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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日上(江流天地外) 正文 19 处分名单

    刚回到宿舍的罗真子接到一条微信,她手里的手机立刻就变得像是一块灼热的火炭,几乎掉到地上。手机屏幕上只有两个字:下楼!

    罗真子惊恐地望向窗外,仿佛外面蹲着吃人的猛兽,她犹豫再三,还是战战兢兢走下楼来。宿舍门前的树荫黑影里,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树下,一双阴冷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罗真子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到黑衣人面前,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半天,她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话:“成哥,您来了?”

    那个叫“成哥”的黑衣人阴冷的眼神变得有些淫邪,双手护住前胸的罗真子在他眼里仿佛已经是一丝不挂。他的眼光在罗真子身上游走,罗真子恐惧地缩成一团,如果不是在宿舍楼前面,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路过,她恐怕就要跪在地上了。

    成哥的声音带着戏谑:“老板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今天老板特意让我过来问一下。”一道光闪过,这个成哥竟然是朱光明身边那个叫阿成的经理。

    罗真子一阵哆嗦,舌头都有些打架:“麻烦成哥告诉、告诉老板,我正在努力,那个人戒备心很重,我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罗真子是学校里的校花,主持各种活动都是口齿伶俐侃侃而谈,在这个成哥面前,却口齿哆嗦,可见心里对这个人多么恐惧。

    成哥伸出手抚摸着罗真子的长发,罗真子惊恐地躲避着,那只手顺势打了她一耳光。罗真子低叫一声,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不敢再躲避,任由那只手任意妄为。

    成哥的话里满含威胁:“老板说了,如果这件事你给办好了,你欠他的钱连本带息立刻一笔勾销,还可以送你出国留学。如果办砸了,就让我划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成哥的手指轻轻掠过罗真子的脸颊,罗真子脸上立刻感到一阵恐惧的寒意,她捂着脸不敢躲也不敢叫,只是泪如泉涌。成哥阴冷地笑着,把罗真子的长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用力一拉,罗真子痛呼一声只能身不由己靠近他,成哥借势把她拥在怀里亲吻起来,罗真子拼命挣扎却不敢喊叫。

    校园里响起了熄灯的铃声,成哥像一条蛇一样滑进黑暗里消失了,罗真子捂着脸跑回宿舍。

    早晨,林寒江办公室。

    林寒江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就来到办公室,他正在整理文件材料,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推门进来的竟然是刘耕野,这着实让林寒江吃了一惊。刘耕野一直认为林寒江空降齐江市的目标是常务副市长,想方设法要把他撵走,所以在工作上给了林寒江很多掣肘。而林寒江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对刘耕野的刁难从来都是寸土不让,两人面和心不和的传闻,估计整个齐江市都知道。

    刘耕野破天荒地大早晨主动拜访林寒江,确实让林寒江没有心理准备。刘耕野一脸关切向林寒江表示慰问,说那天他是参加省里一个重要会议去了,否则一定会出席小雪的葬礼。林寒江表示感谢,心里却知道这刘耕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来找他。

    寒暄了几句,刘耕野拿出一沓生态环境局的请款报告递给林寒江,满脸歉意地说:“寒江,实在对不起你啊,这些请示在我这里拖延了不少时间。前阵子市里经费紧张,大家绩效都暂缓发放,现在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我赶紧把这些请示都批了。我也告诉财政局长赶紧拨付款项,别耽误了你们的工作。生态环境工作别的忙我帮不上,资金方面我一定要做好保障!”

    林寒江有些发蒙,郝仁敬已经找了他好几次,因为资金拨付不到位,很多生态环境整治工程都悬在半空,施工单位天天像黄世仁一样堵在郝仁敬的门口。林寒江知道是刘耕野在故意卡脖子,正准备向李子平甚至廖宇正汇报,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出事,这件事情恐怕已经端到两位主要领导的桌面上。难道是刘耕野知道自己理亏,赶紧批钱向他卖个人情?但这也不是刘耕野的作风啊,按照他的行事风格,就算是廖宇正和李子平发话,他拨钱也要打几个折扣的。林寒江想不明白刘耕野的态度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表面上客气敷衍着,心里却在等刘耕野亮牌。

    果然,客套了一番后刘耕野终于步入正题。他神秘兮兮地问林寒江:“寒江,听说纪委介入调查长兴垃圾处理厂的事了,不知道真假?”

