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
雪原茫茫,森林是苔藓,覆盖住也收留住那不安的雪。
水库旁边的小房子里,一个小孩瑟瑟发抖地站在墙角,恐惧又绝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满脸茂密的胡楂,跟个野人似的,手里攥着根铁丝,缓缓向小孩靠近。小孩又往后挪了半步,已是无路可退。男人猛地扑上来,用铁丝勒住小孩的脖子,小孩奋力挣扎着、蹬踹着,却无济于事,小孩的呼吸跟随着男人的呼吸起伏,越来越弱……
“哎!醒醒,醒醒。”
有人推了推自己,丁唯珺费力地睁开眼,气喘吁吁地环顾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哪儿。旁边的操作员是个中年阿姨,说:“怎么做个CT还睡着了?”
丁唯珺坐起身说:“不好意思,昨天加班加得太晚了。”
阿姨说:“我一看你眼睛通红的,就知道你没睡好,我不是说话难听啊,现在都鼓励年轻人要拼搏要上进,但也得有个度,你看你,年纪轻轻,身体就出问题了吧,还没结婚生小孩吧?”
丁唯珺不爱听她说话,冷着脸说:“我不结婚,也不生小孩。”
“那你总还得要命吧?”
丁唯珺皱着眉头说:“我得啥病了?”
“那我哪知道,片子还没出来呢,再说就算出来了,也得主任给你看啊。”
“那你在这儿废什么话。”
“我废什么话了?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丁唯珺不理她,穿上鞋子径自离开,一路走到医院门外,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眯着眼睛看天空。南方的冬天很暖和,把梦里的大雪都融化了,她下意识地又回想起了刚才的梦,此刻仍旧心有余悸。
她打开手机,读了一半的资料还停在那里。最近组里分下来一个新选题,叫什么边境风云,就是要做一系列的重大刑事案件纪实报道,这些案件大多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到2000年初,分布在中国的各个边陲。
主任让他们看完了自己挑着去采访,丁唯珺这几天就在抓紧看资料,这杀人的案件看多了,噩梦就找了上来。
这时,她手机响了,是同事刘晓琼打来的。她接听起来,那头急火火地通知她回去开会。她看了眼时间,还要等好几个小时拍的片子和其他的检查报告才都能出来,便掐灭了烟,朝地铁口走去。走了几步,她突然感觉挺累的,索性站在原地,拦了辆出租车,朝公司赶去。
丁唯珺是一名记者,就职于南城报业集团,近些年纸媒衰落,集团转型,旗下的报纸和杂志都上线了App[1],所以对她们采编回来的新闻,时效性已不是第一顺位,现在更重要的是故事性和可传播性,绩效和奖金也直接和这个挂钩。
可丁唯珺却总写不出领导要的爆文。她上一篇文章采访的是一个女人,两年内离了三次婚,她琢磨了半天,给文章起了个感觉能爆的名字——《白富美为何被“前公尽弃”》,好不容易砸起了一些水花,却被当事人投诉了,说她瞎写,自己根本没在KTV坐过台,也没做过整容微调,她这是在抹黑自己。女人带着好几个社会小青年把丁唯珺堵在公司里,道歉已经不管用,非要揍她一顿才解气。丁唯珺虽然憋屈,但也是不吃眼前亏的人,从洗手间跳窗户逃走了。
虽然躲过了一场胖揍,但却躲不过公司内部的处罚,主任在会议上点名批评了她,扣了她的工资和奖金。她不服,说:“是你们要流量的,故事的流量和真实性之间,本来就有冲突。”
主任说:“你别嘴硬,人家刘晓琼怎么就能兼顾流量和真实性呢?同样写女性,人家那篇《财阀家的女秘书》,怎么就写得那么有深度呢?”
丁唯珺不吭声了,刘晓琼确实写得好,她无力反驳,窝了口气,一连几天见到主任都冷脸躲着走。
今天到了公司,一进会议室,她迎头又撞见了主任,主任看了看她,她看了看其他座位,同事都到了,明显就等她一个人呢。她急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上午请假去医院了。”
主任板着脸敲了敲桌子说:“开会。”
丁唯珺找了个离主任远的位置坐下。主任清了清嗓子说:“上次分发的资料都看了吧?今天开会的目的就是领任务,然后去当地走访,写一篇两万字左右的长篇纪实报道。”
主任话音刚落,刘晓琼就举手了,她先选了云南的案件,说是正好可以一边采访一边把蜜月度了。年纪最大的老文,选了离这儿最近的东莞,说老了,远地方懒得去了。这话一出,也就没人和他抢了。张晨霖选了也不太远的广西,那是他的老家,熟悉且人脉都在,顺理成章。
最后留下海南和黑龙江两个选项,丁唯珺想选海南,她年幼时就想去,可是却一直因为各种原因没去成。丁唯珺刚要开口,主任却先把去海南的任务给了新来的女实习生,还让她去那里多吃点海鲜,螃蟹、皮皮虾之类,让她记得带点过敏药……
丁唯珺说:“我也想去海南。”
主任瞄了她一眼说:“海南太晒了,你一个北方人不适应,你还是去黑龙江吧。”
老文搭话:“现在11月份,那里应该下雪了吧?”
