池宫至今紧闭门扉。”
蔡昭有点不确定:“你带回垂天坞,凌波师姐没来叫骂?”
宋郁之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倒是想来,被师母看住了。于是派了婢女来骂了你一顿,被我赶出去了。”
“看来凌波师姐没多喜欢三师兄啊?”蔡昭捧着茶杯,“要是周玉麒胆敢带看顺眼的妙龄女子回自己院落,一定……”
宋郁之眸光一闪:“你一定会退婚?”
蔡昭:“……这点事退什么婚啊,打两顿就是了。”
宋郁之放下茶杯:“看你没多喜欢周公子。”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戚凌波不见得多喜欢自己,只不过她自小就一定要最好的,哪怕并不喜欢也许别人染指。
鎏金镶翠的剑枝灯台下,喝茶少女的嘴唇被热气熏的红滟滟,肌肤莹润雪白,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
宋郁之起身,烦躁的站到窗边:“天色不早了,师妹若没有别的话要说,还是回……”
“别别别,有话要说。”蔡昭不敢贪茶喝了,赶紧进入正题——
“据说两百年前,这里只有暮微宫,其余地方都是后来慢慢建造的。”她道,“比如暮微宫前的悬挂玄铁巨锣的高架就是第二任宗主建的,后山那片好大的演武场是第三任宗主建的,沿湖这一大片雅致的院落是第六任宗主的手笔……”
宋郁之皱起眉头:“你究竟要说什么。”
“三师兄别着急,就快说到点子上了。”蔡昭举起小手安抚,“总之,似乎每一任宗主都会为宗门添加些什么。连咱们师父这么爱生事的人,为凌波师姐建造了仙玉玲珑居,为我修缮了椿龄小筑……”
“仙玉玲珑居是师母给凌波建的。”宋郁之一丝苟的修正答案——他特特等到戚凌波住进仙玉玲珑居后,才提出住到距离最远的垂天坞。
“哎呀一样啦。”蔡昭,“已故的尹老宗主同样贡献非凡,那座刑具齐全的水牢就是他的意思。过,如今关着千面门弟子的那座石壁地牢应该不是尹老宗主建的,看石阶上的凿记与磨痕,应是六七年前修造的了。”
宋郁之转身,注视女孩:“你想做什么?”
蔡昭抬头看他,目光清澈坚定:“师兄要管我想做什么,只请师兄帮几个忙。”
……
寅时二刻,石壁地牢屋外,夜风凄切,草木狂飞。
几守卫来去巡逻,两名宗门弟子哆嗦着站在外圈的一块高石上,从上往下扫视周遭。
“嘿,真是倒霉,抽中了下半夜的签,睡的正香呢却来这儿喝冷风!”
“上半夜冷,风也大!李师伯说了要千面门那祸害移送去外门严加看管,那儿有火盆有屋子,好受多了,偏那些新来的死活肯放手!说,他们是不是信过咱们啊,怕到了咱们地盘他们就管不着了?”
“废话,咱们信不过他们啊,这李师伯非要派人与他们联手看管么。可这黑灯瞎火的,谁会来劫狱啊,害我们穷受罪!”
“你真知道还是假知道啊,还能有谁啊。”
“你说小蔡师妹?会吧,听说她也是被那假冒常大侠之子的家伙瞒骗了。”
“究竟是瞒骗,还是与魔教勾结,那可也难说的很。”
“喂喂,你说咱们宗主会会真的被人替换了啊?”
“当然不会!什么易身大法,说的跟真的似的,其实都是传闻。今日一早李师伯让那千面门的祸害变个人试试,谁知那人推说功力耗尽,暂时无法施展——看就是那个假冒常大侠儿子的家伙在胡说八道,给咱们宗主泼脏水呢!”
“唉,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能把人变成另一个人的神技啊?”
“有的。”一个轻轻的女孩声音。
两名弟子俱是一愣,先是互看对方,等反应过来,两人均觉身上一麻,便不省人事了。
蔡昭缓缓的收回两指。
她看看眼前干燥疯长的草丛,无奈的自言自语:“没想到我得学那家伙了。”
……
野草触火即燃,风助火势,天际立刻腾起金红的光焰。
远处的巡守弟子定睛一看,大叫道:“糟了,石壁地牢那儿起火了!”
他们正打算过去救火,忽见侧面隐隐绰绰有个人拖着什么在动,他们立刻高举火把高声呵斥:“前方何人,快快表明身份!”
少女抬起头,暗色风兜落下,露出鲜妍明亮的清丽面庞:“又睡不着了,出来走走。”
……
急切凄烈的银哨厉声吹响,四长一短,一伺有别的巡逻弟子听见,立刻同样吹起银哨,扩散示警声。
庄述听见哨声,敲响师父的房门后进入,“师父……”
李文训已穿衣起身,面沉如水:“听见了。让所有三年以上持剑弟子起来,到万水千山崖前汇合。”——无论蔡昭怎么闹腾,最终总是要通过万水千山崖才能离开。
庄述抱拳领命。
……
樊兴家慌乱的套着袖子往屋里冲:“雷师伯,雷师伯,哨声四长一短,有人劫狱!肯定是昭昭师妹,咱们快去看看罢!”
