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在迎回太宗皇帝遗体时曾经手握几十万北伐军,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他一进京就全部交给太子了。
所以朱瞻基唯一掌控的军队只有幼军。幼军对他而言意味太多东西了,这是皇爷爷留给他的“遗物”、这是他由衰转胜的拐点、这是他隐姓埋名身先士卒,亲自训练的军队、这也是他和胡善祥配合默契的开始,有太多美好的记忆。
幼军都是些无田也无产业的底层流民。他们现在除了操练,不会干别的,手里的遣散费会很快用完。
有些幼军这几年已经在京城娶媳妇有孩子,落地生根了,这时候赶他们走,多少个家庭要崩溃。
洪熙帝突然要求他解散幼军,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求他肯定无用,还会让父皇更加忌惮自己!
毕竟,一个身体不好的帝王,一个身强力壮、十几岁就开始监国的太子,帝王猜忌太子也是实属正常。
如何保住幼军?朱瞻基脑子转得飞快,他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愤怒,故作无所谓的说道:“父皇说的是,如今正是节省开支的时候,不适合养闲人。只不过,儿子有个想法。各地藩王府的护卫隔几年要换一次,皇上刚荣登大宝,更要防患于未然,不如将幼军打散,分配到各个藩王府换防,有他们当眼线盯着,藩王们定不敢轻举妄动。”
“父皇也知道,幼军都不是军户出身,他们都是平民,与朝中或者与藩王们都没有任何利益干系,最是忠心。”
朱瞻基晓得父皇是忌惮京城里的五万幼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亲儿子也不行。
不过,如果幼军离开京城,且被打散,切的一块一块的,不再有太子统领,就对洪熙帝形成不了没有任何威胁了。
既然没有威胁,还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洪熙帝答应了,“就按照你说的去做,速速安排幼军出城,换防各地的藩王府。”
这是保全幼军的唯一方法。幼军名亡,但实存。幼军们可以继续领军饷养活自己和家人,不至于立刻退役失业。
只要幼军心里还认同太子,到时候……总会机会再将他们从各个藩王府召集回来。
朱瞻基去了幼军大营,宣布幼军解散,归于各个藩王府。
原来那些七尺男儿,也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校场都哭湿了。
朱瞻基心如刀割,还不得不故作镇定,将队伍送出京外,看着他们一队队上船,天南地北,就像蒲公英似的散落在天涯。
朱瞻基觉得一股股气冲上天灵盖,当太子真是太难了。
当得不好,会被废掉。
当的太好,会被猜忌。
为今之计,只能走中庸之道?
可是从小就优秀、争强好胜、追求完美的朱瞻基怎会甘于平庸?
当皇太孙的时候,他以为一切都做得完美很累,现在发现,平庸才累,心累。
朱瞻基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空空如也的幼军大营时,已经是深夜了,大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是库房却亮着灯。
朱瞻基缓步走近,听见里头传来点数的声音,“……大红三角旗五十面、小军旗一百八十面……”
正是胡善祥的声音。
朱瞻基快步走近,看到梁君和陈二狗正在清点仓库,把旗帜等物归拢,装箱。
胡善祥女扮男装,一副账房先生的模样,将物品名称、数量写进账本,并且在箱子口贴上封条,编写箱号,将来找什么看账本就能拿出来。
朱瞻基瞬间就回到了八年前他们一起建立幼军时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是一箱箱把做好的旗帜等物拿出来分发,现在是收纳起来。
朱瞻基说道:“你……你怎么来了?天气那么冷,今晚怕是要下雪。你还写字,手冻不冻?”