刘晓琼看了看天气说:“天哪,都低于零下十摄氏度了。”
丁唯珺冷笑了声说:“没事,我不怕冷。”
“那最好了。”主任起身来到她身边,似委以重任般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好好写。”
丁唯珺猜测,后面应该还有半句话,“写不好就别回来了”。
离开会议室,丁唯珺回到工位,开始查看自己负责的案件。2006年底到2007年初,黑龙江佳城发生特大凶杀案,有多名儿童被害……她只翻看了几页报道,便觉得心烦,又感觉小腿不舒服,撸起裤腿在上面按了一把,竟浮肿了,凹陷了一个坑。
刘晓琼靠过来说:“你刚才走得快,没拿这个。”她递出一封介绍信,是给当地公安局的,内容是希望对方能协助采访工作。丁唯珺说了声“谢谢”,把介绍信收好。
刘晓琼却还没有走的意思,说:“你怎么跑医院了呢?身体不舒服啊?”
“最近特别容易累,腿还老浮肿。”
刘晓琼嘿嘿一笑:“这不是啥大病,我觉得你可能就是缺男人了,内分泌失调了,找个男人调和调和就好了。”
“你上一边去,上次那谁食欲不振,你也说人家缺男人了,后来发现是怀孕了……”
两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刘晓琼还是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弓下身子悄声说:“你听说了吗?主任他老婆中风了。”
丁唯珺冷笑一声:“怪不得主任对新来的小姑娘那么关照,还多吃点海鲜,记得带过敏药。”
“男人都一样,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刘晓琼说。
“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只能认命了,抱抱换包包,我做不来。”
“行了,你也别气了,我看过那小姑娘在学校时的采访稿子,跟小学生作文似的,这次写出来的东西估计也会闹很多笑话。哎,要不我带你去找主任说说,让你和那小姑娘换一换,我在主任面前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晓琼,谢谢你的好意,但这次就算了吧。”
“可黑龙江那么老远,又那么冷……”
“没事,那地方我其实挺熟的。”
“你去旅游过?”
丁唯珺想说那是她的老家,但想了想,话转了个弯:“是的,前几年去过一次。”
“听说那边冰雪大世界挺好玩的。”对那个地方,刘晓琼看来比她要有兴趣得多。
丁唯珺随便应付了几句,刘晓琼就被别的事情吸引走了,溜达到另一个同事身边闲聊。
丁唯珺又翻看资料,看了几页,又不舒服起来,那遥远的案子,如蜱虫般,只要多看几眼,就往身体里钻。她又合上了资料,起身去外面抽烟,多抽几口,夕阳就坠落到了江水的另一边。
第二天,丁唯珺先飞到北京,在转机的时候,和佳城的刑警队取得了联系。记者曾经是个让人尊敬或是害怕的名头,但今非昔比,所以现在刑警队那边的态度也就不冷不热的,但也还算周到,指派了一个叫宫浩的警察负责接待她。她在登机前,和宫浩加上了微信,宫浩问她几点落地,要到机场接她。丁唯珺把航班号发了过去,宫浩回了个“收到”,然后说佳城这边冷,让她多穿点。
飞机起飞,丁唯珺坐在靠窗的位置,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醒来,飞机已经快降落了。她透过窗户看出去,初降的夜幕,有种深邃的蓝,机翼底下,这个偏居一隅的小城,已是灯火通明。她不知怎的,竟有了种近乡情怯的触动,童年诸多天寒地冻的记忆都涌了上来,就连那手背,都有了冻疮微痒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挠了挠手背,才回过神来。她一向不喜欢这无用的柔情,唰的一下,把遮阳板合上了。
飞机降落,丁唯珺走出机舱,干冷的空气立马让鼻子里结了冰。这东北小城的机场太小了,没有栈桥也没有摆渡车。她系紧了大衣的扣子,拖着小行李箱朝候机楼走去,一路走到出口,便看到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警察的棉制服,举着个纸板,上面写着“接丁记者”。丁唯珺朝他挥了挥手,走了过去。
警察热情地伸出手和她握手,说:“欢迎丁大记者。”
丁唯珺说:“您太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
“那你也叫我名字就好,我叫宫浩,叫我小宫就行,不过你看着比我小,不介意的话叫老宫也行。”
丁唯珺脸色一变,没想出该怎么接话。
宫浩急忙笑着说:“开个玩笑,别介意。”
丁唯珺不喜欢这种带有挑逗意味的玩笑,便冷着脸说:“这玩笑你经常对女生开吧?”
“我可不是那种人。再说了,我们干刑警的,接触的年轻女性不多。”宫浩一脸认真地说,随即神秘一笑,“最多的都是在KTV里,都搂着别人老公呢。”说完看丁唯珺脸色又变了,他满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丁唯珺不想再理会他,拖着行李径直朝前走去,宫浩三两步追上,抢过行李箱,说:“我来我来,你都不知道车停在哪儿,一个劲往前走啥啊!”
