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飓风行动·围猎 正文 第三章 洼地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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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的脚印

    雷霆扫毒行动后,警方对博社村以及周边涉嫌制贩毒活动的村庄又进行了两轮大范围的清查,因为没有回村侥幸躲过一劫或逃脱漏网的制贩毒人员都上了通缉令,悬赏奖金从5万元到500万元不等,其中,蔡罗的悬赏金额是5万元。

    警方还在博社村留下了一支40多人的工作组,防止制贩毒活动死灰复燃,同时负责维护村里的治安,协助新上任的村干部开展全方位的整治工作。

    胡海涛带领驻村工作组来到博社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不是害怕犯罪分子,而是担心村里的恶狗。之前每次来博社,他腿肚子上被狗咬过的地方就会隐隐作痛,必须时刻提防着某个巷口突然窜出一条恶狗。但这次他走遍全村,却发现了一个令他百思不解的奇怪现象:村里所有的狗都不叫了,见了外人,尤其是见了穿警服的,都夹着尾巴躲到旮旯去了,是被吓破胆了吗?

    狗不叫了,人却叫得欢了——都是喊冤枉的。胡海涛心里冷笑,冤不冤枉,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

    打击涉毒犯罪,关键是要铲除犯罪的土壤,具体到博社村而言,对这种人多地少、资源相对贫瘠的地区来说,必须采取坚强有力的管理措施和切实有效的帮扶措施,帮助村民找到阳光下的致富途径,才能真正地将他们从制贩毒的邪路上拉回正途。

    围剿博社的后续工作分两步进行:一是由当地政府及司法机关组成的联合工作组进驻博社及三甲地区的重点村落,深扎基层,正本清源。二是由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组织力量,对刚刚抓捕的182名犯罪嫌疑人进行讯问,深挖制贩毒网络,彻底清除毒患。

    一号人物蔡东家当然是重点突破的对象,也是意料之中难啃的硬骨头。当上村支书之后,尤其是最近几年,蔡东家并没有直接参与制贩毒活动,在他的家里既找不到制毒工具,也没有毒品和原材料。而他早年参与制贩毒活动的证据,因时隔久远,已经无从查起。警方从蔡东家的家里搜出不到一百万元的现金,这点儿钱对于开着歌舞厅、搞着房地产开发的蔡东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

    对于现金的来源,蔡东家一句话就顶了回来:“你们总不能说我家里有现金就是毒资吧?”

    蔡东家老谋深算,耍滑头也耍得理直气壮。在惠州落网时,看守他的是一个外地口音的武警战士,蔡东家找个机会把一张小纸条塞给小战士:“小兄弟,你按照这个号码帮我打个电话,就说我在惠州,其他什么也不用说。只要打了这个电话,就会有人给你送10万块钱。”

    小战士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将小纸条交给了王胜利。王胜利根据纸条上的电话号码锁定了蔡东家的联络人,发现此人已在博社围猎中落网。他拿着纸条去问蔡东家:“老蔡,这是什么情况?”

    蔡东家一脸无辜:“报平安啊。你把我关在这里,我得让我家里人知道我在哪儿吧?”

    几个回合较量下来,蔡东家铁齿铜牙,就是不松口。

    正面强攻不行,只有围点打援,先从他的左膀右臂下手!蔡良火和蔡镇海在围剿博社前就分别在惠州和深圳落网,警方试图从他们身上打开缺口。可是,这两人的嘴比蔡东家还硬,他们一口咬定自己是第一次制毒,除了警方在他们的制毒窝点抓到的证据,其他的一概矢口否认。围剿博社时,警方从蔡镇海的祖屋中搜到8吨麻黄草,对此,蔡镇海的说法是:“我人在深圳,怎么会知道谁把麻黄草堆在我家里?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有人会拿8吨麻黄草栽赃陷害吗?当然不会。但在被捕的182名制贩毒团伙成员中,像蔡镇海这样死不松口的大有人在,还真是让警方有点儿头疼。如果不尽快打开缺口,这场雷霆扫毒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起不到震慑作用。

    缺口在哪里呢?林毅想到了一个人,就是租住在博社制毒的范建。他是外姓人,为了保命,已经向警方提供过不少情报。制毒不是孤立事件,从采购原材料到制毒到贩卖,有一根链条,只要摸清范建制贩毒链条的每个环节,就能顺藤摸瓜查到蔡东家的罪证。

    范建落网后,每次交代出重要人物和重要信息,回到监室就会没头没脑挨一顿毒打,同监犯人还提醒他“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挨了打的范建就琢磨,是不是公安内部还有蔡东家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蔡东家掌握了。于是,第二天他立马翻供。翻供之后,果然没人难为他了。范建明白了,那些人是在暗示他,蔡东家的势力依旧强大,如果自己咬牙挺住,说不定蔡东家会想办法救他;如果招了,不等法院判,恐怕自己的小命就被他们折腾没了。

    前脚招供,转眼又翻供,范建的一次次反复也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在春风化雨的谈心和暴风骤雨的高压之下,警方彻底打掉了他的侥幸心理,同时也解除了他的顾虑——只有如实交代罪行,才能争取到宽大处理,只有与警方合作,才是自己和家人最好的出路。对于从他手里缴获的16公斤冰毒的来源,他终于吐出了实情:“冰是蔡镇海做的,麻黄素是关成栋提供的。”