雷秀明板着脸:“们去干什么,挨打么?就你这点功夫,能救得了谁啊!”
樊兴家哭丧着脸:“那怎么办,昭昭师妹会会死啊!”
雷秀明扭头,刚好看见铺在衣架上的锦绣长袍,脑海中浮现另一张鲜活的面孔——“哇,你衣裳上的绣纹从没见过,真是好看又别致,拿东西跟你换行行?”
他没答应,于是那女孩趁夜偷拿走了,留下两朵雪莲。
万金难换的冰山雪莲,只换了一件寻常精致的衣裳和一顶品相普通的玉冠。
他当时傻了半天。
——再没有那么傻的姑娘拿雪莲来换他的衣冠了。
雷秀明沉默许久,喟然长叹,“将侍卫们叫起来,护着们过去,若是昭昭被打伤了,咱们还能救一救。”
樊兴家喜出望外。
……
戚凌波兴奋的面色发红:“就知道,就知道,蔡昭那个小贱人一定会安生!听见了么,一定是她劫狱了!二师兄,咱们去看好戏!”
“当然要去!”戴风驰差点乐开了花,“要看她被打个半死!”
“去什么去,你们谁许去!”尹素莲冷着脸从里屋出来,“的话你们当耳旁风么?外头形势不明,你们瞎掺和什么,都给老实待在这里!”
戚凌波急了:“,是……娘,们不是去掺和啊,们是去看戏啊!”
戴风驰也急道:“是呀,们不会动手的,就是看蔡昭倒霉出出气嘛!”
尹素莲坚允许。
戚凌波大急,嚷嚷着要拔剑杀出去。
这时冒婆婆来劝:“咱们远远站着看,会叫小姐与公子受伤的。”
尹素莲无奈:“冒婆婆跟着去罢,多带几个好手,要叫他俩靠的太近。”
……
庞雄信负剑进屋,沉声道:“公子,外头闹起来了,咱们去不去?”
宋郁之衣衫整齐的面窗而站,似乎根本没睡,站了知多久。他道:“自然要去,但咱们的人不能动手。”
庞雄信一愣:“可我听说劫狱的是小蔡姑娘……”
宋郁之转过身来:“庞六叔,请你听我的。”
庞雄信望着眼前神坚毅的青年,满心信任:“遵命。”
……
距离万水千山崖尚有三四里地,暮微宫第二殿西面空地上。
拖着水桶车的少女已被团团围住,周围重叠叠的火把与灯笼将夜幕照的白昼般刺目明亮,脚步急促,人声此起彼伏,形成一种紧张诡异的热闹。
假戚云柯站在高处,对不远处的李文训喊话道:“你瞧见了吧,就说她与那魔教小贼早有勾结。”
李文训面色铁黑,置一词。
假戚云柯高声冷笑一阵:“蔡昭,早就知道你要劫人了,你果然与魔教勾结!”
蔡昭手上还牵着水桶车的绳索,闻言抬头一笑:“别整天魔教魔教的,咱们说几句新鲜的吧——聂喆你这个卑劣无耻两面三刀身上没有几两骨头重的窝囊废,若不是靠死人聂恒城的威风撑门面早被人跟臭虫似的一脚碾死了!”
她高声骂完这些,冲假戚云柯及那群灰衣人笑了笑:“这几位,请你们也照样骂几句罢,妨事吧?”
假戚云柯脸色发青,灰衣人们紧闭嘴唇,更有数人作势欲扑向蔡昭。
蔡昭转头,向众宗门弟子道:“你们敢这么喊么?敢喊的说不定都勾结了魔教呢。”
当下就有几位弟子照样臭骂了聂喆一顿,更有加倍发挥的。
蔡昭再看向假戚云柯:“师父,你看见了么?北宸门人,哪有敢辱骂魔教教主的。”
李文训疑惑的视线飘向他们。
在短鹰钩鼻子的督促下,几灰衣人被推出来结结巴巴的骂了聂喆几句,然而既不够气力缺乏激,活像是在被逼良为娼。
假戚云柯将手一挥,对蔡昭道:“你必多言,论你是不是勾结魔教,你劫走千面门人犯是真的。李师兄,欧阳师兄,陈师兄,你们怎么说?”