丁唯珺无奈,只得跟着他往前走,一路出了航站楼,来到露天停车场,在一辆破旧的警车旁站住脚。丁唯珺想坐后座,拉开门却见后座堆满了东西,一堆衣服还有棉被。宫浩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厢,看到丁唯珺愣在那里,就一把把后座的门关上,说:“后面太乱了,有时出警困了就在后面对付一宿,你坐副驾吧。”
丁唯珺拉开副驾的门,又看见副驾的座位上有桶吃剩的方便面。宫浩急忙拿起方便面桶,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说:“不好意思,你飞机晚点了,等你等太久了,就吃了点方便面对付一下。”
这一下让丁唯珺有点愧疚了,她说了句“不好意思”,坐上了车。宫浩绕到驾驶位,也上了车。车子里冰冷,宫浩虽打着了火,但车子还要好一阵才能暖起来。
他看到丁唯珺抱着身子,冷得有点哆嗦,说:“你咋就穿这点?没带厚衣服啊?”
丁唯珺摇了摇头:“没事。”
宫浩扭身在后座一阵翻腾,拿出一件棉警服递给丁唯珺:“我的,不嫌乎就穿上。”
丁唯珺接过衣服,说了声“谢谢”,把衣服裹在了身上,瞬间暖和了一些。
“你吃饭了吗?我带你去吃点吧。”宫浩问。
丁唯珺这才想起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也觉得饿了,就说:“我请你吃吧,你等了我这么久。”
宫浩一笑:“扯什么犊子,在东北吃饭能让女生结账吗?带你撸串去,咋样?”
丁唯珺笑着点了点头:“我都行。”
宫浩的车子就开了出去。
宫浩开车不稳当,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再加上冰天雪地,车直打滑,没开出多远,丁唯珺就被晃恶心了,急忙叫他停车,她下去蹲在路边吐。
宫浩跟过来:“咋啦?你怀孕了?”
丁唯珺瞪了他一眼,用纸巾擦嘴,说:“你送我回酒店吧,我不想吃东西了。”
宫浩看出她是真难受,说:“那行吧。”
然后两人又回到车里,宫浩又问:“你是不是晕机了?这飞机也不稳当是吧?”
“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好好开车。”
“这是嫌我话多了。”宫浩闭上了嘴巴。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酒店门前,丁唯珺下车,宫浩说:“明早九点我来接你,去档案室看卷宗。”
“好的,明天见。”
刚要进酒店,宫浩又在身后喊了一句:“半夜有人敲门或是往门缝里塞卡片,你别害怕,也别搭理。”
丁唯珺回了个OK的手势,进了酒店办理入住。房间在三楼,临街,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烟味,便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冽的寒风刮了进来,这让她舒服了一些。她站在窗边看了会儿街景,这里和年幼时的记忆早已没有半点勾连,只有那抬头可见的星斗,还和童年一样清澈。
咚咚咚,响起几声敲门声。丁唯珺听宫浩的嘱咐没有理会,接着几张卡片真的就塞了进来。丁唯珺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后她又觉得饿了,便穿上衣服准备下楼去超市买点东西,可一开门便看到门前放着一个塑料袋,打开来,里面都是吃的。
丁唯珺愣住了,随即想到只有可能是宫浩了,便给他发了条信息:“东西是你买的吧?”
不一会儿,宫浩回了“不是”,接着又一条:“是佳城刑警大队给你买的。”
丁唯珺笑了,回复“谢谢”。然后拿出一盒泡面,烧水煮着吃了,吃着吃着,她突然觉得好安静,窗外街道的嘈杂声都消失了。她端着泡面来到窗前,便看到下雪了,鹅毛大雪片片飘落,是好多年没见过的景色。屋子里暖气充足,手中也捧着温热,那一刻,她突然有了些类似于乡愁的感动。
老话讲,“瑞雪兆丰年”,这是农民的祈盼,雪融化,滋养大地,来年有个好收成。可老话也讲,“大雪无痕”,乾坤一夜玉,骡马乱子都能掩盖。
2007年元旦那夜,程松岩带着五个塑料桶回刑警队,看着车窗外飘着的雪,心也跟着一片片往下沉。本以为的诱拐案,变成了连环杀人案,被害者还都是小孩,这开年的一大棒子,砸得他猝不及防。佳城近些年虽然治安不是太好,但如此恶劣的事件,也好几年没发生过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他自然是清楚地记着,可思路刚要顺着往回爬,车子就到了刑警队。
他下车布置任务,装有孩子尸体的塑料桶被抬到法医室,可法医看着为难,说要请消防部门的同事过来帮忙,把尸体从混凝土里分离出来。程松岩说:“请吧,请吧,尽快出结果。”
走出法医室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塑料桶里的孩子们,心里翻腾着难受,他想起刚才在沟壑里直接晕过去的张桂琴被许丽送去了医院,便给许丽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许丽那头说张桂琴还没醒。程松岩让她看看张桂琴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随即想到她有个弟弟,但也立马想到那弟弟根本靠不住,便让许丽先陪着,有什么事情通知自己。
挂了电话,他又给自己的姐姐打了一个。姐姐接起电话的声音带着困意:“这大半夜的,咋啦?”