    今天的博社村委会不但是博社村党群服务中心,还是戒毒服务中心

    拿下范建,在强有力的证據面前,蔡镇海和关成栋也不得不吐口了。根据蔡镇海和关成栋等人的供述以及警方事先掌握的证据,2014年6月1日,专案组在深圳等地相继抓获蔡东家制贩毒犯罪团伙骨干成员13人。至此,雷霆扫毒专项行动涉案的7个核心团伙、48名主要成员悉数到案。

    警方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拿下了所有外围阵地。2014年7月,被扔在看守所里好几个月无人搭理的蔡东家,在寂寞与担忧中等来了专案组民警。专案组民警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把大量的证据往他面前一摆,扭头走了,让已经做好死扛准备的蔡东家呆若木鸡。

    此时的蔡东家,左膀右臂全被砍掉,手下喽啰悉数被围猎,保护伞纷纷被反腐的暴风骤雨刮进看守所,蔡东家就是再硬的“钉子户”,面对如山的证据,也只有徒唤奈何。一个月后,还指望着出现转机的蔡东家收到了延长侦查羁押期限的告知书。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就在民警准备转身离去的瞬间,蔡东家喊了一嗓子:“您等等……”

    这一次,蔡东家交代得很彻底,从当年外出深圳打工,回老家经营虾塘、当治保主任时协助他人制毒,到最后成为制毒堡垒村的老大,事无巨细,蔡东家前前后后交代了一个多月。

    2014年9月25日下午,几辆囚车从博社村北部地灵山边的公路上驶进村里,驶过蔡东家再熟悉不过的博社村委会小院,驶过充满孩子欢笑的博社村小学,停在蔡家祠堂源远堂前。见怪不怪的博社村民早已对警车和警察熟视无睹,但还是有眼尖的村民在其中发现了蔡东家的身影:“快看,是蔡书记!”

    蔡东家身着囚服、戴着手铐,双手提着一根麻绳,麻绳下面拴着沉重的脚镣,缓缓走下囚车,他的身后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蔡东家在这里停一停,在那里指一指,不时跟警察说着什么。这种指认制贩毒现场的情景,村民们太熟悉了。在这之前,蔡良火这样回来过,蔡镇海这样回来过,还有很多他们的亲朋好友,都这样回来过。

    今天的博社村委会不但是博社村党群服务中心,还是戒毒服务中心

    他们回到故土,捡拾自己的人生脚印。每个人的人生都会留下一串串脚印,或者阔步向前,或者歪歪斜斜。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也会沿着来时的路,一个个捡拾自己的脚印,拼凑起自己的一生。

    在警察的押解下,蔡东家走过源远堂,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走向蔡家即将建成的豪宅。一度,这些小巷里毒水横流,几乎无处下脚,而蔡东家闭着眼睛就能绕过任何一个毒水坑;而今,泛滥的毒水不见了,可他脚下曾经畅通无阻的道路,却突然变得崎岖难行——不是地不平,而是因为他的脚以前毫无约束,他的路才走斜了。戴上沉重的脚镣之后他才醒悟,人间的路究竟该如何走。只是,这醒悟来得太迟了。他将戴着这沉重的脚镣,步履踉跄,从自己的家门一路走向地狱。

    蔡东家从来不曾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告别家乡,告别他的制毒王国。面对潮水一样围拢而来的村民,被押上警车之前,他想抬起手与自己熟悉的乡亲挥别,但他努力了几次,提着麻绳拴着脚镣的手,无论如何都抬不到胸前。无奈之下,蔡东家歪着头耸起肩膀,蹭了蹭迷蒙的泪眼。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两行浊泪沿着他花白的胡茬儿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他脚下的这片黄土之上……

    2015年12月24日,指定异地审理的蔡东家一案在广东省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法庭上,蔡东家依然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但他的挣扎显得十分无力。蔡东家比谁都清楚,那些苍白的狡辩注定是徒劳的,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的生命在这个他万分留恋万般不舍的世界上多停留一会儿。

    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蔡东家死刑,蔡东家提出上诉。2018年8月7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整整五年过去了,蔡东家最终没有熬过死神,也没有熬到2019年的農历春节。2019年1月17日,在南国阴冷的冬天里,遵照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复核决定,蔡东家被依法执行死刑。

    当然,蔡东家并不是最后一个与冰魔一起走向灭亡的毒枭,在冰魔的驱使下,一定还会有人像他一样刀头舔血,前赴后继走向地狱的入口。相应的,那些在刀尖上舞蹈的禁毒英雄们,也不会放下手中的利剑。在蔡东家等待死亡判决的五年中,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的三任局长王均科、邓建伟、翟凯夏,一棒传一棒接力着雷霆扫毒行动,在中国南海边打出了一片朗朗晴天!

    一路狂奔

    就在一线警察乘胜追击、与蔡东家等毒枭面对面较量的同时,2014年6月,李春生开始了全新的广东禁毒战略布局。

    博社一战之后,李春生与禁毒局长王均科促膝谈心,希望了解他对下一步工作的打算。王均科坦诚地说:“博社一战是我从警以来的巅峰之战,现在我年龄大了,冲在第一线也难以辉煌再现,我愿意退下来,做一些法学研究和法治公益方面的工作,希望组织考虑。”

    恰巧广东省委、省政府正在筹备一个法治公益组织,经广东省公安厅推荐,王均科被任命为广东省弘扬法治公益基金会理事长。这个公益组织的主要职责是资助法学研究,普及法治教育,开展针对弱势群体的法律援助等。

    握别王均科之后,禁毒局政委邱伟走进李春生的办公室:“有什么工作安排,请指示!”