“还好,有时候拨算盘、搬东西,没得闲时候。”胡善祥继续录入账本,“做事要有始有终,幼军初建时我就在这里,管着账本。我如今的身份,不能亲自送幼军出城,就把他们的东西收起来,将来都会用得上的。”
胡善祥眼神坚定,柔和,她相信这一天总会到来。
一瞬间,那些委屈、不忿、迷茫等等,统统消失了,朱瞻基过去抱着胡善祥,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原来看似娇柔的肩膀也能如此坚韧,靠上去好有安全感。
梁君和陈二狗假装眼瞎,什么都没看见,抓紧时间收拾仓库。
朱瞻基靠着胡善祥,过了一会,身上充满了力量,一起清点装箱,忙到半夜,终于整理完毕。
胡善祥锁了库房,把钥匙给朱瞻基。
朱瞻基把钥匙推回去,“你来保管,将来我召集幼军回京之日,你来打开库房。”
三更半夜,紫禁城已经落钥了,如果开门需要皇帝御笔亲批才行。朱瞻基干脆和胡善祥就夜宿在军营里。
简陋的被褥,屋里连炉子都没有,两口子为了取暖,挤在一起睡,仓库的拥抱远远不够,朱瞻基还想索取更多,胡善祥低声道:“别闹,没带床头那些东西。”
鱼鳔羊肠做的小雨衣没带。
朱瞻基只得放弃,叹道:“书到用时方恨少。”
“胡说八道。”胡善祥揪揪他腰间的痒痒肉,“圣贤书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两人在被窝里笑闹成一团,外面一夜北风紧,寒风刺骨,里头温情脉脉,春意正浓。日子再难,夫妻齐心,总能过去的。
冬天过去了,到了洪熙元年。
洪熙帝纵欲太过,元旦大朝会差点没起来,勉强支撑。大部分祭祀活动都是太子朱瞻基代祭。
洪熙帝身体每况愈下,看着健康有才名声好的太子越发不顺眼了,两人政见相左,虽然太子现在不再和洪熙帝争论了,但是他越沉默,洪熙帝就越猜疑,把朱瞻基的心思往歪路上想。
郭贵妃有三个儿子,野心勃勃,乘机进言道:“皇上,您不是一心想回南京吗,朝中阻拦太多,不能一蹴而就,可以先派太子去南京监国,修复旧皇城,等一切准备妥当了,不搬也得搬。”
郭贵妃培养的美女们几乎要把洪熙帝身体榨干了,但是她一直暗中献金石之药,给洪熙帝服用,助兴之用,给皇帝制造出“我还能行,只是偶尔有点累”的假象。
郭贵妃明白,皇帝其实快不行了,到时候太子还在南京,张皇后又一直被皇上厌弃,连钦安殿走进不来……我的机会来了。
洪熙帝一想,是这么个理,把太子远远打发到南京,没有任何人对他的皇位再生威胁。
在仁宗的授意下,御史胡起先最先上书,说“……南京龙盘虎踞之势,长江天堑之险,国家根本所在……伏乞命皇太孙留守,以系人心,以固邦本。”
当然也有大臣反对,监察御史李时勉上书驳斥,说洪熙帝“谅暗不宜近嫔妃,太子不宜离左右”,反对太子去南京监国。
这简直当面打脸皇帝,骂他宠爱嫔妃,色令智昏,居然想出把储君弄到千里之外的阴招。
郭贵妃:你什么意思?干脆我的名字写出来算了!
洪熙帝暴怒,命金瓜护卫打了李时勉十八下,打断了三根肋骨,并将其投入锦衣卫诏狱。
太子朱瞻基哭求,说“不愿远离膝下,不能尽孝道。”
他晓得无法改变洪熙帝的决定,但是样子还是要做的,身为储君,他不能背负不孝的罪名。
洪熙帝说道:“你若能完成朕的迁都大业,就是最大的孝道。”
坤宁宫的张皇后听了消息,近乎崩溃,要去钦安殿求皇帝收回成命,被胡善祥拦住了,“母后,此事已成定局,去了也受辱。接下来,我们要盯紧郭贵妃,她那么着急把太子支开,怕是要做些什么了。”
洪熙元年,四月初四,太子朱瞻基启程去了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