    林寒江心中一凛,果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原来刘耕野是奔这个目的而来的。林寒江故意含糊其词,说:“是啊,我听局里的人说了,垃圾场的施工单位和一些部门沆瀣一气,把污泥倒进农村的鱼塘,冒领工程款挪作他用,纪委已经开始调查取证了。”

    刘耕野面色有些凝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气愤地说:“这群人真不知道好歹,还敢顶风作案,拿我们的环保工作当儿戏,拿我们的纪律红线当儿戏,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他们了!”

    林寒江端起茶杯喝水,用眼角余光暗暗打量刘耕野的表情。刘耕野瘦削的脸庞黑里泛灰,典型的亚健康脸色,他严肃的时候如同在脸上挂了一个铁面罩,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不严肃的时候比严肃时还难看。林寒江不知道刘耕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故意又扔出一个炸弹,说:“生态环境局也难辞其咎,派驻的监督人员被人拉下水,丧失原则帮着施工单位作假,现在已经被纪委找去问话了。”

    刘耕野的眉毛略微挑了一下,林寒江的话果然触动了他关心的事,但是他的话依然滴水不漏,说:“多好的制度和流程,都架不住被人从内部攻破,我们很多干部倒下都是因为祸起于萧墙之内,一块臭肉弄坏了一锅汤啊。”

    林寒江低头啜饮茶水,没有接话。

    刘耕野点燃一根烟,又关切地问:“这事一旦揭露开来,估计又要有一批干部被处理了吧?现在正是国家严查生态问题的时候,他们这是顶风作案啊,肯定要严肃处理的。”

    林寒江点点头,故意装出一脸苦笑,说:“习总书记前阵子刚批示了秦岭和祁连山的生态环境问题,又针对黄河、长江流域的生态保护发表了重要讲话,我们系统从上到下都在组织学习呢。这时候犯案,不但那些涉案人员要被严肃处理,恐怕连我们这些生态环境部门的负责同志,包括我在内,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耕野吃了一惊,烟灰掉在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他盯着林寒江说:“寒江,你不会把自己也写进那份处理名单里了吧?你难道想把自己都炸了?”

    林寒江越发苦笑,说:“处分名单里有谁,不是我能做主的,这是纪委监委的职责。我能做的就是把事情的真相查出来,最后定性定责的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寒江,你可不要意气用事。你还年轻,四十多岁的副厅级,前途无量的年轻干部,可不能因为这件事把自己前程给毁了。”刘耕野关切地劝说林寒江,说得情真意切。

    林寒江已经大致揣摩出刘耕野的来意,他很可能是为某个涉案人员来打听情况和求情来的,至于前面的嘘寒问暖和签批请款报告,不过都是他主动示好的表示。看来这个涉案人员肯定和刘耕野关系匪浅,否则也不能让这个桀骜不驯的常务副市长向他的对手低头。

    林寒江在脸上挤出一副痛苦的表情,说:“没有办法啊,遇见这种事情了,我又负有领导责任,上级怎么处分我都得接着。你老兄是排名靠前的市委常委,市委常委会研究这事的时候,你可要替我多美言几句啊。”林寒江故意顺水推舟,试探刘耕野的真实来意。

    刘耕野绕了半天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连连点头,说:“寒江,你尽管放心,常委会上我会客观公正地阐述事实,对不知悔改的人一定要依法依规从重从严处理,对知错就改、工作中吃苦耐劳的同志也要本着治病救人、惩前毖后的原则,酌情考虑。这件事情如果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一些同志是好事,对我们齐江市的形象也是好事嘛,是不是?哈哈!”刘耕野难得一见地大笑起来,黑灰的脸上冒出一丝兴奋的红光。

    两人又唠了一会儿闲话,气氛极为融洽,似乎已经冰释前嫌。快到上班时间刘耕野起身告辞,临走时他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国资公司那个老胡,工作很勤奋,只是有时候脑子迷糊。这次犯了点错误,寒江你尽管批他骂他都行,但是要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哈哈。”