李文训沉着脸将手一挥,外门弟子一层层围住了蔡昭。
欧阳克邪与陈琼对视一眼,指挥内门弟子跟上。
有七八名灰衣人也想上,却被短鹰钩鼻子制止,歪嘴一笑,压低声音道:“先让他们自己斗斗看,咱们见识见识青阙宗的功夫——过,可以伺机将姓千的小子抢回来。”
他用嘴奴了下那水桶车的方向。
灰衣人们会意。
安排完毕,众人视线转至下方空地。
当前一贼笑嘻嘻的弟子道:“蔡师妹,得罪了,会弄伤你的。”然后挽了朵剑花上前,意欲轻伤蔡昭,将其擒下。
“必客气。”蔡昭一剑格开,飞起一脚就将那弟子踢飞了,宛如断了线的纸鸢。
场内短暂一静。
蔡昭手持一半开刃的钝剑,以剑代指,砰砰两声直接点倒最前面的两名弟子。
众弟子总算认真起来,大叫着向蔡昭扑去。
蔡昭展臂挥舞,一灰扑扑的钝剑在她手中竟然无往利,最前面一圈弟子迅速被她制倒在地上。
后圈弟子本来自恃身份,愿群殴一个小姑娘,眼前前方同门倒下一片,得已挺剑上前,三五成群进行攻击。
蔡昭毫畏惧,一剑破开第一人的剑势,迅疾无比的侧剑拍其门面,将之击晕;随后第二人斜挑他手腕,恰好点中穴道,那人半身麻痹到地;接着引第三人的剑刺向第四人,她跃起翻剑劈下,将两人同时击倒。
如此左劈右砍,瞬时又是三四组弟子被撂倒。
幸亏蔡昭用的是钝剑,虽然众弟子被打的哎哟连天,但尚未见血。
庄述一看群殴行,喝道:“七人一组,布剑阵!”
北斗剑阵又与寻常的群殴同了,七弟子脚踩星位,布成剑网攻向蔡昭——可惜,这种剑阵二年前蔡平殊就想出了破解之法。
蔡昭看的清楚,当七人剑阵攻来时最局促的总是天璇位,盖因他既需要让出主攻位置给天玑,又得为瑶光位助攻。蔡昭铛铛数剑劈开当前三人,向天玑位弟子挥剑的同时,左手挥出一束银光,唰的穿过天玑位弟子的腋下,银链紧紧缠住天璇位弟子。
蔡昭边挥剑边拉动银链,阵型立破。
同时两灰衣人想过来偷水桶车,被她顺势一剑一链抽开两丈远。
望着少女犹如一团神出鬼没的暗影,四处翩飞,眨眼间又击倒了两组七星剑阵弟子。
庄述与其余弟子大骇。
蔡平殊曾说:“习武之人最忌固步自封,再好的招数用久了都不免被人看穿,须当断进取革新。”——她曾不止一次提醒青阙宗的七星剑阵有大破绽,甚至连补救之法她都想好了,可惜无人肯听她。
她当时已经很强大了,然而依旧没有多少说话的权力。
蔡昭重直刺出去,点倒了第三组七星剑阵的最后一弟子。
至此,已有三四宗门弟子倒在她剑下了。
众人哗然,难以置信。
少女仗剑站在当中,雪肤花貌,神冷漠。
周遭一圈五六十弟子,竟无人敢率先上前。
戚凌波远远看着,心中升起了一股复杂奇异之感,嘴上却道:“看她是强弩之末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打到泥地里去!”
戴风驰咬牙附和,表示就是这样没错。
假戚云柯不耐烦了,高喊道:“必执着剑阵,诸弟子各显本领,将这孽障拿下!”
听到宗主下令,弟子们再讲究阵法组团什么的,决意来个以多为胜,围也围死蔡昭。
当前几人联手上前,几剑齐齐指向蔡昭。
蔡昭左手银链重甩过去,啪啪几下将人抽开,右手挺剑劈砍刺穴。
这时后面刺出一人,他噼里啪啦从后面将这几弟子劈头盖脸打散开,嘴里怒骂道:“你们要要脸,一群打一个已经够丢人现眼了!现在还想用这么要脸的法子,索性我去山下找个百八十贩夫走卒来,一样能围死蔡昭!你们还学什么武,练什么剑,滚下山去当寻常百姓吧!”
几弟子被打的嗷嗷叫着抱头鼠窜。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丁卓。
庄述失笑:“你居然出来了?”
丁卓冷着脸:“外头热闹成这样,怎么躲得住。这年头,武林中人越来越没有修武之心,什么鸡零狗碎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得出来!”
被他这么一通骂,众弟子俱是脸红,再好意思搞人肉阵,只能三五成群慢慢耗着蔡昭。
反正全场将近两百人,蔡昭总有力竭的时候。
眼看蔡昭犹如镰刀割草芥般,无人可敌。
庄述看下去了,打算亲自出手,却被丁卓拉住:“你是李师伯的大弟子,你若被蔡师妹打成一条死狗,李师伯的脸面怎办?”
