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有些心虚,“你……不怪我?我要是一直蒙着眼纱面衣就没这些事了。实在太憋太热,面衣眼纱都汗湿了好几块,到了室内没忍住,就摘下来凉快凉快,没想到这么一次,就前功尽弃,被元宝撞见了。”
做那行都难啊。
朱瞻基上下打量着她,为了女扮男装裹得严严实实的,的确燥热难耐,没有责备她,说道:“无妨,该来的都会来的。端午之后,皇上要回到南京督促迁都,反正我在幼军待不了几天了。”
头一次见朱瞻基如此宽容,这让已经做好挨骂准备的胡善祥很是意外,心道:看来这个冷灶值得我倾尽全力去烧一烧。
另一边,元宝将胡善祥在幼军当主簿一事秘奏给了朱瞻壑,“……事情就是这样,奴婢认为,皇太孙一定身在幼军。”
朱瞻壑喝着浓茶提神,“皇太孙还真能放得下身段,和一群鸡鸣狗盗之辈的混在一起。在那种弱肉强食的地方,那副圣人的虚伪模样是装不下去咯,想想我就很开心。下午东园射柳,记得把郑和太监下西洋带回来的千里眼拿着,我要好好看看我的好哥哥如何表现。”
元宝应下。
朱瞻壑嘱咐道:“此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那边的人。”
父亲的心腹们都着急弄死皇太孙,但是屡屡错过朱瞻壑制造的好机会,出了纰漏都是他在背后擦屁股收拾残局,还差点暴露,如今皇爷爷就在北京,耳目众多,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事,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皇太孙没干掉,还失了皇爷爷的宠爱。
朱瞻壑只有一个皇爷爷,但皇爷爷有的是孙子。
“奴婢遵命。”元宝做了个锯嘴的动作,去取千里眼。
午宴过后,东苑射柳开始了。
以往端午都要射柳和击球,击球就是骑在马上打马球,以考验军中最重要的骑和射,今年端午节热得像蒸笼,为节省时间,干脆把射柳和马球合二为一,在马上射箭,改为骑射。
比赛规则很简单,用红绸将一片柳树丛围成一个圆圈,参赛的二十三个卫队,每队七个人,每次派出一个射手,骑上骏马,二十三个射手围着柳树策马转圈,先跑上三圈。
柳树的树枝上系着一百六十一个葫芦模样的灯笼,写个各个卫所的名字,每个卫所都有七盏灯笼。
在跑前三圈的时候,骑射手们要找到自家的灯笼位置。
规则是射手跑到第四圈时,要在疾驰的骏马上射落挂在柳树枝上飘飘荡荡的纸皮灯笼,射落灯笼的法子是要么射断挂着灯笼的柳枝,要么射断挂着灯笼的绳索。
无论柳枝还是绳索都在风中摆动,要射中很难。
每一次参赛的射手都有三支箭,三次机会。
七次比赛结束之后,数一数落在地上的灯笼,谁的卫所灯笼多,谁就获胜。
这是团体比赛,只看灯笼不看箭,如果有谁误射了别家的灯笼,类似后世的“乌龙球”,算别人家的成绩,无私贡献。
这一次东园射柳无论是竞技还是趣味都很强,永乐帝在午门赐宴上喝了些酒,下午昏昏欲睡,看到这个场面立刻来了精神。
高台之上,看得不清楚,朱瞻壑见皇帝喜欢,立刻把自己的千里眼献给永乐帝。
永乐帝满意的接过千里眼,虽然儿子们的争斗很闹心,但是大孙子懂事,二孙子体贴,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鼓声响起,射柳比赛开始了。
第一个二十三人队拍马进场,围着柳树丛跑圈,在颠簸的马背上找出自家的七个灯笼,锁定目标。
跑了三圈过后,鼓声停止,可以开始放箭了。
嗖嗖嗖!
骑射手们跑圈放箭,一圈过后,三箭放完,下马对高台永乐帝方向行礼,然后牵着各自的马退下。
宦官们去柳树下清点射落的灯笼。
第一轮比赛都想来个开门红,选的是实力最强的骑射手,不过这次射柳的难度太大了,柳枝纷飞不说,一百六十几个的灯笼挂在上头摇摇晃晃,简直乱花渐入迷人眼。
第一轮成绩只有五人射落了灯笼,宦官捡起灯笼,挂在每一个卫所的旗杆上。其中幼军有两个灯笼,三射二中,全行最佳。
永乐帝是靠马背夺得皇位的,看到这个成绩,有些不悦,但是看到刚刚成立的幼军居然挂着一盏灯笼,紧锁的眉头又松开了。
看来招募新兵,注入新鲜的血液是有用的,这笔钱花得值。
永乐帝格外赐给第一轮胜出的五人每人一支御用的长弓,两匹布。
五人背着长弓,披着彩帛,站在高台下跪拜,三呼万岁。
这次隔得近,朱瞻壑看见有个人居然蒙着左眼,是个独眼,这幅上不了台的尊容,一看就是出自军中丐帮的幼军。
总所周知,幼军不挑人,喘气就能行,什么臭鱼烂虾都往里头扒拉凑数。
此人叫做李荣,本来在擂台选拔时因独眼,考官觉得他会吓到金尊玉贵的皇太孙,就将他淘汰了。
李荣愤怒之下弯弓射掉了考官的帽子,当时暗中观察的朱瞻基看中了他的箭法,暗中命唐赛儿把他找到,走了后门选入幼军。幼军选拔射手时,他报名参加,几轮比试都是第一,因而派他第一个出场。
李荣因独眼,一直受到白眼和敌视,今日在御前局促不安,害怕殿前失仪,连“万岁”都叫出了颤音。
但永乐帝并不以貌取人,为表现朝廷求贤若渴、唯才是举的态度,他还特意赐酒给李荣,赞他“身残志坚,箭术了得”。
李荣喝了酒,酒状人胆,神色从容了许多。
朱瞻壑妒火中烧:皇太孙运气怎么这么好?垃圾堆里都能捡到宝。
射手候场处,前方捷报传来,梁君乐得在地上翻跟斗,胡善祥蒙着眼纱和面衣都能透出喜气,连不茍言笑的朱瞻基脸上都有了笑容。
经过龙舟赛和射柳,幼军总算可以洗刷军中垃圾堆的污名了。
鼓声再度响起,第二轮骑射开始了。
这一轮幼军射手三箭皆失,没有灯笼。
朱瞻基的笑容转瞬即逝,严阵以待,作为仅次于李荣的射手,他排在第七轮,也就是最后一轮压轴出场,来个善始善终。
胡善祥塞给他一个小木牌,“拿着。”
红绳栓的云头木牌上鬼画符似的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图案,朱瞻基问:“这是什么?”