    林寒江顿时明白了,这个国资公司胡经理才是刘耕野今天来访的主题,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国资公司胡经理。

    刘耕野看着林寒江大笑,林寒江也看着刘耕野大笑,两人心照不宣。

    对面办公室里的几个年轻人听到两位副市长的笑声,都以为势同水火的两个人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

    林寒江和郝仁敬、周成功三个人驱车在齐江郊区的农村里转了一整天,按照那个副科长的交代,一共察看了凤山等三个县市的农村,先后发现了12个倾倒污泥的废弃鱼塘和水泡,比张小志举报的还多出三个来。周成功每到一个倾倒点位都拍照取证,详细记录在案。林寒江站在一个臭气熏天、蚊蝇横飞的鱼塘边上,看着满满一片鱼塘的污泥,皱紧了眉头。这一带地势低洼,水网纵横,把垃圾场的污泥倒在这里,很容易污染附近的水田和地下水系。等纪委和公安部门取证以后,要赶紧让城乡环境建设公司运到指定地点填埋和处置。

    林寒江愤愤地说:“让他们加班加点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地给我干,车不停人不歇,累死了活该!”

    旁边的郝仁敬立刻掏出电话,安排人员落实。

    林寒江叹息一声,说:“原来他们偷工减料省下了1700多万的费用,现在要想彻底清理干净,估计费用翻倍都打不住。”

    周成功用执法记录仪拍摄这一片鱼塘,他问林寒江:“林副市长,我就纳闷了,这些人是怎么想的?把污泥偷偷倒在这里,十米之外就是水田,一里地之外就是村庄,这些人是愚蠢迷糊还是胆大妄为?”

    林寒江控制不住怒火,怒道:“这些人既不迷糊也不愚蠢,是侥幸、漠视、贪婪。他们比我们还聪明,因为他们很轻易就从我们的规则和制度中发现缝隙漏洞,还能利用这种缝隙漏洞去大发横财。主导这次事件的人如果就住在鱼塘边上,他们肯定不会这么拍板的,他们只想赚钱发财,别人是否遭殃与己无关。”

    郝仁敬有些顾虑,担心这次的事情牵扯到国资公司和下属公司的领导班子,都是齐江市的老臣了,他建议给纪委上报情况时要慎重些。

    林寒江沉默了一会儿,捡起一块石头,用左手费力地扔进污泥堆里,惊飞一团蚊蝇。他实话告诉二人,刘耕野曾经对他晓以利害、劝之以情,他当时确实有一点心动甚至心软,他明白息事宁人的好处,也不想得罪人。“但是今天我站在这个鱼塘边上,看着臭水横流、臭虫乱飞,我的心不得不硬起来。今天如果我们后退一步,明天这些污泥就会从鱼塘里泛滥而出,蔓延到对面的河流、田地甚至城市。你们说,我们能够后退吗?”

    郝仁敬还是有些犹豫,建议这个烫手的山芋由纪委处理,对纪委的处理结果别人也不敢有反对意见,避免把矛盾集中到生态环境局身上。

    林寒江问郝仁敬,是不是有人找到他,求他手下留情。郝仁敬被说破心事,满脸惶恐不敢应答。

    林寒江给郝仁敬一个建议:“处理干部是纪委的职责,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把责任理清楚,却是我们生态环境局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如果觉得这个责任名单不好列,怕得罪人,那么我给你一个建议,就从我开始,从负有领导责任的林寒江开始,无论什么人,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郝仁敬额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连声说:“林副市长,这可不行!我们都知道你和这事没有关系。真要处理人,也应该是处理我,你不能主动跳进这个火坑里!”

    林寒江苦笑道:“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现在涉案的人员估计都盯着我呢,我要是毫发不伤,他们肯定也是避重就轻。我只有对自己不客气,那些贪婪、漠视、侥幸的家伙才能得到应有的惩治!”

    平时像闷葫芦一样的周成功也表示反对,不同意林寒江舍身制敌的做法。他说:“林副市长,你这是意气用事,你的个人英雄主义会坏了大局。”

    林寒江一愣,周成功平时很少说话,但是说出的话往往都在要害上,所以平日里他对周成功很是尊重。他问周成功:“什么大局?”