庄述只好罢手。
这时曾大楼来了,他急急忙忙扑到场中,口中大喊:“昭昭别闹了,这么多人你出不去的,会跟师父求的……”
此时蔡昭刚刚点倒两名弟子,转身便被曾大楼拦住。
两名灰衣人借这机会,双双甩鞭卷住水桶车的手,迅速将车拉走后就地一推,水桶中被点穴昏迷之人立时就滚了出来。这人双目紧闭,正是千公子。
短鹰钩鼻子见千公子被抢了回来,正要哈哈大笑,忽的笑声卡在喉咙中发不出来了——
场内一片寂静。
原来适才蔡昭回身看见曾大楼,当胸就是迅烈无比的一剑。
曾大楼呆呆低头,看见自己胸口深深插入的钝剑,温热的血已汩汩流出。
因是钝剑,痛感愈发凌厉。
蔡昭缓缓转动并抽|剑,嘴角含笑:“大师兄,你总算来了。”
雷秀明尖叫一声:“昭昭你杀昏头了么?!”——杀了曾大楼,他还怎么给她求!
众弟子惊愕难言,适才论多艰难蔡昭始终曾杀过一人,他们都渐渐放下戒心,谁知少女忽起杀招,一下取人性命!
杀的还是曾大楼!
李文训咬住后槽牙,打算亲自下场了。
欧阳克邪与陈琼也沉着脸走了过来,刚走两步,他们又停住脚步。
原来蔡昭迅速扯下卷自己左肩上的一卷粗麻绳,一头绕住曾大楼,一头高高甩起,恰好挂在一颗光秃秃的百年老松上。她奋力拉动绳索,曾大楼的尸首随即被高高悬挂起来。
樊兴家惨叫一声:“昭昭,你疯了么?快把大师兄放下啊!”
正当有人都以为蔡昭丧心病狂时,悬在半空中的曾大楼尸首开始发生变化了,有人发觉后叫了出来——“快看,大师兄怎么了?”
此时虽是暗夜,然而几百支火把照的场内异常明亮。
众目睽睽,晃悠悠的尸首犹如蛆虫蠕动般迅速扭曲起来,额头面颊还有手足上的肌肤筋肉断起伏凹凸,一忽儿发紫一忽儿发黑,甚至还有尸水淌下。
面对如此诡异的一幕,有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定定盯牢。
很快,尸首停止了扭曲。
可这具尸首再是曾大楼了,而是一张布满横肉的陌生面孔。
几百人鸦雀无声。
最后不知是谁先叫了出来——“原来,世上真的有易身大法啊!”
这句话犹如破除了魔咒,一时间几百人议论纷纷,有人惊讶,有人恐惧,有人慌乱不知所措,还有人用目光交流意见。
樊兴家张大了嘴巴。
戚凌波傻傻的:“这人是谁啊,大师兄去哪儿了。”
戴风驰:“原来蔡昭没胡说啊。”
连李文训这般沉稳之人,见此情形也惊异的难以言语。
略一思索,他高声道:“外门弟子听我号令,大家尽数退回!”
其实他这么喊,之前围攻蔡昭的弟子都停了手脚,此令一出,外门弟子更是忙迭的躲到庄述身后。
欧阳克邪与陈琼呆愣片刻后,缓缓发令停止攻击,内门弟子亦退回。
假戚云柯气恼不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大楼被人换了,难道你们就疑心了么?早说了,这都是魔教的诡计,故意换掉几个人,让我们彼此起疑!”
李文训拱手:“宗主说的是,过此事诡谲,应当徐徐再议。”
说完便转头向蔡昭,“昭昭,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件事们好好商议,你用害怕,用担心被人误解了。”
蔡昭将钝剑换了只手拎着,一面在背后甩着酸痛的右手,一面脸上笑着:“害怕,担心被人误解。诸位长辈自己议论好了,要下山去寻我爹爹,谁拦不住我。”
事已至此,李文训等人也打算强行阻拦蔡昭了。
短鹰钩鼻子看了假戚云柯一眼,得到示意,便上前冷笑道:“宗门弟子碍于同门情谊,忍动手,就由咱们来罢。”
说着,七八十灰衣人错落有致的拦在蔡昭身前。
与适才的宗门弟子同,这群人明显带着浓的杀气,眼中更是洋溢着嗜血气息。
“桀桀桀桀,小美人别怕啊。”一豁牙汉子率先扑上来,双手食指各套有一枚精钢指套,指锋凌厉,直戳蔡昭门面。
蔡昭闻到一股腥臭气息,顿觉头晕。
这时樊兴家知不觉走到前头来,指着豁牙大汉喊起来:“这是毒蝎指,这人是……”
豁牙大汉左手一挥,从袖中射出两根毒针,直奔樊兴家。
变故太快,其余人不是没看清,就是来不及援手。
蔡昭反手将钝剑抡出,钝剑在空中打了两个旋,打落了那两根毒针——“樊师兄快退回去!”