    李春生开门见山:“没什么指示,不过,重担倒是有一副,需要你去挑起来。经省厅党委集体研究,并报请上级批准,准备让你去汕头工作。怎么样?不会嫌偏远吧?”

    邱伟笑了:“作为一名党员,当然要听组织安排。”

    “那就好。你应该能领会党委派你去汕头的意图,但我还是要再次强调一下。”李春生叮嘱,“之所以调你去汕头,除了压担子,还有部分禁毒工作上的延续性。雷霆扫毒战果显著,海陆丰地区的制贩毒犯罪活动得到了有效控制,但犯罪分子只是被打散了,有的跑进了深山老林,有的跑到了周边地区,他们暂时躲藏起来,只要风头一过,还会卷土重来重操旧业。当然,他们不会再回博社制毒,而是像毒水一样渗入周边地区,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洼地效应。汕头紧靠海陆丰,是制贩毒分子最可能藏匿的地区之一,你去汕头,就是要扎紧篱笆、严防死守,不让毒水流进洼地!”

    邱伟收起笑脸,立正敬礼:“明白!我去把洼地补起来,变成高地!”

    2014年6月,邱伟赴任汕头。7月,邱伟被任命为汕头市副市长、市政府党组成员、市公安局局长。

    送走邱伟,身材壮硕的邓建伟来到李春生办公室。此时,邓建伟正负责省公安厅的情报研判和应急指挥中心的工作。

    李春生直奔主题:“准备给你换个岗位,去禁毒局当局长,怎么样?能不能干好?”

    邓建伟挺直了身板:“十年前我就是省厅刑侦局的禁毒处长,再干回老本行,能干好!”

    “抓禁毒有三个牛鼻子,”李春生掰着指头面授机宜,“一是要多警种合成作战,光靠禁毒一个部门不行,有大任务要一起扑上去,全警动、全省动、全民动。二是消灭制毒贩毒的有生力量,不能让他们死灰复燃。三是抓毒枭、擒贼王,一个都不放过!”

    “按领导指示办!”

    李春生随口接了个顺口溜:“说到就要做到,做到就要有效!”

    邓建伟走马上任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局长,由刑侦局副局长转任禁毒局政委的翟凯夏则是在广东省公安厅深耕多年的刑侦专家。1986年,翟凯夏从广东省警察学校毕业,进入广东省公安厅,在侦办张子强案期间崭露头角,后来屡破大案要案。作为广东刑侦界的智多星,翟凯夏善于引而不发、伺机而动,稳扎稳打、低调沉稳。到禁毒局上任之初,翟凯夏就沿着广东的海岸线,从湛江到珠海,从深圳到汕头,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走下来,不漏掉一个县市,甚至连每个港口都要走到。每到一处,他除了听取当地公安机关禁毒工作的汇报,还走访当地政府、企业,摸清底数,收集研判各地禁毒方面的综合信息。

    博社的天空亮了,林东进和胡海涛的心情却一直笼罩在雾霾之中。围猎博社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也有不少漏网之鱼。经过网上追逃和全国各地警方的不懈努力,逃脱的毒枭们陆续归案,可心狠手辣的蔡罗却从此人间蒸发。尽管蔡罗只是个小喽啰,也没有从他家里搜到大宗毒品,但那么多缉毒警察都跟他打过交道,甚至险些把命断送在他手上。林、胡两人觉得,抓不回来蔡罗,围猎博社就不圆满。

    蔡罗去哪儿了呢?让我们再回到2013年12月29日早上。警方包围博社村时,蔡罗自知无路可逃,干脆横下一条心死中求生。他趁警方还没包抄过来,找出一根一米多长的胶皮管子,由后窗逃到瀛江边,把胶皮管子咬在嘴里,一个猛子扎了进去。靠那根胶皮管子续命,他沿着瀛江北岸拼命往东潜游,直到出了博社村才敢露头。

    身后的嘈杂声和直升机上的喊话声渐渐减弱,直至消失。被冻得浑身麻木、落汤鸡一般的蔡罗爬上岸时,他已经游过了瀛江边的西山村,离甲子港不远了。博社是回不去了,往哪里跑呢?躺在岸边喘息的蔡罗望着前方灯火初上的甲子镇,突然想起很久没有联系的女同学黎海鸥,还有黎海鸥的哥哥黎海鹏。现在只能投奔黎海鹏兄妹了。

    八年前,蔡罗在甲子镇读高中,黎海鸥和他同一个年级。有一次下课后刚出校门,两个骑着摩托车的飞车党见打扮漂亮的黎海鸥背着一个LV双肩背,认定她有钱,开足马力冲上去就抢,被蔡罗撞个正着。蔡罗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将摩托车踹倒,又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给两个飞车党开了瓢。黎海鸥的大哥黎海鹏闻讯赶来时,两个飞车党正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后来,这俩小子在医院里缝了十几针,还都落下了轻度脑震荡。

    黎海鹏打量着身材瘦小的蔡罗,不由得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当即把蔡罗请到附近的酒店好酒好菜招呼,还拿出一沓子百元大钞表示感谢。蔡罗喝酒吃菜,但那钱却坚辞不受,更让黎海鹏刮目相看。