“可可要在你那儿多住几天了。”
姐姐听了这个倒来了精神,说:“是不是你和张桂琴成了?你现在在哪儿呢?她家里吗?”
“姐,你别总往那方面想,我这一晚上都在帮她找女儿。”
“哦,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是死了。”
姐姐听了一惊:“啊?这到底咋回事啊?”
“姐,现在这案子正在查,不能给你透露,你这几天一定要看好可可和浩浩,千万别让他们出去乱跑。”
“哦哦,我知道,我一定看住了,那你办案也加点小心。”
程松岩挂了电话,看着雪还在飘着,没有变小的迹象,一层层堆积,刑警队门前的车辙脚印,都默默地消失了。
程松岩点了根烟,皱着眉头抽着,刚抽了两口,老孙带着一群人咝咝哈哈地回来了。程松岩问:“有啥结果吗?”
老孙管程松岩要了根烟,点着狠狠抽了两口,说:“啥也没找着,这大半夜,野甸子里,四面八方的都能跑,能找着啥?本来想着挨到天亮,去找找脚印,可这一下雪,得,啥都没了。”
“那他的据点查了吗?”
“派人去联系房主了,另外还有俩小年轻在那儿守着呢,但我估计啊,那人不会回来的。”
程松岩点了点头。
“你脚咋样了?”老孙问。
“就被钉子扎了一下,没啥事。”
“那钉子上可能有锈,别破伤风了,赶紧去处理处理吧。”
被老孙这么一提醒,程松岩才感觉到脚疼,扎心地疼,就说:“嗯,抽完这根烟就去。”
老孙又抽了一口烟,看着窗外的雪说:“一开年就遇见这事,你说这是啥年头啊?”
程松岩苦笑着,给不出答案。
第二天,刑警队成立专案组,程松岩带众人开会,小沈顶着高烧,把各片区派出所接到的几起儿童失踪案归拢过来,等待确认其他几个死者的身份。昨天在拆迁房守了半宿的两个刑警也赶了回来,但没蹲到啥嫌疑人,在屋子里翻了一圈,发现了一些小孩子的书包和用品,还有一床烂被褥,其他再也没啥有用的线索了。技术科的人也去过了,带回来一些毛发和皮屑,正在看能不能提取到DNA。
老孙汇报,房主找到了,是一对老夫妻,因房子要拆迁,搬去隔壁城市的儿子家半年多了,听说家里住进去个杀人犯,吓得高血压都犯了……
老孙正说着,法医带来了尸检报告,一共有五名死者,都是小女孩,年龄在九岁到十三岁不等,每个女孩的死法都不同,有的是被捂死的,有的是被敲死的,还有的是被活活冻死的。
程松岩一边听着法医讲解,一边看着纸质的报告,这些女孩中,死亡时间最久的,是在一个月前。也就是说,凶手是在一个月内,连续杀了五个孩子,这么频繁地作案,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继续往下看报告,下面的一行字,让他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法医正好也讲到这里,说:“这五名被害者,生前都被性侵过。”
这话一出,一屋子的男人都愤慨了。
小沈狠狠地砸了下桌子:“这就是畜生啊!”
老孙说:“这世界上变态的人多着呢,但这种,最该千刀万剐。”
有个小刑警说:“等我抓到了他,先捏碎他的狗卵子。”
程松岩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口头泄愤有啥用啊,抓住人才是能耐。”
众人不说话了,程松岩说:“老孙,你去通知那些失踪儿童的家属,来认领一下尸体。”
小沈说:“我也跟着去,看看能不能在这些家属里找到新的线索。”
“让老孙带别人去吧,你跟我走。”
“去哪儿啊?”小沈问。
“你跟着就行了。”
程松岩带着小沈,又回到了昨晚那个屋子里,他在屋内和院子里四处查看,院子里还有几个空的塑料桶,程松岩踢了踢桶问小沈:“这桶在哪儿能买到?”
“满大街都能买到。”
程松岩自言自语:“哦,那就基本没法查。”嘀咕完,又在院子里转悠,转悠完又去门前转悠。
小沈跟在身后,说:“程队,你到底在踅摸啥呢?”
程松岩不回答,捡起一把破扫帚,说:“走。”
两人又回到了车里,程松岩开车重回昨天发现尸体的沟壑,把扫帚扔给小沈,让他在发现尸体的附近扫雪。
小沈嘀咕了一句:“这是在扫墓呢?”
程松岩让他别废话,赶紧扫。小沈闷着头扫了大半天,扫出了一身汗,头顶都冒热气了,程松岩才让他停下,说:“感冒好一点了没?”
小沈把扫帚一扔,说:“你这是在给我治病呢?”
程松岩微微一笑,折身往车边走,边走边说:“我前段时间在看一些犯罪心理学的书,一般连环杀人犯杀人的手法或是形式都是固定的。”
“可是这个人,杀五个孩子的手法都不同啊。”
“那你想想,有啥是相同的?”
