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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祥 第五回:天家事事事皆难为,萌退意她逃他偏追 第65章 发恨

所属书籍: 胡善祥

    朱瞻基认为胡善祥是他的心魔,总是让他失控,或者处于失控的边缘,心魔不除,大业难成。

    君心难测。早上还要她死了辞职这条心,半夜就突然告诉她你走吧,我不拦你。

    胡善祥不敢相信,以为朱瞻基以退为进,表面答应,秋后算账,忙道:“不,我不走。”

    朱瞻基一语戳破她的顾虑,“你放心去吧,我不会打击报复的,我没那么小心眼。我招安了唐赛儿、原谅了鞑靼部奸细蒋信,还和他的舅舅鞑靼部领主也先土干合作,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对手好得多。我连他们都一并宽容了,你这两年立下汗马功劳,从未做过伤我之事,我为何偏偏揪住你不放?你也太小瞧我的胸襟了。”

    胡善祥说道:“可是殿下上午还说坚决不放人的,怎么现在就……”

    朱瞻基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年朝夕相处,就是养条小猫小狗,突然要离开也会舍不得,何况是人。”

    朱瞻基突然如此通情达理,胡善祥心中五味杂陈,以前朱瞻基与她相处,基本都是他本人,而现在,朱瞻基在她面前也戴上了完美皇太孙的面具。

    最终,酸甜苦辣咸五味都变成了失望,胡善祥不想表现出来,便以开玩笑强行挽尊,表示自己不在意,笑道:“殿下为什么把微臣和小猫小狗比较?微臣觉得凭这两年的微末功劳,和蟋蟀总有一比吧?”

    庭院深深,两人都在强笑,晚风充满了快活的、好聚好散的气息。

    死要面子的下场是活受罪,当晚,胡善祥和朱瞻基几乎都失眠了,次日起来,精神都不太好,凭着年轻能熬夜强撑了一天。

    这一天,朱瞻基对胡善祥客气的很,不再交给她繁重的事务,胡善祥到了中午就无所事事了。

    朱瞻基把她叫过去,说道:“待皇上回宫,你便要搬去乾清宫当差,手头上的事情,包括唐赛儿那边联络都需要交接给稳妥的人。你今天带着陈二狗去山东菜馆见唐赛儿,他可以信任。至于文书和内书房,我会要金英帮你分担,这个月慢慢把活交给他们两个。”

    陈二狗是幼军这两年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与鞑靼部的内线蒋信和也先土干的联络都交给了他,鞑靼部那边的情报都是过陈二狗的手到朱瞻基耳边。

    金英是个宦官,本是永乐初年英国公征伐安南(今越南)时的战利品,阉割进宫后在内书堂读书,学识和品行都出类拔萃,被御用监内官监太监马云收为义子,目前在文华殿当写字(也就是抄文书存档的人)。

    马云是紫禁城最有权势、最得永乐帝信任的大太监,朱瞻基用他的干儿子金英代替胡善祥,除了他本身才学之外,也有向马云示好的意思,毕竟作为储君,和帝王身边的亲信搞好关系非常重要。

    听到朱瞻基的人事安排,胡善祥便晓得他羽翼已丰,不再是过去那个孤木难支的储君,真的不需要自己了。

    她成了一个可有可无之人,不再被需要。

    这下轮到胡善祥如坠冰窟,原来即使没有马尚宫的提拔,皇太孙身边也早就有人取她代之。没有谁离不开谁。

    这下胡善祥才算是完全清醒了,并深深觉得自己那些小儿女的心事脸红,我为什么会以为皇太孙对我有意呢,天家无情,我对他有利用价值时自是对我各种好,一旦无用,我算什么东西!

    胡善祥用尽所有的涵养,平静的把事情一件件交给陈二狗和金英。

    朱瞻基见她淡定从容的样子,心中愈发痛楚:原来你早有准备,这么熟练的交接差事,早就想要离开我、攀上高枝吧。往日种种,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胡善祥和朱瞻基都以为自己自作多情,两个都是骄傲的人,明面上冷静自持,内心里千疮百孔。真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胡善祥一桩桩交接事务,还有一些私密之事她无法做主,等朱瞻基从文华殿回到端敬宫内书房,她过去请示,“殿下,那些蛐蛐笼子怎么办?”

    啊!我的金翅大勇士!朱瞻基心头在滴血,嘴上说道:“放了吧,皇上还有太子太子妃他们都要陆续搬过来了,宫里蓦地多么那么多人,人多眼杂,万一传到他们耳边,终究不好。”

    朱瞻基目前在北京监国,是紫禁城的代理主人,他说了算,但是到了月底,他头上有皇帝,太子,太子妃,还有皇帝的嫔妃、东宫的嫔妃,都是长辈,许多事情他是无法做主的。

    胡善祥又问:“那些话本小说呢?”

    啊!那些可以短暂的逃避现实、所有漂亮女人都爱我、痛快淋漓的书中世界!