    周成功说:“整个齐江市治污工作的大局。现在齐江的生态环境工作刚刚起步,你是我们大家的主帅、主心骨,如果你背上处分,很可能就会招来对手的攻击,事情很可能会恶化。如果你不在了,我们前期的努力很可能就要付诸东流了。”

    林寒江哈哈一笑:“老周,你把我看得太重了,我个人的去留有那么重要吗?难道我不在了,齐江市的生态环境工作就要停滞了?”

    周成功很严肃地说:“如果有人借机让你离开这个岗位呢?如果接替你的人是第二个王武呢?那样的话,齐江市就真的掉进万劫不复的烂泥坑了。”

    林寒江被周成功的担忧逗乐了,说:“老周,你这是不信任组织啊。你想想,经过王武那件事以后,组织上还会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吗?”

    周成功果断地反驳道:“组织也不全是火眼金睛,那么多老虎、苍蝇不也都是组织选出来的?真正品评一个人的优劣还要从事情上看,从逆境里看,从担当上看。林副市长,你来齐江之初,我们也并不看好你,认为你不过是一个白面书生,没有什么经验。但是经过这几次的事情,大家都很服你,愿意跟着你干,所以你就是我们的主帅、主心骨。”

    林寒江摆摆手制止两人的劝说:“这件事就不要再争论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组织自会有决定。我想提醒你们二位的是,领导齐江市防污治污的主帅和主心骨不是我,是良知和使命!只要良知不灭,你便是光明。我们老讲‘刀刃向内’,真正到了砍自己一刀的时候,就畏惧了?”

    纪委审讯室。

    国资公司总经理胡海洋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秃头男子,纪委办案人员在询问他情况的时候,他的脑门上汗水淋漓,一直用手抹来抹去,最后干脆连衣袖都用上了。当问到他为什么冒领工程款时,他立刻连呼冤枉:“冒领?不能叫冒领,只能是挪用,没有办法啊,都是被副市长林寒江逼的。”

    办案人员眼睛一亮:“你是说是林寒江让你这么做的?”

    胡海洋立刻又冒汗了:“那倒不是,原来的夜市一条街管理费的30%是要上交国资公司的,我们好几十号人养家糊口都靠这笔钱。林寒江把夜市迁址以后,让商会重新成立了运营公司,我们人吃马喂就没有了来源,所以只好自谋活路,总不能眼睁睁饿死吧……”

    “所以你们就想出了往鱼塘里倾倒污泥、冒领工程款的主意?”

    胡海洋汗出如浆,依然叫屈:“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他林寒江不管这些人的死活,我不能不管啊。”

    齐江市纪委在生态环境局的配合下,仅一周时间就拿出了处理意见,上报到市委常委会。处理意见的第一条写着:分管生态环境、城市建设等工作的副市长林寒江,对分管的工作贯彻执行上级部署的任务、法律法规及相关文件要求不扎实、不到位,工作中存在失察,建议给予诫勉谈话。市生态环境局局长郝仁敬对生态环境整治工作没有及时跟进督促整改,监督不力,责任履行不到位,建议给予行政记过处分。国资公司总经理胡海洋等六名干部弄虚作假,违规倾倒污泥造成新的污染,冒领工程款用于发放补贴,建议另案处理并移送司法机关。

    常委们看着纪委递交上来的处理意见,一片惊诧,尤其是刘耕野,恨得牙都咬得咯咯作响,好你个林寒江,你说别人弄虚作假,你和我才是玩虚的、玩狠的,一顿虚头巴脑最后还是狠狠捅了胡海洋一刀!

    胡海洋以前一直是刘耕野的副手,两人在齐江官场上同气连枝,遥相呼应,胡海洋可以说是刘耕野最为倚重的心腹爱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臂膀会猛地被林寒江砍掉一边。

    李子平看到这个名单也是心中暗暗一凛,没想到这个白面书生竟然是一个狠角色,把自己当作炸药包,宁可自己背处分也要把对手拉下马!