小沈想了想说:“女孩?性侵?未成年?”
“还有呢?什么让你觉得最奇怪?”
小沈一拍脑袋:“混凝土!”
“对了,混凝土是水泥、沙、石子搅拌成的,我刚才在他家里,还有在这沟里,都是在找水泥、沙、石子的痕迹,可是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就算他每次都买一点点,或是昨天刚好用完,也不会处理得那么干净。”
“对啊,他连塑料桶和书包啥的都在那儿堆着不管,更不会特意处理水泥、沙、石子。所以……难道是他买了现成的混凝土?”
“这混凝土在冬天,一般十几分钟就冻住了,他骑三轮车,走得不快……”程松岩摩挲着脸颊的胡楂,说到这儿,立马跳上了车子,“小沈,走,咱们回去,看看那间屋子附近,有没有还在施工的工地。”
程松岩和小沈在那屋子方圆两公里的范围内找了一圈,啥都没找着,天气太冷,冬天一到,所有工地就都停工了。两人有些泄气,程松岩也在怀疑是不是查错方向了。
眼看到中午了,两人都有点饿了,就在附近找了个小饭店,点了两盘水饺,一盘是猪肉酸菜馅的,一盘是韭菜虾仁馅的;又点了盘凉拌大拉皮,就着两瓣蒜吃了个饱。
店里饺子汤免费,吃完饺子,两人又要了两碗饺子汤,吸溜吸溜地喝着。程松岩一边喝一边透过满是水汽的窗户往外看,对面平房里,有工人正一盆一盆地往面包车里搬花盆,那花盆里都是花。程松岩不认识花的品种,只看得出那花开得鲜艳,是冬天里不该有的鲜艳。
小沈见他看得出神,一边就着饺子汤吃感冒药,一边问:“咋啦程队,想给新女朋友买花啊?”
程松岩作势要用饺子汤泼小沈,说:“挺大个小伙子,怎么老爱扯老婆舌。”
小沈嘿嘿一笑:“这是关心你嘛。”
程松岩却把碗一放:“咱们到对面去看看。”
“咋啦?真要买花啊?”
“给你买个花姑娘。”
两人出了饺子店,面包车已经装好花离开了。程松岩探头进了平房,里面几乎空荡荡的,摆着一张床、一个铁皮炉子,一张支着的桌子上堆着些锅碗瓢盆,不像店也不像个人家,倒像个打更的休息室。
小沈也走了进来,屋子里没人,热乎气倒十足。两人看屋子有后门,便推门出去,这才看明白,后院是好几个塑料布搭建的大棚子,里面种的全都是鲜花,原来这里是个花圃。再细看,有两个大棚子在使用,里面种满了鲜花,另外三个在改建,水泥、沙、石子堆了一堆。程松岩和小沈对看了一眼,朝最远端的那个大棚子走去,那里边有一群人在吵吵嚷嚷着什么。
程松岩和小沈推开大棚的门进去,像是钻进了一个春天,暖融融的。
里面四个男人正在讲话。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在训另外三个,说:“就这点活,干一个多月了,再弄不好,我这菜怎么种?还能赶上过年这茬吗?”
一个人回嘴说:“你这花圃改菜地,本来就不太好改,那两边的墙都得重砌……”
训话的男人说:“净他妈强调困难,就你这样的还说干过大工程呢。”说到这儿,他看见了程松岩和小沈,疑惑地问:“二位是?”
程松岩打量了一下这四个人,没有一个身材和昨晚跑走的嫌疑人是相似的,于是亮出证件,说:“我们是警察。”
男人听了这话,又一脸愤怒地看着三人:“找你们仨谁的?净他妈惹事!”
小沈说:“你别激动,没谁惹事,我们是来打听点事的。”
男人脸色缓和了一些,给程松岩和小沈递烟:“打听啥事啊?”
程松岩指了指水泥、沙、石子和一旁搅拌好的混凝土,说:“这些东西平时谁管啊?”
刚才挨骂的人指了指身旁的男的,说:“我俩就是管干活的,除了干活啥也不管。”
程松岩看着剩下的那个男的,二十来岁,小矮个,兜兜齿,说:“那就是你管了?”
那人说:“是归我管,我除了干活还打更。”
“那最近一个月,你这水泥、沙、石子,还有这混凝土,有没有丢过?或者有谁在这儿买过?”程松岩问。
小矮个一蹦老高,说:“肯定没有,我给老板打更,怎么可能偷着卖东西呢!我也敢拍着胸脯发誓,一件东西都没丢过!”
程松岩见他脸红脖子粗的,就点了点头说:“你别激动,我们就是来问问,没有就好。”他说完,又对穿着体面的男人说了声“打扰了”,便带着小沈离开。
回到车里,小沈说:“程队,就这么走了?”
“走个屁,坐车里等一会儿。”
“等啥啊?”
“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有时挺机灵的,有时又笨了吧唧的,等啥?等人走!”