眼看这大汉的右手毒指戳到,蔡昭高高跃起,同时在自己腰间拍了一下,唰的抽|出一光彩四射的臂刀来,当头劈下。
只听铛的一声,那大汉抱着血流如注的右手惨叫退后去。
众人定睛去看,只见蔡昭手中的刀宽约三四指,比寻常长剑短了七八寸,收入腰带时薄如蝉翼,一旦展平又似乎坚可摧。
“这是艳阳刀。”一个清朗冷峻的熟悉声音传来。
众弟子回头去看,只见宋郁之在广天门众侍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这艳阳刀应是蔡平殊女侠之物。”宋郁之道,“此刀至今知何人所铸,过当年蔡女侠手掌此刀纵横天下,未逢敌手。”
识货的止宋郁之一个,在豁牙大汉的惨叫声中,场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艳阳刀’之声。
“嗯。”蔡昭轻抚爱刀。
刀身犹如涂抹一层薄薄的胭脂,衬着刀面上的浓烈繁美的纹路,当真绮丽难言。
很难想象蔡平殊那样豁达洒脱之人,会用这样丽色无双的兵器。
短鹰钩鼻子指着艳阳刀,颤声道:“这,这就是……”
“错。”蔡昭横刀在身前,“这刀上沾着聂恒城的血!你们运气错,有幸一试此刀。”
——持刀在手的少女仿佛变了一个人,眼中涌动着兴奋的战意,期待着强敌来临。
短鹰钩鼻子大喊:“大家跟……”
等他喊完,蔡昭已率先杀入灰衣人群,铛铛两声,削断一丈八蛇矛和一柄剑,然后横刀平平一拉,一刀封喉两人!
两名灰衣人捂着自己的咽喉,连吭都不及吭一声就倒下了。
蔡昭心头热血涌动,眼中再无其他,只余一又一的敌人。
她弓步上挑,斜刀劈下,沉声道:“左臂!”
一灰衣人的左臂飞到空中,鲜血四溅。
“右腿!”她旋身攻下盘。
一灰衣人的右腿齐膝而断,血染黄沙。
她翻身从敌人腋下滑过,“下腹!”
一灰衣人腹部破开,肚肠流出一地。
热情渐渐缓和,蔡昭脑海中响起蔡平殊的话——
“与敌对战至化境时,你心中甚至会忘却生死,眼中只余一个又一个的破绽。?
??人不再是敌人,性命也再是性命,他们只是被你锐利刀锋劈开的一个个破绽。”
短鹰钩鼻子一看己方连死数人,知道能再让手下散乱进攻送人头了,于是赶紧布置阵型,沉着进攻。
此时的蔡昭也已感觉到自己在杀人,手亦不再发抖,心绪反倒冷静下来,一心对敌。
灰衣人群有人滚动的土石流,缓缓推进,仿佛能够淹没一切。
然而偏有一束炽烈光芒劈开暗沉的土石流,少女刀光游动之时,红霞明媚,光华潋滟。
两边一时斗的难以分解。
宗门弟子都眼睁睁看着,心神震慑——
庄述看的目瞪口呆,他转头道:“阿卓,你是对的,多谢。”
丁卓正看的入神,没听清反问:“你说什么。”
“你适才叫我别下场,免得被当死狗打,原来是对的,多谢啊。”庄述道,“对了,你是一直说要和她比武么,比好了吗,结局如何?”
丁卓:……
——娘的,老子救了你,你却来伤害我。
樊兴家看的口干舌燥,缓缓退到雷秀明身旁:“雷师伯,错了。”
雷秀明:“没头没脑说什么呢”
樊兴家:“当初师伯跟说,蔡平殊女侠几岁就在太初观的大比中打的群豪抬不起头来,师伯连夜疗伤都来不及——当时我还信。现在看来,师伯说的都是真话啊。”
雷秀明:……臭小子!
戚凌波紧紧咬住嘴唇,断在心中喊‘这有什么了起的有什么了起的……’,然而她心中明明白白的知道,这就是很了起!
戴风驰使劲憋气,“这群没用的东西,下去会会蔡昭!”他刚挪动就被冒婆婆一按住,卸下佩剑交给侍卫看管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忽传来一记叫声。
原来是那两抢回千公子的灰衣人,他们发觉手中之人‘扭曲’起来。一会儿,千公子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面孔。
一旁已有弟子认了出来,“咦,这是崔胜么?”
灰衣人大怒,一指解开崔胜的穴道。
崔胜醒过来,没头没脑的叫了起来:“哎哟哎哟,怎么在这里,谁打晕的……”
假戚云柯与短鹰钩鼻子面面相觑,石壁地牢被森严看守,蔡昭放火抢人就罢了,反正很快被发觉,但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以及怎样将人换掉的呢?
宋郁之脑海中回转起之前的一幕——
“第一个忙,希望三师兄告诉一条密道。”
“什么密道?”