    廖宇正虽然事前已经听了纪委的汇报,但还是有些佩服林寒江的勇气与决绝,没想到这只小螃蟹如此勇悍,并不在意自己的名誉,自断一螯也要打倒敌人。

    这起雷厉风行的污染案子,在齐江市引起了巨大反响。举报人张小志成为齐江市的名人。与其他举报人“深藏功与名”的做法相反,张小志很高调地接受齐江各大媒体采访,几篇报道文章问世,原来默默无闻的警界小人物张小志已经被打造成不畏权贵、勇揭生态黑幕的城市英雄。因受到生态环境局邀请,张小志参与并目睹了整个调查过程,私下和周成功聊天的时候,他说林寒江虽然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人,但是他依然怀疑林寒江已经被拉下水,这次的处理只是让别人出来背锅。

    周成功后来和林寒江聊起此人,宽慰林寒江,说这是当警察的职业病,看谁都像犯罪嫌疑人。林寒江晃晃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只能苦笑。

    看着报纸上一身警服、精神抖擞地敬礼的张小志,林寒江陷入了沉思,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站在漫天尘土里向他敬礼的身影……两个敬礼的身影在他眼前来回交错重叠,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感觉……

    自国家环保督察组问责齐江市以来,齐江市已经连续刮起几次生态风暴,被问责追责的干部至少有60人。与此同时,生态环境局屡开罚单,在《齐江日报》上直接公示,在齐江的街头巷尾引起一阵热议:某污水处理厂氨氮浓度超标2.1倍,被罚款90万;金龙供暖公司多处锅炉排放大气污染物超标,累计罚款230万;某厂涂装车间烘干过程产生的有机气体无污染防治措施,被罚款25万;某运输公司在厂区内向卸油槽倾倒废机油,不能提供合法的转移联单,被处罚16.5万。

    郝仁敬看着部下汇总上来的数据和处罚名单,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有点担忧地问周成功:“这样做会不会犯众怒啊?”

    周成功却不以为然,又递给他一张单子:“这是第二批处罚的名单,你赶紧找林副市长汇报吧。”

    拍手称快的老百姓纷纷热议齐江刮起了环保龙卷风,而引起这场风暴的就是那个“独钓寒江雪”。很多人提起林寒江都附带一句:林寒江真是一个狠人,对自己都能下狠手!

    金龙供暖公司,朱光明的豪华办公室。

    朱光明的老板台前笔直地站了一排穿黑西装的属下,个个都在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不敢看暴跳如雷的老板。就在刚刚,朱光明正把桌子上的文件、报纸甚至眼镜盒都砸在了手下阿成的脸上,阿成的额头已经开始淌血,但是他不敢叫也不敢躲,因为那样会更加激怒老板。朱光明怒气未消,一下抄起桌上的铜质烟灰缸,阿成吓得双手抱住脑袋,好在朱光明还没有丧失理智,他把烟灰缸向阿成身后的几个黑西装部下甩去,靠边的一个年轻人右脚承受了烟灰缸的重量,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脚蹲在地上,疼得汗都出来了。年轻人的惨叫救了阿成,朱光明终于不再扔东西砸人,开始喘着粗气骂人。愤怒之中的朱光明不再像胖胖的佛爷,而是一头狂飙脏话的猛兽:“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狗屁狗尿狗杂碎!就这么让我的公司被罚了两百多万?你们吃我的、喝我的,连这点事都摆不平?还不如我养的哈巴狗!”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阿成脑门上的鲜血已经流到了眼皮上,他也不敢伸手去擦,生怕又招来老板的一顿发泄。骂完部下,朱光明感觉还未解气,又冲着窗外跳脚骂道:“林寒江,我×你八辈子祖宗!你敢罚老子的公司,老子就让你躺着离开齐江!”

    肥胖的朱光明跳起来又落到地板上的声势很是惊人,但也耗费了他巨大的体能,不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了。

    总算挨到这头猛兽折腾累了,阿成万分小心地凑过去,低声说:“老板,您布的那个棋子是不是……?”

    朱光明摸摸自己的大油脑袋,斜了一眼阿成脑门上的血迹,似乎那道触目惊心的血迹与他并无关系。他冲另外几个部下烦躁地挥挥手:“都他妈给我滚外边去,罚站两小时!”几个身着黑西装的属下如蒙大赦,赶紧溜出去站墙根。

    朱光明背着手在屋子里转圈,阿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朱光明既像自言自语又像在问阿成:“齐江市的官,我想砸谁就砸谁。这个林寒江我就不信邪了,既不爱钱又不好色,他娘的还是个男人吗?”

