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工程浩大,建了数年,规划中四方宫墙还没有合围,东一段,西一段的,宫墙在夜色下,就像正在换牙的孩童,咧嘴一笑,到处都是缺口。
缺口处有一排排路障围着,京城各个卫所轮番值守,每三天换防一次。
朱瞻壑拿着汉王府对牌,一路畅通无阻,守军搬开路障,两匹骏马消失在夜色中。
元宝在马背上打着呵欠,“世子爷,都宵禁了,明日再去幼军找皇太孙行不行?咱们骑马到了草场营地,怕是要到半夜了,世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熬夜。”
朱瞻壑拍马前行,“你白长了脑子,我就是故意晚上去,夜深雾重,皇太孙要扮演热心兄长,不得留我在幼军营地过夜,等天亮了再走?我们乘机留在那里,一探究竟。”
草场幼军大营,胡善祥刚刚入睡,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胡主薄?快醒醒,外头有人找。”
是梁君的声音。
“谁?”胡善祥下午和朱瞻基闹得有些尴尬,不想半夜还见他。
梁君说道:“就是端午节在中/南海龙舟赛附近的厕所门口把我抱摔扑倒的公公元宝,但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面生的很,又不肯自报家门,只是说胡主薄认识他。我不敢放他们进大营,就斗胆来请胡主薄。”
元宝身边的人?难道是汉王世子?大半夜的捣什么鬼?争储位争的废寝忘食?
你不睡我还要睡啊。
没办法,职责所在。胡善祥起床,骑马奔去营地大门,途径朱瞻基房间时还瞥了一眼,窗户透着光,还没睡觉。
到了门口,果然是朱瞻壑,在唇珠上竖起食指,示意她别叫出他的真实身份,他是微服出城。
虽如此,胡善祥还是客客气气的请两人进来,引到一个凉棚处,这里虽然是露天,但垂着纱帐防蚊虫,比房间凉快多了。
胡善祥说道:“营地简陋,房屋闷热,没有冰块解暑,就委屈世子殿下在纱帐稍坐,微臣去请太孙。”
“胡女史别着急走,咱们先聊聊。”朱瞻壑用扇子拦住胡善祥去路,“你一个女子,在军营这种男人堆里过了三个月,初次见你时,你还有些腼腆,现在落落大方,士别三月,当刮目相看。”
胡善祥说道:“殿下过誉了,微臣只是尽分内之事。”
朱瞻壑话题一转,问:“端午节那天你在中/南海和东苑时,可遇到什么反常的事情?”
胡善祥答道:“微臣那天忙着管幼军的杂事,焦头烂额的,并没有留意其他……殿下,端午节那天可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若非如此,朱瞻壑不可能半夜跑到幼军营地来。
看胡善祥的表情,不似做伪。朱瞻壑卖关子,“你仔细想想,从踏入宫门开始,好好回忆。”
胡善祥苦思冥想之时,朱瞻基过来了,“弟弟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靠山来了,胡善祥得以脱身,拿起长刀切西瓜,招待客人。
朱瞻壑说道:“锦衣卫一个百户在端午节那天失踪了,宫里没有出去的记录,家中妻小皆在,也没听说瓦剌那边有咱们大明军管去投敌,就这么消失了一个月,皇爷爷快回南京了,大哥即将回宫,此事一时没有结果,愚弟一直悬着心,大晚上的睡不着,索性来找大哥帮忙。”
朱瞻基这一个月都忙着今日的阅兵,不会留意一个武官的失踪,说道:“端午节那天我都在比赛,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此事怕是帮不了你了。”
“难不成要成为一桩无头公案?”朱瞻壑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在马背上颠簸了半夜,哥,我累了,今晚借宿一宿,睡你那里。”
朱瞻基当然不想留客,“我这里简陋的很,卧房闷热,两人睡就成火炉了,我要人赶着马车送你回去,你在车上躺着。”
“马车颠得我头疼。”朱瞻壑耍赖,“哥,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睡的,好久没有和大哥同塌而眠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晚,咱们就睡在纱帐里,这里凉快。”
胡善祥惊得差点切掉了手指。
朱瞻壑将折扇往手心一合,挥着扇柄轻轻在元宝胳膊上一拍,“你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帮胡女史切西瓜去,这么没有眼力见,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元宝赶紧抢刀切瓜,“胡女史,这些粗活就让我来。”
胡善祥看着元宝干脆利落的挥着西瓜刀,朱瞻基只有一个人,万一……朱瞻壑应该不会傻到在这里做掉皇太孙吧!