“通往石壁地牢的密道。”
“……”
“第一回进石壁地牢我就发觉墙上那三四个铁架其中一个是假的,它后头应是一扇暗门。暗门后头是什么呢,是密室就是密道吧。给地牢做密室实属画蛇添足,猜是密道。”
“这与我有何干系。”
“因为这密道应是三师兄的外祖父所建。地牢是六七年前造的,可铁架上的三叶花刻痕是段氏父子的印记——段老爹可是三年前才出道的。”
“……”
“尹老宗主不止建造了水牢,还给石壁地牢打了一条密道罢。通过这条密道,尹老宗主便能尽的私下审问开阳长老了。”
“……”
“尹老宗主这样重视血脉之人,会相信其他人的,素莲夫人不靠谱,他应该只告诉了长女青莲夫人。三师兄,令堂有没有与你提起过这条密道。”
宋郁之记得茶水都冷了,自己才回答——
当然有密道,密道的入口就在一处起眼的山石后头,但他从未去过,知那条密道通向哪里,没想到会在这么一种形下吐露出来。
“宗主,怎么办?”短鹰钩鼻子有些急了。
假戚云柯亦惊乱不已,他们之后的计划全要靠千公子的易身大法,这人若是不见了,立刻前功尽弃。
“快去找人!”他发话,“地牢里里外外搜一遍!”
蔡昭一直都知道垂天坞外有人在监视自己,但没几个人知道她会易容术。
于是子时之前她就易容离开了垂天坞,找了个身形与千公子差不多的弟子就敲晕带走。
当千公子看见蔡昭从铁架后的石壁暗门中跳出来时,吓的差点没抽风。
蔡昭让千公子崔胜变成自己模样,起初千公子还推托自己功力耗尽,蔡昭冷冷道:“信你连变几个时辰的功力都没了。这是你最后逃离那群人掌控的机会,过时不候。”
千公子察言观色,知道女孩其实并不比那满脸毒疮的家伙好惹,于是立刻从善如流的将崔胜变成自己模样。
随后,蔡昭将崔胜点穴后放在石床上,自己带着千公子离去。
等到寅时之后,她在石壁地牢之外放一火,自己却依旧从密道进入地牢,将崔胜带走,装出劫狱的模样。
“你懂易容术,骗骗寻常人也够了,明明可以带着姓千的偷偷溜走,为何非要弄的天下大乱呢?”昏黄的灯火下,宋郁之紧紧盯着蔡昭。
少女语气坚定:“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千面门的戏,要大家都知道易身大法是真的,要这件事能遮掩,无法隐瞒——这能只靠常宁这么一个来历明之人的几句话,能只靠两个丫鬟在外头喊两声。”
“要证明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被人替换了,就得拿出够硬的证据来。光说,是没有用的。”
宋郁之:“你的证据是什么?”
“曾大楼。”少女答道。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等师父重伤之后轻而易举将人换了。可偏偏我坏了他们的事,师父只是轻伤,于是他们只能用乱魄针了——爹也是。”
“乱魄针一旦出筒,浓烈的气味立刻会叫人发觉,什么样的人可以同时叫师父与爹放松警惕,进而近身袭击得手呢。”
“只有曾大楼。”
“尤其是我爹,他除了们自家人,连师父都不甚亲密,更别说其他宗门子弟了。只有曾大楼,他们少年相识,且曾大楼的武功远低于爹爹——对于武功远如自己的人,人往往会那么戒备的。”
宋郁之沉默片刻:“易身大法只有人死了才能破解,若你料错了,错杀了大师兄呢?”
“等找回爹爹之后,给大师兄偿命。”少女目光沉静。
宋郁之抬起头——假戚云柯等人果然慌乱其起来。
他们找不到千公子。
“抓住蔡昭!逼问千公子的下落!”假戚云柯咬牙切齿。
短鹰钩鼻子这下再敢留手了,目光阴沉的向蔡昭而去。
宋郁之看了眼庞雄信。
庞雄信会意,领着一队侍卫走下场。
一会儿,只听一阵叮叮当当,只听庞雄信大吼道:“你们这群龟孙子,什么东西,居然敢暗器伤人!北宸六派什么时候有这等规矩了!”
原来他领人冲入正要向蔡昭发暗器的人群中,左劈右砍一通搅和。
假戚云柯骂道:“你们阻拦我抓捕孽徒,意欲何为?!”
庞雄信哈哈大笑:“抓捕?看是残害吧!先人弄个半死,再慢慢审问吧。”
李文训看着地上被打落的暗器,脸色也分难看:“宗主,用这等下三滥的东西暗算自己宗门内的弟子,说出去怕被人耻笑么!”
假戚云柯强自忍耐:“李师兄,你瞧见了,千面门的那个弟子知被这孽徒藏哪儿去了。千面门的易身大法若是流入江湖,遗祸极大啊!若是蔡昭愿意老实说出那千面门弟子的去向,又何必出此下策!李师兄,如你劝劝她?”
蔡昭自然听见了这些话,一刀顺着对手的分水峨眉刺斜斜劈下,笑答道:“知道那千面门弟子的下落啊,只是随随便便劫了个狱,谁知道劫了个假的,还没问师父把真人藏去哪儿了呢。莫不是要私藏起来,作别的用处?”