    “这个林寒江是和别人不一样,听说他为了斗倒刘耕野,自己主动申请了一个处分,目的就是让刘耕野等人不能为胡总求情。这胡总说倒就倒了,可惜我们在他身上花的那些钱了。”阿成惋惜道。

    朱光明行贿林寒江被拒,公司被罚重金,收买的“内援”国资公司总经理胡海洋又被移送司法机关,如今他恨不得把林寒江生吞活剥了。

    阿成担心胡海洋骨头软,提醒老板要做好防范,万一胡海洋在里面把金龙公司供出来,要有一个应对之策。

    朱光明使劲拍拍自己的头皮,他对这点倒不担心,胡海洋虽然贪财,却是一个聪明人,把他朱光明供出来只能加重自己的罪行,胡海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现在唯一担心的还是那个林寒江,金龙公司被他盯上了,肯定还会再来找麻烦,必须想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朱光明又转了几圈,痛风的脚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他气喘吁吁地歪倒在沙发上,向阿成钩钩手指,阿成立刻像虾米一样弯下腰,把耳朵送到朱光明的嘴边。朱光明低声嘱咐他几句,阿成不停地点头,最后眉开眼笑地领命而去。

    阿成走后,朱光明半躺在沙发上,自己嘿嘿笑了起来,笑声里藏着几分淫邪的味道:“林寒江,这么大一个便宜白白送给你了,老子还真有些舍不得……”

    早晨,林寒江办公室。刘耕野带着一脸的怒气,直接就推门闯了进去,把正在埋头批阅文件的林寒江吓了一跳。

    刘耕野大马金刀地坐在林寒江对面,直视林寒江的双眼。林寒江从惊诧中镇定下来,推了推眼镜,坦然接住他的目光。如果武侠小说里那种刀气剑意真的存在,这两人已经用目光打了无数个回合。

    刘耕野终于绷不住,满含讥讽说:“寒江老弟,虽然你我意见不合,但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表里如一、言出必践的君子,从来没想到你也会玩两面三刀、背后使绊子的阴招,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寒江当然明白刘耕野的意思,他淡然一笑,说:“老兄何出此言?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合规合矩、堂堂正正摆在明面上的,哪里来的阴招?说到阴招,还请老兄多多赐教。”想到平日里屡屡被刘耕野掣肘,林寒江的话中也是绵里藏针。

    刘耕野干脆挑明了:“胡海洋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他一马?非要把他送进去才开心?”

    林寒江沉声道:“老兄如果能百忙之中抽空去看看那些堆满污泥的鱼塘,就会知道什么叫开心,什么叫痛心!若你亲眼看见那些鱼塘的惨状,肯定不会这样问我。”

    刘耕野双手撑住桌子边沿,站了起来,瘦削的脸上皱纹挤成一团,说:“胡海洋上有年迈双亲,下有读书的女儿,妻子身患癌症已是将死之人,你把他送进去了,他整个家庭都毁了!说句实话,我刘耕野也是懂规矩讲原则的人,组织上通过了的处分,我虽然有想法,但是我并不想向你发难。我轻信了你的话,只能怪我老眼昏花,识人不淑。但是昨天晚上,胡海洋的妻子拖着重病之身来我家求我,哭了半宿,让我无言以对。林寒江,你太冷血了!”

    林寒江与胡海洋并不熟悉,确实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心里虽然有些同情,但这绝不是他逃脱法律制裁的借口。林寒江也双手撑住桌子站了起来,与刘耕野对视:“在治污这件事上,我们讲的是法理,不是人情。要是人情能代替法治,胡海洋有父母妻女,王武也有瘫痪老母,那些喝着有毒河水、吃着污染大米的老百姓,哪一个没有父母妻儿?我们要按照法律规章办事,不能被人情左右,被人情左右的干部,不是共产党员,是水泊梁山!”

    两人隔着桌子互相怒视着,像一对好斗的公鸡,却又各自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和声音,不想让外边的人听见。

    对峙良久,刘耕野冷笑道:“林寒江,你已经得罪了齐江整个官场,你不要以为你是带着尚方宝剑的钦差,那把剑有一天也会斩了你!”