    朱瞻基心肝都在滴血了,说道:“烧了吧,和蛐蛐一样,传出去都是玩物丧志。”

    看着朱瞻基干净利落的斩断过去,胡善祥觉得自己就是被放逐的蛐蛐、被焚烧的话本小说。

    她在御花园放了蟋蟀,喃喃自语,又像是和蟋蟀拉家常,“以后机灵点,别再被捉了,人为了生存,不得不谋膏粱,为名利所困,不得自由。你们别当了蟋蟀还像人一样,关在斗场里互相拼杀,也不得自由。

    在端敬宫一口水井旁边烧书,她明明不喜欢这些所有女人一见男主就忘了自己是公主、侠女、甚至女帝的身份,除了嫁给男主就没别的想法的话本小说,但烧的时候舍不得,就像烧她自己似的。

    胡善祥烧完了三箱子书,她用吃奶力气也搬不动的书,烧完之后轻飘飘的,比蜻蜓翅膀还要轻,徐徐的晚风都能轻易将其吹起。把任何一件事做好都不容易,毁掉它却很简单。

    胡善祥伤春悲秋,强迫自己走出去,不要想朱瞻基,窗外是明媚的初夏之光,她却看什么都是灰色的。

    天空是蔚蓝色,她看到的是渐起的云朵。

    紫禁城黄墙闪闪琉璃瓦、四处雕栏画栋,她看到是犄角旮旯的蜘蛛网。

    池塘新荷初绽,她看到是一口口被锦鲤吞噬的浮萍。

    姹紫嫣红开遍,她看到的却是断井颓垣;云霞翠轩,烟波画船,一年中最炫目的颜色,在她眼里都成了黑白山水画,失了色彩。(注1)

    她的确不想朱瞻基了,但云朵是他、蜘蛛网是他、浮萍是他、断井颓垣是他、黑白山水也是他。

    他,无处不在!

    胡善祥将自己沉进浴桶里,她水性好,在水底可以憋一会,她缓缓吐出一串串气泡,最后一口气出完,她憋得脑子都快炸了,才从水面探出头来。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感觉吗?就像快要淹死似的,令人窒息。

    胡善祥大口大口的喘息,她讨厌朱瞻基、更讨厌放不下朱瞻基的自己。

    她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回到卧房,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正对着朱瞻基送给她的《四景》:

    “……暑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穿帘小燕双双好,泛水闲鸥个个轻。新秋凉露湿荷丛,不断清香逐晓风。满目秾华春意在,晚霞澄锦照芙蓉……”

    满目秾华春意在……还在个屁!

    胡善祥气得都暗暗骂出了脏话,她一脚踩在椅子上,摘下了诗轴,卷了卷,怒气冲冲走出卧房,要还给朱瞻基,却发现自己披散着湿发,仪容不整。

    可不能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要体面些。

    胡善祥用干布巾把头发绞得半干,等不及全干了,梳了个漂亮清爽的云髻,在首饰盒里挑了珍珠、宝石最多的璎珞串挂在发髻上,璎珞珠光宝气,她就没有戴耳饰,选了一张最红的胭脂,涂在唇上,鲜艳的就像一团火在唇上燃烧。

    大红石榴裙、绿色闪缎对襟褂子。上身一试,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太刻意了些,弃之。

    鹅黄交领袄,石青马面裙。太普通了,没什么特点,弃之。

    鸦青通袖袍,玄色马面裙。太庄重了,好像我很在意这次道别似的,弃之。

    胡善祥翻箱倒柜,几乎把衣橱里的衣服试了个遍,最终选定了一件月白色直裰。

    看起来很家常,朴素的纯色更能衬托她精致的头饰和青春无敌的脸,尤其是烈焰红唇,让她看起来有些魅惑的邪气。

    胡善祥满意了,将诗轴用一块布裹着,抱着出门,夜凉如水,她的脸颊热热的,到了庭院穿堂处,遇到正在带着幼军巡逻的梁君。

    梁君吓一跳,以为见到女鬼,“胡司记?都过了子时怎么还在外头散步?”

    什么?已经到了下半夜?明明才刚天黑啊!

    胡善祥楞在当场,回想过往,才发现自己梳妆、翻箱倒柜选衣服,浑浑噩噩的过了上半夜都不知晓。

    “我——”胡善祥一瞥前方朱瞻基的卧房,已经黑灯瞎火,人家早就睡了。

    胡善祥编瞎话,强行挽尊,“哦,我看今晚月色不错,就出来走走。”

    梁君看着夜空,一弯新月,还时不时被藏在云朵里,那里不错了?

    胡善祥说道:“你看这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是不是很美?”

    梁君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我是粗人,不能理解胡司记这种才女,若不是巡夜,这会子我连梦都做到第三个了。”

    胡善祥摸了摸鼻子,“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些困了,我回去睡。”

    胡善祥回到卧房,胡乱睡了,次日一清早,按照昨晚穿衣打扮装扮了自己,乘着朱瞻基还没有去文华殿,就抱着诗轴,亲手还给他。

    进门时,胡善祥能够从朱瞻基的目光看到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心想老娘昨晚总算没有白忙活。

    话语、仪态、神情,都对着镜子练过不下于十遍了。来呀,互相伤害呀!

    然后,体面告辞。

    朱瞻基握着诗轴,不敢打开,仿佛里头藏着一把绝世凶剑,一旦出窍就要见血封喉,杀得他体无完肤,溃不成军。

    胡善祥,你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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