胡善祥要梁君抱来被褥枕头等物,铺在竹塌上,朱瞻壑往床榻上一躺,“真舒服,躺着数星星睡觉。”
朱瞻壑像个螃蟹似的摊开四肢。朱瞻基对胡善祥说道:“你且回去休息,这里不用你值夜。”
胡善祥到底不放心,回去把幼军武艺高强的李荣、顾小七、陈二狗叫醒,要他们围着纱帐值夜,保护皇太孙。
胡善祥还给他们每一个驱蚊的香囊。
李荣瞪大独眼:“皇太孙和人公然同榻,抵足而眠?这……咱们太孙不是荒唐风流人。”
胡善祥说道:“瞎想什么呢,那是个男人。”
“男人?”顾小七更惊了,“都说太孙不近女色,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原来是近男色——”
“胡说八道。”胡善祥赶紧打断道:“脑袋不要了?此人是殿下的堂弟,汉王世子,他们一起长大,感情自是不一般,一个太孙,一个世子,可不能在幼军的地盘出事。”
目前幼军还稚嫩的很,总不能直白的说你们要防火防盗防汉王世子。
纱帐里,凉风习习,夏虫鸣叫,两兄弟并排躺在竹塌上,互相猜疑,虽然闭着眼睛,其实都没有睡意。
“哥。”朱瞻壑睁开眼睛,借着漫天星光打量着朱瞻基的表情,“锦衣卫百户失踪,跟你有没有干系?”
朱瞻基依然闭着眼睛,眼睫毛都不动一下,“没有——你为何这么问?”
“你这么聪明,我这么问,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愿意?”朱瞻壑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们幕天席地的睡着,理应比打开天窗说亮话还要敞亮,就别装了吧,你这个人连睡觉都戴着面具,累不累啊,反正我累了。”
朱瞻基也睁开了眼睛,翻了个身,看着弟弟,“那么我问你,我在德州被刺杀一事,跟你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细想,朱瞻壑脱口而出,“当然有关了。”
朱瞻基才不信他会如此坦白,“哦?那里有关?”
朱瞻壑说道:“如果当初我坚持要代替你去德州灭白莲教,那么遇刺的就是我,你就不用遭遇一路惊险。”
就这点诚意,还想从我这里套话。朱瞻基再次翻身,这回翻到另一边,背对着朱瞻壑。
“大哥。”朱瞻壑伸手掰朱瞻基的肩膀,想把他掰回来说话。
朱瞻基曲肘,往身后一怼,“别闹,睡觉。”
这一肘打在了朱瞻壑的胸膛,着实不轻,朱瞻壑嘶了一声,“你还真动手了,皇爷爷不在眼前,你就欺负我。”
朱瞻基说道,“谁欺负谁?都多大了还告黑状,再闹我就回房间睡去,不奉陪了。”
朱瞻壑忙道:“别走啊,我说真的,父辈的恩怨,咱们管不着,也没法管。皇位只有一个,你争我抢,自古以来,天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是我们两个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是有的吧,同一桌吃饭,同一床睡觉。老实说,如果不是你做的,此人最后死于非命的话,那么他一定是外敌弄死的——我们要守护北京,这是我们共同的任务,揪出内鬼,以保太平。”
哟,没想到你还“顾全大局”。朱瞻基只觉得好笑,他心思深沉,不会轻易暴露心中所想,就是睡觉也戴着无形的面具,说道: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说的很是,我们两个任务艰巨。可是你一开始就怀疑我,我都说了与我无关,你还是一遍遍的试探问我,说到底就是不相信我。”
太孙这话好像不作假,看来锦衣卫百户不是他杀的,朱瞻壑问:“你信我吗?”
朱瞻基说道:“我信”。我信你个鬼。
朱瞻壑当然也不信,嘴上说道:“等你回宫,我们一起查,敌方在我们眼皮底下行动,毫无破绽,不好对付……”
两兄弟低声说话,互相试探,但是外头守着的人听不见对话声,只闻得他们翻身时竹塌咯吱咯吱的响,就像夜行动物老鼠似的,令人浮想联翩。
胡善祥因担心朱瞻基,一晚上断断续续做着梦,一会梦见朱瞻壑乘朱瞻基熟睡,拿起西瓜刀就刺,朱瞻基的脑袋爆裂,得像一个切开的西瓜。
一会梦到她和朱瞻基一起逃亡,被逼到悬崖,朱瞻壑一脸奸笑,“别白费力气了,你们逃不出汉王府的手掌心。”
朱瞻基拉着她的手,要一起跳崖,她不敢,说与其都是死,不如和朱瞻壑拼了。
朱瞻基却说:“没关系,主角跳崖都不会死的,还会有各种机遇,我等着跳崖剧情很久了。”
胡善祥拼命挣扎,“你是男主角,但我不是女主角啊。书里头凡是和主角一起历险的配角都是垫脚石,主角跳崖不会死,配角会摔成肉酱的,然后主角得到高人指点或者什么武林秘籍,发誓为配角报仇。”
“你不是配角,你是我的女主角。”朱瞻基言罢,拉着胡善祥就跳。
啊!
胡善祥猛地惊醒,看到窗外朦胧的晨色,方知是噩梦一场,方才的梦境如浮光掠影,记得一些皮毛,依稀记得那句“你是我的女主角”。
女主角又有什么用呢?反正在你看的那些书里,女主角不是和其他女人共享男主角,就是在最后的大战里牺牲自己,成全或者保护男主角,男性读者当然觉得结局是好的,但在她一个女人看来,这些女主角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