    聊起来才知道,大家都不是外人。黎海鹏兄妹的母亲蔡东梦出嫁前就是博社村人,而且是蔡东家的堂妹;蔡罗与蔡东梦两家虽然不是一个房头,但毕竟都是博社人,论起辈分,蔡罗要喊蔡东梦一声姑姑。

    从此,蔡罗与黎氏兄妹成了莫逆之交,因为那出英雄救美,黎海鸥自然跟蔡罗多了一分亲近,加上蔡罗长相不错,人又机灵,黎海鸥经常逗蔡罗说:“你给我当男朋友吧,咱这叫亲上加亲。”

    对此,蔡罗倒是没什么意见,黎家就不一样了。黎家是甲子镇上一等一的富户,黎海鸥的父亲黎腾蛟是甲子港赫赫有名的船老大,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靠走私发了大财,停靠在甲子港里的远洋大船有三条是黎家的。黎海鸥的二哥黎海鹰跟随黎老大跑远洋运输,年纪轻轻就是船长了。黎海鸥的大哥黎海鹏用家族走私赚来的钱,在深圳搞了一个鹏展豪车俱乐部,后来又到佛山搞了一个,也是富甲一方的大老板。比起黎家的家境,蔡罗的条件就太差了。几亩水田不够一家人吃饭,父亲就给别人家当司机跑长途运输,母亲则在一个小饭馆里打短工。

    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你情我愿地谈起了恋爱。可是,当蔡东梦发现端倪之后,母女二人发生了激烈争吵。蔡东梦对女儿说:“你带蔡罗来家玩我不反对,因为他是我侄子,但我没让你跟他谈恋爱。他是我们蔡家的人,你跟他谈恋爱是乱伦。”

    黎海鸥反驳:“为什么不行?他叫你姑姑,我叫他表哥,不乱辈分。再说,你们早出了五服,没有血缘关系,法律都管不着,你管什么?”

    别看蔡东梦只是个家庭妇女,却是黎家的主心骨,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蔡东梦之所以反对两人谈恋爱,倒不仅仅是嫌贫爱富。蔡罗的家境差一点儿没什么,可蔡罗差点儿把两个飞车党打死的举动让她很不放心,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哼不哈的,出手却异常凶狠,做事毫无顾忌,她不想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女儿委身于这样的狠角色。

    眼看着爱情受阻,黎海鸥想不通,却拗不过母亲。自认为受了天大屈辱的蔡罗也通过此事认识到,财富才是衡量爱情的天平。高中没有毕业,他就辍学回家,跟着蔡良火学会了制毒。他之所以愿意担任村里的治安员,抽出时间为村里人制毒放风,是因为他从蔡东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蔡东家当年也是从治保主任起步的,蔡罗梦想着自己将来能够成为蔡东家那样的人。

    蔡罗不但有制毒技术,而且机敏过人、下手凶狠,被蔡东家委以重任,对外是村里的治安员,对内是制毒师和“狼队”负责人。不料,他的梦想这么快就破灭了。和他一样参与制毒的父母估计已被警方抓获,蔡罗独自住在靠近瀛江边的新房子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灯火阑珊中,蔡罗敲开了黎家的大铁门……

    蔡东梦当天下午才得知博社村被围剿的消息,不过都是零零碎碎的,比较确切的是,她的两个弟弟都在博社村被捕的182人之中。万万没想到,在3000名警察的围猎之下,蔡罗竟然能逃出重围。一看蔡罗一副落水狗的狼狈,蔡东梦马上就意识到:博社完了。

    黎海鸥焦急万分地说:“妈,赶紧想办法把蔡罗藏起来啊,万一警察追来怎么办?”

    蔡东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蔡罗说:“这里很危险,我没法儿收留你,再说,我都快六十了,担不起什么风险。这样吧,我给你大哥海鹏打个电话,看看他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电话是蔡东梦到里屋打的,蔡罗不知道她都说了些什么。很快,蔡东梦出来了:“我这里有辆摩托车,你把牌子摘下来,这就离开甲子镇,先往北跑,一定要走小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没油了你就把摩托车扔了,然后想办法到汕头潮阳那边去。我有个表哥在潮阳金浦鎮,论起来你应该叫大舅,去那边躲过风头再说。”

    只要能逃命,蔡罗不怕远。他也明白蔡东梦并不全是担心惹祸上身,甲子镇离博社能有多远?肯定是警方重点盘查的地方,留在这里,很容易被警方盯上。

    蔡罗接过车钥匙转身出门,黎海鸥追上来,塞给他一沓钞票,又从冰箱里找出些速食品和两瓶矿泉水,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递给蔡罗:“里面有个手机,是我的备用号码,你到了潮阳那边别忘给我打个电话。记住,只打电话,千万别发短信,容易让公安盯上。”

    金浦是汕头市潮阳区下辖的一个街道,南临练江,北连河溪镇,有海滩、有良田、有鱼塘,地理位置通江达海。与紧靠瀛江的博社村非常相似,金浦紧邻练江的岸边错落分布着几个村子,形似梅花,故得名梅花乡。蔡东梦的表哥就住在其中的梅东村。

    金浦不仅是革命根据地,更是人才荟萃之地,从这里走出去的两院院士就有十几个,比如著名经济学家萧灼基。当然,反面的典型也有,比如曾经的全国首富黄光裕,还有与黄光裕案有关联的原公安部部长助理郑少东,他们也是金浦人。国美创始人黄光裕在2010年因非法经营罪、内幕交易罪和单位行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与他沆瀣一气的同乡郑少东也因此落马。这也从侧面说明,潮汕地区出来闯荡天下的人,很讲同乡之谊,有点儿同气连枝的意思。