胡善祥说道:“逢考必过符,以前我为了考女官从道观里求来的,可灵验了,一直贴身带着。我从济宁来京城赶考,被当做白莲教抓起来,几经波折,还是不是考中了?”
朱瞻基从不相信什么求神拜佛,只靠自己,还回去,说道:“我是射柳,又不是赶考。”
胡善祥不接,“射柳就是考箭术,都是考,谁比谁高贵了。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幼军的荣誉,累死累活忙了这么久,希望幼军能够出人头地。”
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努力。朱瞻基接受了她的好意,顺手要把逢考必过符塞进怀中。
“马上颠簸,别掉出来了,这可是我的宝贝。”胡善祥伸手把符牌拿出来,踮起脚尖,将红绳挂在他的脖子上,符牌刚好藏在领口之下。
朱瞻基只觉得细软肉腻的手指在他脖间滑过,舒坦的很,第一个念头就是她一定是在勾引我吧,书上都是这么写——打住!上一回的教训还不够吗!现实和书里是不一样的!她只是为了公事而已,没有自荐枕席的意思。
鼓声响起,最后一轮了,朱瞻基代表幼军压轴出场。
此时幼军的旗杆上挂着三个灯笼,和几个卫所并列排名第四。
排第一的是锦衣卫,人家七盏灯笼已经全部射下来了,最后一个射手不发一箭都能赢。
胡善祥一挥羽毛扇,幼军齐声大呼:“幼军幼军!箭无虚发!”
如今这个比分,赶超第一是不可能的,但是嗓门气势还是可以争一争的,不争馒头争口气嘛,得第三名也不错。
朱瞻基开始跑马绕圈了,观察着自家灯笼所在,还有四盏悬在柳树上,如果全部射下来,就能和锦衣卫并列第一了。
身为皇太孙,从小就被教育无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要完美无缺、第三名在别人看来是很不错的名次,但对于朱瞻基而言,他不能接受这样的成绩,他要第一。
但是,他只有三支箭,如何射落如柳絮般飘荡的四盏灯笼?
第四圈,鼓声停止,朱瞻基开始射箭了。
第一箭,射断了树枝,灯笼落,中。
第二箭,风向改变,柳树枝条变了方向,箭矢擦着柳条而过,柳枝只断了一半,灯笼未落,不中,白射了。
高台上的永乐帝捏紧了拳头。
朱瞻壑心中得意:我的好哥哥,你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围观的胡善祥十指交叉,护在心口,紧张的心脏都快破胸而出了:阿弥陀佛逢考必过符速速显灵急急如律令!
身边的梁君捂着眼睛不敢继续看了,一副胆小鬼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他杀人埋尸的利索样。
冰凉的符牌刚好贴在了朱瞻基的心口,错失一箭之后,他强行命自己镇定下来,拿起箭壶里最后一支箭。
朱瞻基弯弓搭箭,在两盏灯笼的直线位置放箭,柳树摇摆,风向风力不定,他只有把握射落最前方的灯笼,后面那个就碰运气了。
第五盏,落。
箭矢的余力尚存,旋转着箭头擦着已经断了半截的柳枝而过。
这是要一箭双灯笼吗?
幼军欢呼雀跃,胡善祥狂喜:我就说逢考必过符有用吧!
永乐帝捏紧的拳头松开了,朕的好圣孙。
朱瞻壑: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唉。
可是柳树有韧性,木头断了,青色的柳树皮还“藕断丝连”,灯笼往下挎,晃晃悠悠,就是不落地。
这……
幼军停止了欢呼,笑容僵在脸上:哎嘛,高兴的太早了。
胡善祥恨不得变成孙悟空,用火眼金睛把柳树皮烧断!
永乐帝袍袖之下拳头再次握拳。
朱瞻壑说着漂亮话,“皇爷爷,此人箭术了得,就是欠缺一点运气,和刚才那个一只眼一样,都是可造之才,未来可期。”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裹着漫天柳絮而来,扯动着拴着灯笼的柳树皮,一拽之下,灯笼落地。
“好!”永乐帝带头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