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迟下了车,向司机要了收据——留着报公帐嘛。
然后把一堆零钱和收据一起塞进挂在皮带上已经鼓起的皮质小包里。
话说他向来一坐飞机就晕机,所以飞了N个小时连片面包都没吃,可怜的胃早饿得缩成一小团。
人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时该吃什么?答案只有一个——自助餐。
凌迟兴高采烈拎着黑色大琴箱,冲进一家有巨大招牌的自助餐厅。
他小心翼翼进了自动门,拘谨的看着装潢典雅而气派的大厅。
偌大的厅内似是有什么公司在举办庆功宴,到处是鲜花、彩带和气球,还有穿着盛装的俊男美女端着香槟,微笑的相互交谈。
凌迟不由得心生感叹。
祖国这些年来真是繁荣进步啊……美国金融危机都闹翻了天、自杀枪击案件层出不穷……咱们人民还是安居乐业云云……
终于,凌迟一边肚子咕咕叫一边发完感慨,等他到柜台等带位,才赫然发现,这自助餐一位为两百三十八元!让可怜的他手抖了一下。
没想到祖国发展这么快,人民消费水准真是不得了啊,物价都翻了多少倍,过去吃顿自助餐也就十多元,现在怎么涨到两百多元了?心疼钱啊……
本来想干脆转头换家便宜的吧,但那阵阵诱人香味实在又让他迈不开腿,最后眼一闭心一横——吃!实在饿得走不动了!
正想着一定要开发票报公帐时,忽然背后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凌迟?」
凌迟有些惊愕的回头。
不至于吧,他幻听还是怎么了?
怎么可能,竟然有人跟他重名!这可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独一无二的名字啊!
眼前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微微拉开,解了一颗衬衫的扣子,露出性感的脖颈。他至少有一八五,高大却不粗犷,显得儒雅而修长。他的眉是难得的吊梢剑眉,加上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让原本棱角分明的脸显露出几分媚态。鼻梁秀挺,薄唇,嘴角微挑,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总之,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
咦?谁啊,还真眼生……
凌迟左右看了看,发现那男人居然是在看自己。
「我是沐寒音,不记得了吗?」
沐寒音……
凌迟脑中有什么倏然闪过,但他脸上仍然是呆呆的神态,没有显露半分。
「我大你两届,大学时我们一起组过乐团。」沐寒音对他的忘却没有感到任何的不悦和窘意,只是淡淡笑着提醒。
「啊……」凌迟微微张了张口,随即,眼睛笑得弯弯,神情像一只无辜的小猫,「有点印象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不起来的。」
沐寒音走过去,很自然站在他身边,低头看比他矮了一头的凌迟,「没关系,你以前也是这样的,记性向来不太好。」
凌迟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尖利可爱的小虎牙。
「来吃饭吗?」
「是啊,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来北京,饿得我头昏眼花了。不过没想到这里东西这么贵,真不是我这种小老百姓消费得起的。见到你很高兴啊,哈哈,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凌迟依旧傻笑着,一边挠头一边准备开溜。
沐寒音微微一笑,熟络的揽过他的肩。
凌迟目光不着痕迹从那只手上滑过,低头的瞬间,脸隐没在头发垂下的阴影中,没人看清他的神色。
沐寒音丝毫未察,笑着对柜台小姐吩咐,「这位先生的帐就记在我们公司上。」
柜台小姐笑得职业而甜美。「好的,沐总。」
「咦?」
凌迟像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发怔的看着沐寒音,暗地里却开始磨牙。
靠,谁要你请啊,自作多情!
「这么多年没见了,我这个做学长的请学弟吃顿饭总是应该的。」沐寒音亲切笑着,原本凌厉的眉眼顿时柔和得让人心动,如三月春风拂面。他领着凌迟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绅士的替他拉开椅子。
凌迟迷茫的看了他一眼。
难道不该是女士才有这种待遇吗?国内啥时变得这么讲规矩了?
他并未坐下,只是把大琴箱扔在椅子上,然后有点无措看着食物区,从过长的袖子里伸出手指,「那个……我能不能……」
沐寒音被他可爱的举止逗笑了,语气宠溺得过分,「饿坏了吧,快去。」
凌迟雀跃的跳起,立刻冲向正引诱着他的食物们。
沐寒音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一瞬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沐寒音,SL娱乐公司总监,著名音乐制作人。商界风云家族沐氏的三少爷。
这个人,不仅有钱,人又长得帅还风度翩翩,活脱脱一个闪闪发光的钻石王老五。
无数纯情女学生会对着印着他照片的杂志封面流口水尖叫。
无数年轻美貌的女性会把他当成择偶参考的标准。
甚至无数艺人对他万般推崇,趋之若鹜。
更别说那些名媛千金,个个恨不得立刻把他打包抢回家结婚。
当然,这是一般人对他的印象,至于骨子里,他根本不比那些整天流连花丛的老家伙好到哪里去,男女通吃、游戏人间。
正所谓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寒音,你这个Party的男主人怎么自己偷偷躲到角落里来了?」手握高脚杯,皮肤白皙,漂亮得像洋娃娃的男孩走过来,他的手臂自然地环过沐寒音的肩,动作亲昵无比。他是最近当红组合IRIS的主唱——出自王牌制作人沐寒音手下的又一个杰作。
沐寒音放缓语气,「萧安,这是你的庆功宴,你才是主角。」
萧安嘟了嘟嘴,不太高兴沐寒音把他一个人扔下。现在他正在热恋中,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恋人身上。
「乖,你先回去,我遇到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你哪来这么寒酸的老朋友?」
萧安不屑的哼了一声。寒音的朋友,不是圈子里的帅哥美女,就是豪门贵族,哪里冒出来这么个街头混混一样的人物?