    到了金浦,蔡罗才明白蔡东梦让自己来此地的深意。这里有潮阳古八景之一的龙首环青,是很有特色的旅游点,往来游客不断;轻工业也比较发达,有上万外来人口在这里长期居住,蔡罗一个生面孔躲在这里,不会引起别人的特别注意。

    蔡东梦的表哥姓郑。后来蔡罗才知道,这是梅花乡的大姓,本地的男丁基本都姓郑。去郑家之前,他先给黎海鸥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又去附近的曾山古寺景区转了转,四处拜拜佛,留下一点儿香火钱,希望佛祖能够保佑自己。眼看天色黑下来,他才前往梅东村。蔡罗对郑大舅说:“我来潮阳这边谈业务,姑姑让我顺路来看看您。”

    蔡东梦事先已经打过招呼,郑大舅热情接待,安排蔡罗在乡里的小旅馆住下。终于有了落脚之处,蔡罗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松警惕,毕竟,暂住一两天可以,常住下去还要另想办法。第二天,蔡罗跟大舅说:“我看你们这边的经济搞得不错,昨晚我给家里打电话说了说,他们让我在这里多待几天,看看有什么可以投资的项目,我爸爸说,只要项目好,钱不是问题。”

    这话倒也不假,如果不是博社被警方围剿,以他的资金实力,拿出个几百万投资,真不是问题。郑大舅知道那边的人有钱,对此也未加怀疑。

    白天,蔡罗就躲在小旅馆里,晚上去外面吃点儿东西,顺路去郑大舅家串个门,装模作样打听一下投资方向。倒是没遇到什么麻烦,就是毒瘾不时发作,实在难熬。他出逃的时候身上没带毒品,这会儿更不敢到外面去买,只有忍着了。这么待了一个星期后,蔡罗不好意思再让郑大舅给自己掏住宿费了,就用自己的身份证在旅馆登记住宿。

    当天傍晚,蔡罗从郑大舅家出来,先在外面转悠了一会儿,又去路边的小店买了一箱矿泉水,扛着往旅馆方向走,还没到门口,就发现一大群警察把旅馆围得铁桶一般。蔡罗一惊,扔掉矿泉水转身就走。在外面躲了一个多钟头,等警察都撤了,他又悄悄溜进了郑大舅家。

    屋里的气氛明显不对,郑大舅脸色阴沉:“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在老家犯事了?刚刚警察找来了!”

    蔡罗心里暗暗叫苦:“不瞒大舅,我在老家谈了个对象,女孩儿她妈不同意,我跟老太太吵了一架,不小心把她推倒了,摔了一脸血,怕派出所找我算账,就跑出来了。”

    其实,蔡罗犯了什么事,前来执行抓捕的潮阳警察早就告诉郑大舅了,说蔡罗是个涉嫌制毒贩毒的网上逃犯,只要见到蔡罗,立即报警。都这时候了,蔡罗还没一句实话,郑大舅更恼火了:“既然警察来找,你就不能在我这里住了,还是赶紧跑吧。”

    即便郑大舅不说,蔡罗也不敢留在这里了。临走前,他叮嘱郑大舅:“警察再来问,你就说我回陆丰了。”

    郑大舅闭着眼一挥手,下了逐客令。蔡罗刚离开,郑大舅就将电话打到了派出所,报告说蔡罗已经跑了,至于往哪儿跑了,他坚称不知道。潮阳警察忙了半夜,在各个路口围堵,都没有发现蔡罗的踪迹。

    重操旧业

    蔡羅沿着练江一路往西,小心翼翼,只要远处有人,他就躲到江边树丛中。他早已打算好了,一旦遇见警察,他就跳进江里去,凭着他的水性,逃跑的机会还是有的。

    夜渐渐深了,只有星星在天空中好奇地瞅着这个深夜独行的年轻人。此时正是广东最冷的时候,南国冬天的寒意浸透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蔡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后悔没多带几件出来。小路似乎永无尽头,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想想在博社村带领“狼队”的神气劲儿,这才几天工夫,居然就落到如此田地。

    午夜时分,蔡罗来到了荒郊野外的一座破桥旁,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到桥下靠着桥墩坐着。这时,毒瘾又发作了。四周一片漆黑,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树木摇曳发出的呜咽,蔡罗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浑身不住发抖。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见被他毒打过一顿的那个警察林东进满身血污地向他走来。

    蔡罗惊叫一声,睁开眼一看,东方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绚丽的朝霞。原来是梦。可林东进的身影深深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个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他越想越害怕,起身继续往前赶。可是,到底去哪儿呢?他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不远处似乎是家小饭馆,满身冷汗的蔡罗下意识朝那个方向走去,他早已饥肠辘辘了。

    这家饭馆虽然门脸不大,里面倒还干净整齐。老板娘四十多岁,见来了客人,殷勤地上前招呼:“小伙子,想吃点儿啥啊?”

    蔡罗点了一碗面,狼吞虎咽吃完,然后就开始发呆。身上的钱本来就不多,这么没有目的地到处乱跑,支撑不了多久,该怎么办啊?眼前客人出出进进,老板娘忙得不亦乐乎,蔡罗不由心念一动。等吃早餐的客人少了,老板娘闲下来了,蔡罗走过去问:“大姐,生意不错啊。你这店里用人吗?我什么都会干。”

    老板娘黄玉珍头一次碰到这种事,上上下下打量蔡罗,看样子不像本地人,虽然满脸憔悴,模样倒还端正。“小伙子,你从哪儿来的?”