    林寒江不卑不亢,报以冷笑:“我如果真有尚方宝剑,就不会处处被人下绊子了,那些丧失了良知的人就不会这么嚣张!”

    “林寒江,你好自为之吧!我倒要看看是你扫清了齐江的垃圾,还是最后被当成垃圾扫出齐江!我们走着瞧!”刘耕野摔门而出,木门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巨大的碰击声。

    走廊里同时探出好几个脑袋,惊奇地看着刘耕野离去的背影。他们想不明白,几天前这两位副市长还在一起相谈甚欢,现在又水火不容的,怎么跟过家家的小孩子一样?

    看着那扇痛苦呻吟的木门,林寒江苦笑着坐倒在椅子上。他和刘耕野早晚都要爆发一战,原来不过是互相忍耐着,而胡海洋成为两人公开翻脸的导火索,加速了这场战争的到来,原来的面和心不和以后就是势同水火了。

    与刘耕野大吵一架,虽然暂时宣泄了自己心中的怒气和压抑,但是冷静下来的林寒江开始反思自责,控制不好情绪一直都是他的短板,看来自己的修心功夫还是远远没有到家。

    齐江大学教学楼。

    田小小在给李云城打电话,电话那头提示对方已关机。她气得暗暗骂一句:“这个傻木头,躲哪里去了?两天了,既不见人也不接电话。”

    原来,两天前那个富二代又来缠着田小小献殷勤,恰巧被李云城看见了,李云城自卑情结发作,一气之下关了手机避而不见。李云城虽然平时内向木讷,但是倔脾气上来了也是非同小可。

    田小小正在生闷气呢,罗真子不知何时出现了,凑到她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她:“师姐,林老师最近还过来参加环保活动吗?”

    田小小对这个校花素无好感,尤其看不惯她哗众取宠的做派,于是冷冰冰地说:“对不起,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他本人吧。”

    即便在同性面前,罗真子也会拿出小鸟依人的嗲态,她抱着书本柔声问道:“师姐,那你们协会最近有没有公益活动啊?我想参加一下。”

    “活动日程安排在学生会的墙上贴着,你自己去看吧。”不愿意与罗真子纠缠的田小小扔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罗真子看着她的背影“哼”了一声,神情也满是不屑。与此同时,李云城正徘徊在青峰集团办公楼下。他抬头看着巍峨的青峰集团办公大楼,心中浮想联翩,那个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钱起,就是这个商业帝国的国王,是一个说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他命运的人物。李云城自从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后,已经暗中对钱起做了很多调查研究,他搜集了无数关于钱起的访谈、报道,对钱起的公司情况、家人情况,甚至连他的汽车型号和车牌都了如指掌。李云城从小在钢铁厂家属区就备受伙伴们奚落,说他是一个没有父亲的野种,他忍气吞声多年,因此养成了自卑内向的性格。他一直都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为自己和母亲争回这口气。如今,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在李云城的心中点燃了一个全新的梦想,他的目标已经不是考取博士或者找一份好工作,而是有朝一日能飞黄腾达,飞上枝头。他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田小小,他在等待机遇,一个彻底改变他命运的机遇。那个想要夺人所爱的富二代算什么,我李云城才是真正的“富二代”!

    一辆迈巴赫从李云城面前疾驰而过。那是钱起的车,车窗颜色很深,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但是李云城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可以改变他命运的人就在车里面。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距离不过几米,李云城站在汽车尾气里,望着远去的迈巴赫,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想,改变他命运的机会就在他身边游走,只需要他勇敢地出手攫取。

    “我叫李云城,你会记住我的,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李云城冲着消失的迈巴赫使劲挥挥拳头。

    迈巴赫车里,钱起的电话响起,又是那个阴冷的声音:“我们的资金链出了点小问题,你的项目要加快推进了。”

    钱起立刻点头,毕恭毕敬道:“是,我明白!我会加快进程的。”

    “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呵呵!”阴冷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

    钱起挂了电话,攥拳砸了一下座椅,低声骂道:“吸血鬼!”

    坐在前面的秘书燕赵和司机都吃惊地回头看着老板,钱起的神色瞬间恢复正常,仿佛刚才失控的人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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