他正说着,便看到衣着体面的男人出来,开车走了。程松岩下车,小沈也跟了上去,两人进到平房里,就看到小矮个在往炉子里添煤,另外两人在大棚子里忙活着。
小矮个看到程松岩后一愣,说:“大哥你咋又回来了?”
程松岩说:“刚才你老板在,你肯定不敢说实话,我也没拆穿你,现在你说说吧,到底有没有人来拿过混凝土?”
小矮个又要拍着胸脯发誓,被程松岩拦住了,说:“你想好了再说,这是个人命案子,你要是敢说谎,我直接把你带走。”
小矮个慌了,咽了咽口水,但还嘴硬,说:“我刚才没说谎,我确实没卖过,也没丢过,那混凝土都是我白给他的。”
“谁?”程松岩问。
“一个男的,捡破烂的,有一天路过我这儿,看我这儿在施工,就问能不能给他半桶,他家里在铺地面,但家里太冷了,混凝土拌不出来。我出于好心,寻思也不是啥值钱东西,就给他了。”
“他就来要过一次吗?”
“要过好几次,昨天还来了呢。”
小沈插话:“你就没觉得奇怪?铺个地面这么长时间都没铺完?”
“开始挺奇怪的,但后来他每次来,都给我带盒烟,我就不奇怪了。”
程松岩说:“他来过这么多次,你应该记得他长什么样吧?”
“记得记得。”
程松岩让他描述一下。
小沈先让小矮个找来纸和笔,他学过画画,特别是人像素描,他通常能通过描述画出嫌疑人的长相。小沈说:“你说吧,长什么样?”
“嗯,嗯,嗯……我说不出来。你要是给我张照片,让我认他,我能认出来,但让我说,不行。”
小沈说:“那我问你答,他脸是圆的还是长的?”
“不圆也不长。”
“他眼睛是大还是小?”
“不大不小。”
“那鼻子呢?”
“不高不低。”
“嘴巴呢?”
“中不溜。”
“你逗我玩呢!你是不是找死?”
“我冤枉啊,我哪敢逗警察玩啊。”
“那你说说,他和谁长得像?”
小矮个想了半天:“没和谁长得像。”
小沈抬脚想踹他,忍了忍:“那他有啥特征吗?能让你记住的。”
小矮个就快哭出来了:“两位大哥,别为难我了行吗?他就是可普通的一个人,扔大街上都认不出来的那种。这算吗?”
小沈说:“算个屁!你这啥脑袋,啥事都记不住!”
“我小时候发高烧,脑子烧坏了,要不谁年纪轻轻干打更这活啊。”
小沈还要发火,程松岩拦住了他,然后在本子上给小矮个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说:“那你以后想到了啥,或是他再来找你,你就想办法拖住他,然后给我打电话。”
“好的好的。”小矮个见程松岩和小沈要走,又急忙补充了句,“那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事告诉我老板啊。”
“我们办的是命案,没空管你们这点小事。”小沈说。
“也是也是,那祝你们早点抓住坏人。”
程松岩和小沈回到刑警队,一到门前,便看到张桂琴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像个冰雕,连他们回来都没发现。程松岩示意小沈先进去,留下他和张桂琴两个人,他脱下外套给张桂琴披上,她这才回过神来,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程松岩,叫了声“程队”,就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程松岩看她手里抱着个书包,昨天还背在孩子身上,今天就是冰冷的遗物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不知该如何安慰,也知道语言在此时是多么苍白,于是也只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回家等信吧。”
“不敢回家,家里哪儿哪儿都是孩子的影子。”
“那你找个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在这儿蹲着也不是办法啊,再冻出个好歹。”
“孩子没了,我活着也没劲了。”张桂琴眼睛一闭,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别说这话啊,这犯人还逍遥法外呢,你就不想看他被抓被枪毙吗?”
张桂琴咬着牙,恶狠狠地说:“想,我想看他被枪子打烂!”
“那你就好好活着,我一定会让你看到他被绳之以法的。”程松岩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膀,走进了刑警队大楼,但在转角处却停了下来,转过身偷偷看着外面。
他看到张桂琴在门前愣了一会儿,然后脱下他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了门前,接着挺了挺身子,走了。那挺了挺身子的动作,就是活下去的希望,程松岩这些年见被害者家属见得太多,于是也太明白,在悬崖边上的求生里,恨意比爱意更有力量。
看着张桂琴走远,程松岩些微松了口气,然后小跑着上了二楼,在技术科找到许丽,问:“犯罪嫌疑人的毛发和皮屑提取出DNA了吗?”
“刚提取出来。”许丽说,随即面露为难,“可是拿去和谁比对呢?咱们的DNA数据库刚开始建,里面的那几十个数据都比对了,对不上,总不能把全市所有体貌差不多的男人都对一遍吧?”
程松岩眉头紧皱,说:“这个确实难办,再说他还住在别人的拆迁房里,是不是本地人都不知道。”
许丽说:“那咋整?”