    蔡罗随口瞎编:“我家在惠阳那边,跟家里吵架跑出来了,想打工挣口饭吃。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什么都会干,只要管吃管住就行,给不给钱无所谓。”

    惠阳离陆丰并不远,黄玉珍没有听出口音的差别,见他挺有诚意,便答应了:“那好吧,正好我后厨也需要人手,你就留下吧,没地方住,晚上可以住在店里。”

    就这样,蔡罗留在店里干活儿了。店虽不大,活儿却不少。蔡罗以前在博社的时候,哪里干过这些粗活儿?没多长时间他就受不了了,但没办法,小饭馆里的工作虽然累,却是蔡罗能想到的最好的隐藏方式。在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栖身之地前,他只能在这里将就。一个月后,蔡罗领到了辛苦劳动的工钱一千元,不由得百感交集。以前别说是一千元,就是百八十万他也没放在眼里,而这来之不易的一千元卻让他觉得沉甸甸的。

    蔡罗曾经是堡垒村排得上号的人物,平时颐指气使惯了,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是很难隐藏的。时间久了,黄玉珍越来越觉得,蔡罗绝不是离家出走那么简单,说不定大有来头。尽管眼下落了难,将来难保不会发迹。因此黄玉珍多了个心眼儿,像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认下逃难的武松做兄弟一样,她也认蔡罗做了自己的干兄弟。

    女老板毕竟不是孙二娘,黄玉珍对蔡罗产生浓厚的兴趣,不仅仅是指望他将来的发迹,还有现实的需求。店里的活儿不忙的时候,蔡罗和黄玉珍经常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黄玉珍就时不时点拨蔡罗:“小蔡,你要是能一直留在我店里就好了,跟你在一起,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对此,蔡罗只能假装听不懂。可黄玉珍却仿佛腾云驾雾似的,看着眼前的蔡罗越来越有感觉。为笼络蔡罗,黄玉珍以给蔡罗介绍对象为名跟他套近乎,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蔡罗,声称“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看着黄玉珍女儿的照片,蔡罗嘴里敷衍着“好看”,其实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这时候,蔡罗的心情比较复杂,逃亡路上,时时心惊肉跳噩梦不断,毒瘾发作更是生不如死,黄玉珍的关切,多少让蔡罗感到些许温暖。可是,黄玉珍说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那些肉麻的暗示,蔡罗实在有点儿受不了。如果真的闹出些扯不清的事,那才真是大麻烦。

    一天晚上小店打烊后,黄玉珍再次挑逗蔡罗,蔡罗只好借口不舒服躲到自己的房间里。不料黄玉珍紧跟着他进来了。蔡罗不敢撵她走,更不敢让她留在屋里,只得苦着脸说:“大姐,都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

    黄玉珍笑容暧昧:“好兄弟,你怕啥,大姐还能吃了你?”

    不得已,蔡罗只好直言相告:“大姐,你对我好,我明白。我尊重你,希望你也尊重我,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蔡罗坚决的态度让黄玉珍很扫兴,临走前悻悻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你是犯了事躲警察才跑到我这里的,想蹲牢房那还不容易?你自己看着办吧。”

    如果黄玉珍报警,那自己就真的玩完了。黄玉珍走后,蔡罗整宿翻来覆去,备受煎熬。好不容易睡着了,满脸是血的林东进又进入了他的梦境……

    每天天不亮,蔡罗就要起来准备一天的食材。忙碌中,他才能暂时忘却烦恼。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他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东奔西突,却永远冲不破心灵上笼罩的阴影。

    蔡罗意识到,继续跟这个半老徐娘相处下去,无疑是在玩火自焚。黄玉珍的丈夫在山里养猪,偶尔还会不打招呼来小店一趟,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端倪,那就闯大祸了。再说,躲在这里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总不能在小店里打一辈子工吧?为今后打算,还是要重操旧业,毕竟制毒才是他的绝活儿,靠制毒赚了钱,他才能咸鱼翻身。

    蔡罗盯上了黄玉珍老公在山里的养猪场,那是个人烟罕至的僻静之所,易于掩人耳目。他自信有办法摆平黄玉珍两口子,在养猪场潜伏下来,但购买麻黄素没有资金,怎么办呢?为了找回从前那种呼风唤雨的生活,他连半秒钟都没有犹豫就拨通了黎海鸥的电话:“我在汕头这边发现了一个好门路,在山里建一个养猪场,专门饲养藏香猪,前期投资需要100万元。”

    100万这个数不是随口来的,按照以往的经验,购买一桶25公斤的麻黄素至少需要100万,贵的时候甚至要200万。即便联络上自己熟悉的麻黄素卖家关成梁,可以先付定金,但在目前这个紧张形势下,预付款太少了,关成梁也不会卖给他。关成梁是关成栋的弟弟,当年跟着关成栋一起做麻黄素生意,与蔡罗多次合作。关成栋落网之后,关成梁逃到了福建,继续做着刀头舔血的生意。

    可是,100万不是个小数目,黎海鸥的口气有些犹豫:“我想想再答复你,行不行我都给你回话。”