沐寒音揉了揉他的头发,「大学同学。」
萧安有些不高兴的整了整沐寒音的领口,扁扁嘴,但也不敢违抗,俯身在他唇角轻轻一吻就转身离开了。转身的同时,毫无温度的目光扫向正左手抓虾右手抓蟹,吃得不亦乐乎的凌迟,恨不得在他背后烧出两个窟窿来。
凌迟端着N个碟子,一边吃一边拿,所经之地如风卷残云。
忽然他感觉背后一道阴影罩来。
难道是吃得太多,被餐厅经理发现了……
一惊之下,不小心噎着,又不好意思对着一堆食物乱咳,一时间眼角都泛红了。
还好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替他接下手中的盘子,又伸出一只手递给他一杯红酒。
凌迟被噎得喘不过气,也不管对方给的是什么,就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一杯下肚,又打了个轻嗝,样子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咬一口。
「没事吧。」沐寒音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还好……」惊魂未定的凌迟可怜兮兮的用泪眼透过过长的头发看着他。
沐寒音看着,那一刻有微微的失神。
接下来凌迟吃饭就规矩多了,面对堆满盘子的餐桌,他拿着叉子一口一口吃着。
沐寒音坐在他对面,微笑看他吃东西,不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情。
「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他轻笑着开口。
永远是一副吃不饱的惨相,抓住东西就狂吃,就好像有了这顿没下顿一样,真像只流浪的小狗……
「唔?」凌迟用叉子叉起一块鹅肝,塞进嘴里,微微歪头。
沐寒音没有回答他,一迳笑着。
一样无辜的神态,迷糊而没有防备的样子,真是让人忍不住想……
「算起来,我们都八年没见了。」完全没有表现出内心的想法,他和蔼谈笑。
「都八年了吗?」凌迟露出了吃惊的神态。
沐寒音点了点头,「自从大一你突然退出乐团,离开学校,整整八年。不过,你一点都没变呢……你真的二十六岁了吗?看上去还是像十六岁一样……」
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中有一丝带着蛊惑的迷茫。
「呃?」凌迟把嘴里的鸡骨头吐出来,擡起手指放在嘴里,把黏黏的酱料舔掉。
沐寒音换了一个姿势,修长的腿优雅交叠起来,故意忽略凌迟带有挑逗意味的动作。
「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你说搭了十几小时的车来北京,你是在外地发展喽?还在做音乐?」说完,他看了看凌迟手边的琴箱。
「音乐?早就不做了,」凌迟说着,丝毫不介意的把手边的琴箱打开,露出乱七八糟的螺丝起子、钉槌、手电筒、电路板……然后又重重合上。「装我糊口用的东西罢了。当年离开学校也是没办法呀,发生了些……事情。」
沐寒音身体微向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支着下巴,看上去听得很认真。
凌迟也不在意,想了下这几年的境遇,接着开口,「后来我就转了校,去外地的大学混了张文凭。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光有文凭根本找不到工作。」他无奈的摊摊手,「没办法我又去学了机电,现在就靠这个混口饭吃。我转校后就离开北京了,今天刚回来,就碰上你了。」
「真是巧呢。」沐寒音轻轻笑着,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像一只懒洋洋的狐貍,「你没有行李吗?」
他话音刚落,凌迟的脸却一下全白了。
倒不是因为被沐寒音发现了破绽,而是,他真的把行李给忘了……
下一秒他开始惊惶失措的碎碎念。
「糟糕了、糟糕了,怎么办……」像迷路的小猫一样,他不知所措看着沐寒音,「没有了……」
沐寒音好笑的看着他,「什么没了?」
「……行李。」
「丢哪了?」
「放在车上忘记拿了……」越说越伤心,他噘起嘴巴,眼眶又红起来。
沐寒音赶紧安慰他,「没事、没事,是什么车?计程车还是客运?」
惊慌的某人更加惊慌,「啊?呃,那个……我也不知道啊……」
好像是上飞机前就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沐寒音有些无奈的看他,「小迷糊蛋。」
「呜……」
凌迟这下是真的慌了,大部分现金和信用卡都扔在那个行李箱里了……
在这次的雇主联系他之前,在这座对他来说已经陌生的城市中,他没有任何依靠、没有东西吃、没有地方住。
然后,决定化悲愤为食欲的某人,突然扑到食物上,开始疯狂的狼吞虎咽。
沐寒音赶紧拉住他,「凌迟,你冷静一点,这样吃会被搞坏胃的……」
凌迟挥舞着爪子,「你别管我!我没事!这顿一定要吃够本了,下一顿不知道在哪里了……」
「……小迟。」沐寒音按住他的手。
某人奋不顾身用另一只手继续吃。
「小迟,你等一下。」沐寒音于是按住他另一只手。
某人遂妄图直接把脸埋到盘子里去吃。