程松岩说:“先去找那些有强奸前科的人,把他们挨个对一遍。”
许丽领命离开了,程松岩也出了技术科,在走廊的窗边抽烟。
窗外的雪早就停了,可天还阴晦着,冬天的黄昏来得早,在此刻悄悄地降临。他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日子,那时是夏天,自己还不是队长,城里发生了连环杀人案,他领命追查,却统统徒劳的一个黄昏,景色也跟这眼前一样,在阴晦的天际,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有窄窄的但锐利的光,透了出来。
程松岩正陷入往事,手机的铃声把他唤回神来,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接听,那头问:“请问是程警官吗?”
“我是,你是哪位?”
“咱俩下午刚见过,我是给花圃打更的那个人。”
“哦,你想起什么来了?”
“想起来一点小事,但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线索。”
“你快说。”
“我记得那个男人说话有点口音,说其他的话倒也都是咱东北话,但就是说二的时候不说二,说成ler。”
“ler?”
“对,就是ler。这算线索吗?”
“就这些?”
“就这些。”
“行,也算线索,谢谢你,你要是再想起啥再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程松岩反复念叨着ler、ler,总觉得这口音在哪儿听过,然后猛地想起差不多十年前,自己抓过的一个犯人,就是这口音。可事情过了这么久,他吃不准,但能记住当年是和老孙一起去抓的人,便去找老孙。他和老孙一学,老孙说自己也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年纪不大,好像是把一个小姑娘给睡了。
程松岩急忙跑到档案室查资料,然后一个人豁然映现眼前:王相佑,1996年因强奸未成年人被捕,被判刑十年,在两个月前,刚刚出狱。
程松岩召回许丽,带着她火速前往城郊王相佑的父母家,提取了其母亲的DNA,带回刑警队比对。
程松岩在技术科蹲了一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清晨的浓雾透过没关严实的门飘进来时,许丽拿着报告把程松岩摇晃醒,说:“程队程队,结果出来了。”
程松岩迷迷糊糊地接过报告,看着上面的比对结果,相似率为99.95%。他透过门望出去,大雾弥漫,似奶白色的液体在流淌。但等风一吹,雾散尽,天也就该晴了。
2021年的天,也放晴了。
北方的冬天虽然寒冷,但因有暖气,屋子里倒是比南方暖和得多。丁唯珺这一夜睡得安稳,直到被窗外的噪声吵醒,才发现都八点多了。她下床拉开窗帘,雪已经停了,下得有到小腿那么厚,铲雪车正轰隆隆地清理着街道上的雪,家家门前也都有人拿着铁锹和扫把清扫,一整条街道因为清雪热闹了起来。
丁唯珺的心情也被感染得好了很多,快速洗漱了一番,又稍微打扮了一下,宫浩就来了电话,说在楼下等她。
她下了楼,看到车子停在门前,宫浩正拿着扫把,教女服务员扫雪:“你得横着往外划拉,你这竖着往里划拉,那不都划拉到脚面上了吗?”
女服务员说:“那横着划拉,我也划拉不动啊,这扫把都快比我高了。”
“你个子是挺矮的,要不你把扫把截一段,或者你穿个高跟鞋扫也行。”
“上一边去,不用你帮忙了,我自个儿慢慢扫。”
丁唯珺看着想笑,走近了说:“宫大警官,为人民服务呢?”
“是啊,今天专门为你这个人民服务。”宫浩说着上下打量丁唯珺,“你今天看起来挺带劲啊,脸色也好多了,吃早饭了吗?”
“睡了个好觉,起晚了,没事,不用吃了,我一般都不吃早饭的。”
“这习惯挺好,省钱。那咱们上车走吧。”
丁唯珺一拉开车门就看到副驾上放着几个包子和一杯热牛奶。丁唯珺笑了,心想又来这套。宫浩上了驾驶位,车子开走,看到丁唯珺要打开包子,赶紧说:“不许吃啊,这是给豆豆买的。”
“豆豆是谁啊?你女朋友啊?”
“不是,一条退役警犬,我养在刑警队后院了。”
“你还挺爱小动物的。”
“刑警这工作干多了,就发现人有时真不如狗。”
“听你这口气,办了不少大案子啊?”
宫浩自得:“那当然,我在刑警队的外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小福尔摩斯。”
“有多小?”丁唯珺说完一愣,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是多大的时候得到这个称号的?”
“我以为你要和我换位置,自己开车呢。”宫浩嗤笑一声,然后顿了顿说,“其实还真挺小,十二岁。”
“怎么得的称号啊?”
宫浩卖关子:“你别急,以后会告诉你,到时你肯定会嗷嗷惊讶。”
丁唯珺翻了个白眼:“不用了,我现在就挺惊讶的,当年的小福尔摩斯,现在干起了刑警队里最不受待见的接待工作,你是怎么了?伤仲永了?”
宫浩急了:“你说话咋这么难听呢?领导是看我能说会道才让我接待你的。等把你送走,我就接着办大案子去了。”
“你上一个办的大案子是啥?”