    蔡罗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黎海鸥开车从甲子镇来到了金浦。当蔡罗看到黎海鸥从后备厢里拎出一蛇皮袋子现金时,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这是真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蔡罗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你就不用管了,等藏香猪出栏的时候,别忘告诉我。”黎海鸥没有透露资金的来源,实际上,这是黎海鹏的钱,他才是资金的实际控制人。哪里有暴利,资本就流向哪里,这是资本的属性。

    接下来,就是进行制毒的准备工作了。黄玉珍并没有察觉蔡罗的微妙变化,她只是对这个年轻人越来越舍不得,越来越依赖了。蔡罗一脸郑重地提出要见黄玉珍的丈夫,黄玉珍吓得花容失色,以为是蔡罗受不了自己的骚扰,要跟她老公摊牌。蔡罗赶紧打消黄玉珍的顾虑:“你别误会,我听说你老公那个养猪场快黄了,想帮帮你。干脆租给我养藏香猪,你老公也可以给我打工。”

    最近黄玉珍两口子正为养猪场的事情犯愁,听了蔡罗的话,顿时喜上眉梢:“不用找我老公,我就可以答应你。我说嘛,总觉得你不是一般人,真让我猜中了。不过,你打算给多少租金呢?”

    蔡罗随手把5万元现金扔在黄玉珍面前。黄玉珍更是吃惊,自己辛辛苦苦开饭馆赚小钱,蔡罗不过是给自己打工的,怎么突然间出手如此豪阔?她忙不迭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公,她老公更是没意见了,不但甩掉了养猪场这个亏钱的包袱,还可以继续在这里打工挣钱,天上掉馅饼的事,何乐不为?

    此前的二十五年,黎海鸥长期处于强势母亲的保护之下,在家族中担任着会计和出纳的角色,无论是父亲的海上走私,还是大哥在深圳的豪车俱乐部,多数款项的周转都由黎海鸥负责。但也仅限于此,具体的生意,父母和大哥从不让她插手。如今奉大哥之命来到汕头,她觉得自己像出笼的小鸟,终于可以独当一面展翅单飞了,况且还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做梦也想不到,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

    话都说开了,蔡罗也不必再瞒着黎海鸥了。当着黎海鸥的面,他使用自己配制的各种化学药剂与半成品发生反应。黎海鸥当然见过冰毒,但亲眼看到制毒师演示制造冰毒的流程还是第一次。小小的房间内,高温釜、蒸发器等设备一应俱全,甲苯、丙酮、盐酸等化学品气味刺鼻,大小不一的试管、烧杯、漏斗摆满了屋子各处,利用这些工具,蔡罗将各种她叫不上名字的化学物质混合,经过高温浓缩、搅拌、低温冷却,最后成为略带淡黄的像冰块一样的白色晶体。

    蔡罗用指甲挑出一点儿放在鼻子下面,使劲抽动了几下鼻翼:“成了,这就是高纯度的2号,像不像高中的时候我们做化学实验?”

    黎海鸥像观看魔术一样,瞪大眼睛,尽管不明所以,还是不由自主地茫然点头。

    大米系统

    在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长邓建伟的办公室里,除了负责作战指挥的副局长金效国,还有从全省各地调研回来的政委翟凯夏。翟凯夏泡了一壶凤凰单枞,跟两位同事谈着他调研后的设想:“我们广东禁毒队伍人员缺口比较大,省厅60多人,全省2000多人,而我们面对的是海洛因、可卡因、冰毒、K粉、氯胺酮等种类繁多的毒品,还要盯住和发现来自国内外的制贩毒人员以及社会上数十万的吸毒人员、数不清的化工企业。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就是把基层禁毒民警累死了,活儿也干不过来。”

    鄧建伟笑了:“我知道你早有成熟想法了,就直说怎么办吧。”

    翟凯夏语气郑重:“我的意见是,向科技要战斗力!让制贩毒分子的每一个风吹草动,尽收禁毒警察的眼底!”

    邓建伟说:“翟政委一头扎到基层去调研这么长时间,刚才的意见一针见血。我再作点儿补充,我们广东一是制毒大省,这些年我们打掉了337家制毒工厂,数字触目惊心;二是毒品集散地,全国、全球的毒品都从我们这里中转,从湛江到珠江口到汕尾的海岸线,都是毒品进出口通道;三是毒品类型多元化。向科技要来了战斗力,然后怎么办?前任禁毒局领导班子在厅党委指挥下打博社一战成名,我们得向他们学习,找准目标,打一两场大仗,把制贩毒分子的气焰打下去。”

    金效国插话说:“向科技要战斗力不是一日之功,目前禁毒力量分散是我们的弱点,一个地区的禁毒支队也就那么几十个人,有些市县的禁毒大队不过十几个人,实在不够用的。我们要统筹全省的禁毒力量,遇到案子分为主办和协办单位,协同作战。比如说,仅珠三角就有九个市,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毒贩们一脚油门就能跨市,各地分头作战肯定不行。我们也要跨区域作战,点面结合,在面上,要全链条打击,在点上,要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抓几个大毒枭!”

    翟凯夏点头说:“你这全链条打击的提法不错,正契合了春生同志为我们确定的禁毒工作思路。”

    邓建伟放下茶杯:“全链条打击的同时,科技禁毒也不能等闲视之,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们马上起草报告,报请省厅领导。”

    很快,禁毒局将全链条禁毒、信息化禁毒等设想的报告呈送到了李春生的案头。李春生表示认可,他问邓建伟和翟凯夏:“那么,你俩有什么具体方案没有?比如全链条打击,你们准备怎么个打法儿?”