「凌迟你给我停下!」修养再好的沐寒音终于恼了。
人笨一点是可爱,笨得过分就要讨人厌了。
凌迟恋恋不舍的把脸擡起来,用被抢了食物的小动物般目光看着他,弄得沐寒音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虐待小动物的变态。
他轻轻拍了拍凌迟的脑袋,「没关系,丢了就丢了。你要是缺钱,我会借给你的。」
凌迟却像被吓了一跳,无比果断,义正词严,「不要,我不是这个意思,让你请我吃饭就够不好意思的了,你工作赚钱也不容易,话说你应该结婚了吧?要养家糊口的,如果你有孩子了,家里还多一张嘴要喂,如果你生了双胞胎,家里就多两张嘴要喂,如果你家里有三……」
他一边滔滔不绝说着,一边暗忖,虽说看这人不怎么爽,不过跟着他有吃有住的……其实委曲求全一下也未尝不可……
沐寒音却愣了下,然后憋不住似的,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你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这么多年你完全没听说过我?」
「啊?」凌迟看着他,傻兮兮的张开嘴巴,然后乖乖问了一句,「是做什么的?」
心底暗道:靠,还能干什么的,肯定是压榨劳苦大众的剥削阶级。投资客,炒地皮、炒股票……
沐寒音这回是真的有点吃惊了。
从前认识的人,都对他如雷贯耳。攀亲带故巴不得跟他沾上点关系。经常莫名其妙就冒出一个声称是自己老同学的家伙跟自己套交情。
像凌迟这样,当年他们也算是不错的交情,竟然对他的事一点也不了解?
所以从刚才开始,态度才会这么放松吧?
「没关系的,凌迟,我还是单身,没人要我养,凭我现在的收入,再养个你也不成问题。」沐寒音丝毫没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带着点宠溺的笑容开口。
养我?凌迟瞪大眼盯着他。
沐寒音把这个眼神理解成不知所措,立刻解释,声音里全是安抚的味道,「凌迟,你刚到这里,也没什么熟人。不如先到我家住一晚吧,我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解决。」
凌迟仍旧呆呆看着他,没有什么反应。
沐寒音表面上保持着温柔优雅的微笑,心里益发觉得自己是在诱拐儿童。
「真的不会麻烦吗?」终于,凌迟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嗯。」沐寒音笑得优雅,背后的大灰狼尾巴却开始甩来甩去。
送到嘴边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后来,沐寒音又连哄带骗的灌了凌迟几杯酒,然后凌迟这只小绵羊,就不出所料的倒在大灰狼的怀里。
沐寒音开着自己的奥迪,缓缓驶进高级别墅区。
凌迟已经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发出清浅的鼾声,如同一只需要人爱抚的小猫。
沐寒音把车停进车库,犹豫了下,终究没有叫醒他,而是轻手轻脚把瘦弱的人儿抱起来,走进了家。
沐寒音的房子如同他的人,一片优雅的低调中尽显张扬,细节中处处透着执着的完美。原木地板上铺着羊毛地毯,舒适简约的布沙发却比最好的皮制沙发都要昂贵,空调永远设在最适宜的温度,灯光设计完美到毫无瑕疵。
沐寒音没有把凌迟放进客房,其实他本来对凌迟并没有太多的念头,只是凌迟看上去很有趣,吃惯了满汉全席的沐大少,忽然想试试这道小甜点了。但是抱着他柔软而温暖的身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产生了一种很想抱着睡的欲望。
凌迟的身体比他抱过的任何男人都要柔软,皮肤光滑,触感极好,手摸上去就移不开。而且他虽然一路劳顿,身上却没有沾染任何旅途的污浊,连一点点汗味都没有,散发着自然的清香,并且因为喝了点酒,体温有些偏高,抱起来舒服得无法言喻。
把凌迟放到床上,沐寒音弹钢琴的修长手指轻轻抚开对方那没什么美感的头发。
那一瞬间,凌迟却鬼使神差般的睁开了眼睛。
平静。清醒。淡漠。
那双黑色的眸子深邃得吓人,在光线昏暗的房间中,甚至闪现出淡淡的深蓝色,有一种诱人深陷的妖异。
原本看上去只能算是好看的人,现在却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但是下一秒,那双眼睛就像失去力量一般,变得迷蒙而困惑。下一刻,眼皮又轻轻合上了。
沐寒音怔在原地,心脏猛然跳了一下,直到确定凌迟又睡着了,那颗不规律跳动的心才缓和下去。
他一向喜欢漂亮的东西,并对这些东西有近乎偏执的执着。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凌迟闭合的眼睛和浓密的睫毛。
好想再看一次,那双漂亮的眼睛,毫无预警就睁开来,太美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床上人一身庞克的装束上。最后是他手腕上那一串薇薇安·维斯特伍德的手链。
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