“说出来吓死你,一百连环特大盗窃案。就今年夏天的事,第一百货连续五家摊位被盗窃,我蹲了三天,就把案子破了。”
“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那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光收回就完了?你得向我道歉。”
“好,对不起,宫警官。”
“别警官警官地叫着,听着别扭,以后叫宫哥吧。”
“其实还有个更亲切的叫法,宫宫。”丁唯珺说。
“还有个更更亲切的,老宫宫。”宫浩说完,丁唯珺又翻了个白眼。
车子到了刑警队,宫浩拎着包子和牛奶,带着丁唯珺先去了后院,可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警犬。宫浩说:“可能是被带走接受采访去了,那是条功勋警犬。”
丁唯珺纳闷:“狗还能接受采访?”
“这有啥惊讶的,这不是更说明你们记者有本事吗?狗汪汪两声,你们都能写出千八百字的报道来。”宫浩说着把包子和牛奶递给丁唯珺,“豆豆不在,那便宜你了。”
丁唯珺倒是真饿了,也不和狗争先来后到,接过去说:“谢谢豆豆了。”然后一路跟着宫浩去了档案室。
档案室的阿姨在打扫卫生,看到宫浩就说:“小福尔摩斯来啦。”
宫浩看了看边走边吃包子的丁唯珺,说:“小福尔摩斯今天还给你带来个大嘴巴记者。”
丁唯珺瞪了宫浩一眼,急忙把包子收起来。档案室的阿姨见了说:“没事,吃吧吃吧,昨天宫浩和我打过招呼了,说你要来查资料,没事,咱这小地方规矩没那么多,你边吃边看。”
阿姨把丁唯珺带到一张书桌旁,上面已经摆了一个档案盒,说:“你就是来看这个的吧?杀了好几个小孩那个案子。”
丁唯珺看着档案盒上的字,101特大杀人案,有点不敢翻开。
宫浩说:“你先看着吧,我出去找找豆豆。”然后背着手,吹着口哨走了。
丁唯珺坐下,看了看包子,没再吃,倒是把牛奶打开喝了一口。
阿姨在一旁拖地,说:“宫浩又给你讲豆豆的事情了?”
“是的,怎么啦?”
阿姨笑着说:“哪有什么豆豆啊,他是逗你玩呢。”
丁唯珺蒙了:“啊?”
“他是不是还说什么人不如狗之类的话,最后喂狗的包子给了你,这是变着法儿地埋汰你呢。”
丁唯珺气得牙痒痒,阿姨却笑得更开心了,说:“你也别生气,他就那样,挺大个小子没正形,他这么逗过挺多人了,就连我来这儿时都被逗过。”
丁唯珺把牛奶往旁边用力一放,说:“就他这样的还能当刑警,还能破案?阿姨,那个什么一百连环盗窃案,真是他破的?”
阿姨说:“是,这人不可貌相,他破案真有两下子。那个一百连环盗窃案,邪乎得很,一连五家摊位都丢了东西,最后宫浩硬是把人给抓住了。你猜盗贼是谁?”
丁唯珺被吸引了,说:“是谁?”
“是一个老头子!你说谁能想到啊,贼竟然是一个老头子。”
丁唯珺疑惑:“贼怎么就不能是老头子啊?”
阿姨一拍手,说:“丢的是丝袜,谁能想到是一个老头子偷丝袜啊!哎呀妈呀,啧啧啧,这个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丁唯珺彻底无语,想着宫浩一早上就逗了自己这么一大圈,越想越气,她站起身,说:“阿姨,这里哪儿能抽烟?”
“走廊里有抽烟的地方。”
丁唯珺起身来到走廊,烟还没点着,就看到不远处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群刑警在开会。
她悄悄靠过去,贴在门边,目光透过门缝扫过每一张刑警的脸,她想要找到一张曾经熟悉的。正看得出神,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宫浩。宫浩说:“你不在档案室查资料,在这儿偷摸瞅啥呢?”
丁唯珺脸冷下来:“与你无关。”
“你不会是特务吧?假装来采访,其实是探听别的消息。”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还特别爱夸张,丢了几条丝袜就能说成是特大盗窃案,我猜那金额怎么也得有一百多块钱吧?”
“这阿姨嘴真松,啥都往外倒。”宫浩被拆穿,也不恼火,又说,“其实金额有两百多块钱,有一条黑色网袜比较贵。”
“我懒得和你贫嘴。”丁唯珺走到窗边,掏出根烟点着。
宫浩也跟了过去,伸手要拿丁唯珺的烟,丁唯珺收进口袋里不给他,他说:“瞅你这小气样,我是正好抽完了,鞍前马后伺候你,借我根烟还不行吗?”
丁唯珺瞅了瞅他,还是抽出根烟递给他。宫浩点着,抽了一口,看着窗外,突然面色深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小福尔摩斯吗?”
“不想知道。”
宫浩假装没听见,接着说:“你要采访的这个案子,就是因为我才抓到的犯人。”
丁唯珺愣住,侧过头看宫浩,这回他一点都不像是在说谎,那消瘦的侧脸,在透过玻璃的光线下,有了些棱角分明的光影。
丁唯珺的目光里,也多了些岁月的深邃,如果仔细凝望的话,还能在里面洞察出些久远的柔情。这一刻,她有些抑制不住地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