这话答的极妙,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假戚云柯七窍生烟无济于事。
——宋郁之远远看着这人,暗暗思忖他究竟是谁,竟能将师父戚云柯扮的这么像。
“与其这样冒险,如们想法子暗中捉住那假宗主,好好审问便是。”宋郁之听了女孩的计划,只觉得头皮发麻。
“三师兄真的觉得只要抓住了那冒牌货,就能问出师父和爹爹的下落?”蔡昭微笑中带着几分悲伤,“那冒牌货只是个棋子,一颗随时可能暴露的棋子。怎么会让棋子知道要紧的秘密呢?”
宋郁之已有数年江湖经历,知道女孩言假,当下沉默言。
蔡昭沉着:“他们费那么大力气活捉师父和爹爹,相信会轻易杀了他们的。那么,什么时候他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以杀掉了呢?就是冒牌货彻底顶替他们的时候——以我一定要事闹大,闹的无可收拾,闹的冒牌货站住。”
“然后呢?”宋郁之追问。
“这就是我要请师兄帮我的第二忙了。”蔡昭笑了下,“走之后,九蠡山就要靠师兄稳住局势了。冒牌货只要咬死了认,李师伯他们终究有顾忌,能杀能拷问,顶多软禁了事。广天门却不一样——”
宋郁之看懂了女孩眼中深意:“你笃定?”
“能。”女孩摇头,“姑姑说过,当你进退维谷知所措之时,就不要管东管西,按着你心中最想做的事去做,对错都不要后悔——想下山,觉得答案在山下。”
宋郁之收回思绪,又听见那冒牌货的叫嚷。
“既然李师兄无能为力,就请退开些罢。等擒下这孽徒,再慢慢分说。”假戚云柯阴着脸,“究竟还是宗主,宗门中哪个弟子肯从命捉拿蔡昭的,就是已经中了魔教的诡计,打算欺师灭祖叛乱宗门。”
此言一出,李文训等人皆踌躇难行。
庞雄信笑的行:“宗主大人别瞪我,胆子小,经不得吓,况且们又不是青阙宗的。”
假戚云柯恨声:“既然不是宗门弟子,你来搅和什么?!”
庞雄信一脸正气:“们广天门素来正直磊落,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嫉恶…嫉恶…咳咳,总之见得下三滥的行径。”他肚里墨水有限,只好暂停发挥。
他两手一摊,“没法子,广天门弟子就是这么正气凌然,丹田中的正气一个收不住就会喷出来,想忍都忍住。”、
欧阳克邪等人忍住笑出声。
庞雄信不但让灰衣人放暗器,连太多人围殴蔡昭也许。
——其实蔡昭现在倒怕人肉阵,之前是顾忌同门师兄弟,如今她宝刀在手,随便劈杀的血肉横飞无妨。
拼杀了大半夜,此时天色微明。
蔡昭抬起头,靛青色的天光落在疲倦的脸上——手脚开始乏力,她知道今夜差不多了,是时候离去了。
她提气运起飞花渡,几下飞跃往万水千山崖方向而去。
短鹰钩鼻子看出蔡昭意欲遁逃,大喊:“大家快跟上,她要逃了!”
灰衣人泥浪般跟上,蔡昭等的就是这个时候——灰衣人阵法已乱,人挤人的急奔而至,她迅速回身,刀光嫣红如霞,一时间血肉翻飞。
宋郁之赶到时,正看见女孩娇嫩的面庞雪白泛青,沾了点点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昨夜蔡昭出门前,他最后问了她一句——“寻常小姑娘,都愿意等着长辈来料理这些难事,你怎么就不愿等一等呢?”
女孩两手按在门栓上,回头一笑:“等?等到什么时候?等个把月后令尊抵达,然后大家一通扯皮,那冒牌货依旧不肯认,令尊难道敢给他上大刑么?”
“再等个把月或者短些,周伯父也到了,再再一通扯皮,两位长辈终于李师伯等人达成一致,对冒牌货严加审问。然后,冒牌货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过上一个多月,爹和师父依旧下落不明——既知如此,还要等么?”
宋郁之难以回答,因为他知道女孩说的这些,正是未来最大可能发生的结果。
“人生在世,总会遇到些倒霉之极的光景,她会发现父兄能靠,尊长不能靠,挚友亦不能靠。靠山山要倒,靠海海要枯,那有什么法子呢?只能靠自己了。”女孩用力拉开门扉,寒风猛烈灌入屋内。
然后,她头回的走了。
万水千山崖爆发激烈乱战,灰衣人极力阻挡蔡昭,蔡昭则大开杀戒。
宋郁之的视线捕捉到她时,她已摸到了其中一个铁链箱,一前一后的开启了发射机括与松链机括。
随着巨大的铁链发射响动,蔡昭左手飞出一条笔直的银链,牢牢卷住链首。
崖边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空而去,随着强大的机括激射之力,悠哉的往对岸飞渡而去,她身后是初初升起的旭日,金红色的光芒驱散了黑夜的空寂与鬼祟。
天亮了。
假戚云柯还在怒吼:“快追上去!”