    邓建伟说:“这个我们也研究过。我们准备建立一个高效的禁毒情报系统,这个系统着眼于几个关键环节:原料怎么来的?在哪儿制毒?谁制毒?谁贩毒?谁吸毒?这个情报系统都要全部掌握。也就是说,易制毒原料刚出化工厂,还没到制毒师手里呢,我们就知道了。制毒师买了原料,哪怕他躲进深山老林做出来了,不出手便罢,一出手我们就能盯上,直接捂住。其核心在于四个关键词:一、毒品,英文drugs;二、分析,英文analyze;三、管理,英文management;四、情报,英文intelligence。我们取这四个关键词的英文首字母DAMI,用汉语拼音一拼就是‘大米,我们这个情报系统就叫大米系统。”

    李春生拿着铅笔,在白纸上记下这几个英语单词的同时,顺手画了一株稻穗,然后用铅笔轻轻一敲桌子:“这个想法很好,但是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综合大量的信息。这方面,你们打算怎么做?”

    翟凯夏说:“这套系统目前尚在设计架构阶段,我们准备选定县级的禁毒大队做试点,一个县一个点,把我们整个广东的禁毒情报家底都放在这个共享平台上,全省每个禁毒民警都是用户终端,既是情报的提供者,也是情报的使用者。这样一来,全省的禁毒情报就可以汇总到一起,只要一个点有异动,我们就能将制毒原料、制毒师、制毒点、毒贩、吸毒者这些看似散乱的点连起来形成一根链条,最后画出一张制贩毒犯罪的关系图。到那时候,想抓谁、怎么抓,就一目了然了。尽管我们打掉了博社那样的制毒堡垒村,但制贩毒分子只是被打散了,他们绝不会收手,还是会继续分散作案。有了大米系统,就可以提升情报捕捉和研判的能力,从而进行全链条打击,一个也不放过。”

    李春生补充说:“那我提几条建议,下一步,你们的打击要涵盖几个方面,一打生产组织者,二打原料提供者,三打大宗销售者,四打境外走私者,五打海外接收者!打击毒品犯罪,不要光盯着国内和省内,要有国际视野,既不能让境外毒品入境荼毒广东,也不能让广东毒品出去危害世界!”

    邓建伟试探着问:“那我们这个报告,厅长您批准了?”

    李春生哈哈一笑:“即报即批!”

    回到局里,邓建伟、翟凯夏马上叫来了情报科长王海涛、侦查科长刘鹏。邓建伟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干一件大事,建一个大米系统!”

    两个年轻人眼神一碰,相视一笑,意会了“干一件大事”的含义,那是让他俩骑马挎枪走天下,禁毒前线打先锋呢。两人异口同声:“局长、政委,请指示!”

    邓建伟大手一挥:“三件事,一是你俩去给我找一家大数据公司,帮助我们建立一套情报系统模型;二是请几个数学和统计学方面的专家,把我们零碎的禁毒数据都整合在这个模型之中;三是从各地选调禁毒专家,参与你们的软件开发。”

    王海涛问:“我们内部请哪几个禁毒专家呢?”

    翟凯夏说:“首先是咱们禁毒局副局长金效国,他就不用我介绍了,全省的禁毒情况都装在他脑子里呢;二是汕头的几位禁毒专家;三是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长邓长城,还有那个自称三峡渔夫的副支队长程煜奎,这二位你们都熟;还有就是广州、东莞、惠州、佛山那几个身经百战的禁毒先锋,去把他们请过来,帮助咱们把大米系统搞起来。”

    王海涛、刘鹏领命而去。很快,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与一家大数据公司合作,搭建起大米系统模型,王海涛和刘鹏又请来两位数学和统计学博士参与设计,各地禁毒专家提供了海量数据,在几个基层禁毒大队试点之后,很快在全省推广。一年之内,不仅广东省禁毒民警全部使用上大米系统,外省禁毒部门得知广东开发了这套禁毒利器,也纷纷前来取经,用户很快超过3000人,而大米系统监控的危险人员数量超过30万人。再后来,广东省公安厅禁毒局应公安部禁毒局要求,向全国公安系统开放了这套系统,用户猛增到两万。也就是说,国内超过半数的禁毒民警都在使用广东的这套大米系统。

    这套大米系统的战果,需要用具体数据来体现:以雷霆扫毒行动围猎博社为起点,一年时间里,广东省共查处涉陆丰、惠来毒品案件1334宗,抓获嫌疑人1564名,捣毁涉陆丰、惠来制毒工场61个,缴获冰毒6吨、半成品62吨,抓获涉毒犯罪逃犯211名。

    经过持续的打击整治,汕尾陆丰、揭阳惠来地区制贩毒活动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而附近的汕头、惠阳等地区,因为毒水外溢,也开始出现零星的制毒窝点。这就是围猎博社后的“洼地效应”,一部分没有落网的制贩毒分子逃亡到附近地区甚至全国各地,随后,全国各地到广东请求协查的案件呈增长趋势,很多案件的线索直指陆丰和惠来。

    为确保雷霆扫毒的高压态势,在大米系统的支撑下,邓建伟、翟凯夏确立了以打击陆丰、惠来的制毒犯罪为中心,深挖隐藏在全省乃至全国各地的陆丰、惠来贩毒团伙,重金悬赏重特大在逃毒贩,对毒品的产、供、销进行全链条打击的方针。

    蔡罗制毒、黎海鸥贩毒的情况,也很快被大米系统捕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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