结果众人发现,除了蔡昭正在使用的这根铁索,其余六个铁链箱中的机括都被动了手脚,无法发射了。
随着对岸传来一声沉沉的铁链撞击声,众人知道蔡昭到达对岸了。
而铁链这边一头已自行断开机括,软软的垂了下去。需要等对岸的弟子通过那头的锁扣慢慢回收整条铁链,然后再运回来。
短鹰钩鼻子傻了:“难道都下去了么?”
“自然是能修好的,就算修不好,有新的机括可以换上。”李文训看他的目光宛如看白痴。这点意外都防备了,青阙宗早被困死了。
短鹰钩鼻子精神大振:“要多久?”
“修好要两个时辰,替换要一个半时辰,然后静置半个时辰方可使用。”
短鹰钩鼻子:……
马德,这有区别么。
两个时辰之后,蔡昭早逃出青阙镇了,东南西北都可以走,何况她手里还有千公子,想变成啥不行,哪里还找得到他们!
“为啥小蔡姑娘适才打斗之时,你们不派人先行断了七条铁索呢?那就一了百了了嘛。”庞雄信百思得其解。
李文训面无表情:“因为没人想到昭昭能一路杀出去。”都以为会她堵在路上,连山崖的边都摸不到。
庞雄信差点爆出大笑,但看整座青阙宗上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灰衣人愁云惨雾,宗门弟子满心惊疑——毕竟连自家宗主是真是假都弄清楚,那的确是蛮惨的。
庞雄信忽觉广天门挺不错的,至少他出门前宋时俊一定是真的,因为践行酒是在翠红楼上喝的,自家门主左手老鸨右手花魁的调调数十年如一日,天下绝无分号。
等今日三公子的飞鸽传书送到,宋时俊就知道千面门与乱魄针的事了,严防死守之下想来不会被替换了,无量寿佛!
……
抵达风云顶后,蔡昭友好的踢翻了几试图阻拦她的巡守弟子,然后一路下山,直至半山腰的一处山坳。
这处山坳颇为平整,因被一排茂密的松树遮住了视线,寻常人发现了。
细雨又至,空地上整齐停放这七八辆泔水车。
每晚酉时末,青阙宗的杂物管事会领人将各处厨房的泔水收来,通过当天最后一趟正常开启的铁索将泔水车送至风云顶,而风云顶弟子会将泔水车推至半山腰这处山坳中。
待次日天微亮,镇上收泔水的就会推着空车上半山腰,将装满的泔水车推走,留下洗刷干净的空置泔水车。
日复一日,每日如此。
此时,镇上收泔水的还没来。
蔡昭冒着蒙蒙细雨,径直走向其中一辆她做了标记的泔水车,掀开其中一个木桶,缩躺在里头的正是灰衣人苦寻得的千公子。
解开穴道后,千公子悠悠醒转,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在泔水桶中待了一夜,惨叫一声差点昏死过去。
“没事就走吧,两个时辰后他们就会下山追捕们,们走的越远越好。”身上满是厮杀痕迹的少女,说话间也透着浓浓血腥的杀气。
千公子哪敢嚷嚷,连滚带爬下了泔水车后就老实跟在她身后。
“你真的要去大雪山么?那里人迹罕至,鸟兽无踪啊!”
“实话说,有陈年咳疾,其实告诉你雪麟龙兽啥模样就行了,就不必去了吧。”
“那里真是人去的地方啊,各种野兽要吃人的,你这样的小姑娘熬不下去的!”
蔡昭猛的转回头,劈空一掌打向千公子。
千公子人都僵了,他身后的一处山石应声碎裂,震开的小石子打在千公子身上,很疼。
“现在你觉得能去那儿了么?”她冷冷发问。
“能能能,绝对能!”千公子点头如捣蒜,恨不得趴在地上五体投地。
蔡昭收回气劲,转头继续下山。
山顶旭日东升,山腰往下却阴沉沉的,还断下着绵绵细雨。
她素来讨厌雨天,因为哪怕下雨姑姑要她继续练功。
记得那年她练功累的哭了,愤而嚷道,她一打算行走江湖,二打算行侠仗义,干嘛这么累死累活的练功啊。
姑姑温柔的揉着她身上的酸痛,告诉她——教她本事,是为了让她干什么,而是为了让她必在恐惧和无助中断的等待。
一个多月,她能做许多事了。
山脚就在眼前,毫无预兆的,从树后无声无息的转出一个人来——
蔡昭立刻收住脚步。
宽袖长袍的青年高挑挺拔,眉目如画,潋滟难绘,他手撑一水墨纸伞,握着伞柄的手指如玉骨修长,淡青色的衣摆被斜风细雨打的花枝颤般。
蔡昭不认识他。
千公子认识。
但他们俩都看的有些眼直——这荒山野岭的,难道哪处坟茔的艳鬼跑出来了么。
“昭昭。”俊美的青年眼波含笑。
他一开口,蔡昭就脸色变了。
她认识这个声音。
“姓慕,双字清晏。”他缓急,“等了你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