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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 第八卷:从争储到夺嫡 第255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所属书籍: 胡善围

    解缙,是堪称科举修罗场——江西考场出来的乡试第一名解元、永乐年间排名第一的才子、《大明会典》的总裁、大明内阁第一纪要秘书。

    文坛领袖、政界红人、曾经的天子心腹,永乐帝曾经说出“天下一日不可无我,我一日不可无解缙”的肺腑之言。

    若信永乐帝的嘴,不如相信这世上有鬼。

    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君王。

    同样一张嘴,也说出了“解缙还活着吗”这句话。

    纪纲死亡名单上第二难搞的敌人,终于被他成功的借刀杀人,冻死了,解缙变解冻。

    纪纲看着雪堆里的解“冻”,每到寒冬,街上都会有冻死的无家可归者和酒鬼。

    他们濒临冻死的时候,一个个神志不清,都是脱掉衣服,一副很热的样子,像是过夏天,双手抓挠着胸膛,恨不得把这层皮都脱下来解暑,死亡的姿势都差不多。

    现在,曾经的天下第一才子也和街道上无数具冻尸一样,没有区别。

    生命,都是那么脆弱,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既然我决定为毛大人复仇,那么无论多大官,多么高的地位,我都要把他拉下来,一起拖进地狱!

    想到这里,纪纲对着雪堆里解“冻”无声的笑了。

    大明皇太孙宫。

    身为“废太子、立太孙”旋涡中心的朱瞻基拿出怀表看时间,差不多要关闭宫门,胡尚宫要离宫了。

    自从沐春受伤,大病一场,差点送命,胡尚宫顿时有种危机感,觉得人生苦短,应该多陪陪家人,于是很少留宿宫中,尽量每天都回家和沐春阿雷一起吃晚饭。

    解除圈禁的张贵妃自从复出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看着永乐帝的目光不再缠绵留恋,已经彻底死心,不再对爱情和孩子保有任何幻想,一门心思的站好贵妃这个岗位。

    张贵妃甚至不再注意保持卡戴珊般前凸后翘的身材了,该吃吃,该喝喝,夜里睡晚了,肚子饿,叫御厨做了夜宵来吃,不再忌口。

    很快,张·卡戴姗变成了张·杨贵妃,更有贵妃风范和威压了。

    张贵妃娘家地位高、底气足,已经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的她突破了最后一层束缚,爱岗敬业,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端敬贵妃起居注》和胡善围说了一箩筐的话都没能使得张贵妃看清现实,权贤妃和东西五所一千多条人命使得张贵妃大彻大悟了。

    张贵妃掌控后宫,胡善围就能轻松些,准时下班。

    朱瞻基看着怀表的时间差不多了,然后拿起书案上镇纸,往怀表上猛砸过去!

    好好的怀表砸坏了,玻璃表盘碎了,里头细小的齿轮就像肠子似的淌了出来。

    朱瞻基很满意,他用一块帕子包裹破碎的怀表,放进一个剔红匣子里,叫了伺候笔墨的小宦官进来。

    “王振,把匣子给胡尚宫送过去,就说我不慎摔了这块怀表,胡小姐若得空,帮忙修一修,若修的好就修,若修不好,不用勉强,里头零碎的小部件留给胡小姐做其他的小东西使用便是。”

    “奴婢听命。”王振捧起匣子。

    王振就是解缙第一次被汉王算计时的替死鬼,解缙因他的传话而误入东宫詹事府,被构陷“私会”太子,最后太子被疑,解缙被贬斥,发配交趾,王振也被拖到慎刑司严加拷问,几乎要被打死。

    小宦官是官奴,命如蝼蚁,无人在乎他的死活。当时胡善围见他和阿雷一样年纪,弱小无辜,便动了恻隐之心,要慎刑司的人不要为难他。

    后来太子将王振弄出来,送到司礼监内书堂继续读书深造,内书堂四年毕业,之前王振已经读了三年,一年过去,王振数项成绩皆是甲等,去年皇长孙封了皇太孙,搬出东宫,新造皇太孙宫,需要人手,王振便进了皇太孙宫当差。

    王振内书堂出身,有学问,字写的漂亮,聪明伶俐,很会说话,遂得了朱瞻基的赏识,在书房伺候笔墨,成为心腹。

    经过精心的测算,王振在内巷“偶遇”下班的胡善围,此时内书堂新一批小宦官们正在放学排队题诗。

    因刚入学不久,好几个学员都做不出诗来,按照明朝版本衡水中学的内书堂规矩,每一排有人做不出来的,要被一整排的小宦官轮流羞辱扇耳光,以此为惩罚。

    胡善围行至此处时,啪啪的耳光声如过年放鞭炮。每一下都打的实实在在,但无一人吭声,更无一人哭泣,内书堂是小宦官们唯一的晋升通道,想往上爬,先把书读好。

    “请胡尚宫留步。”王振捧着匣子,给胡善围行礼,道明了来意,转告了皇太孙的话。

    王振因之前的接触,早就在胡善围这里混了个脸熟,说起话来方便。

    胡善围打开剔红匣子,里头纯白的丝帕子上搁着一块破碎的怀表,别无他物。

    阿雷喜欢捣鼓这些,并以为乐趣。说是帮忙,其实是满足阿雷的修表欲望。

    胡善围说道,“我知道了,回去拿给她看看,若还有救,我会告知皇太孙。”

    王振笑道:“胡小姐天赋异禀,奴婢一看这些细碎小零件就看花眼了。这木头匣子笨重,奴婢给胡尚宫捧着,送到马车上。”

    王振是个很有眼色的人,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胡善围也是从底层一步步上来的,她理解王振,并不反感有野心的人,由着他捧着,一路送到宫外等候的马车。

    王振把匣子送上马车,还嫌弃车里不暖和,命人在火盆里添足了无烟的银霜炭。

    如今宫里虽然禁止传“废太子,立太孙”的谣言,但是宫人们心中有数——主要是瘸子太子身体太差了,很有可能走在永乐帝的前面,这大明皇宫迟早都是皇太孙的,王振是皇太孙跟前的红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振一开口,立刻有人擡了炭来。

    曾经在慎刑司奄奄一息的小官宦也渐渐出息了。

    胡善围很是感慨,上了马车,她打开了剔红匣子,仔细翻看。

    吾家有女初长成,胡善围和沐春把自家围墙砌得高高,就怕女儿被人叼走了——尤其是大明皇室的人。

    朱瞻基从小心眼就多,胡善围怕他对阿雷有不该有的心思,故一直很小心。

    何况,现在朱瞻基身处风头浪尖上,她身为尚宫,更不能让阿雷卷进去。

    首先,胡善围打开包裹着怀表的手帕,这是一块纯白的丝帕,上头什么绣纹都没有,应该只是包裹之用。

    然后,胡善围轻轻叩响匣子四个面,听着回响,试探匣子是否藏有夹层。

    没有,只是一个剔红匣子而已。

    最后,胡善围把填充在匣子里的绒布都掏出来一一看了,均未发现异样。

    或许是我多想了,胡善围把东西一一还原。

    回到家里,一家三口吃了晚饭,饭后围着火盆闲聊的时候,胡善围把匣子给了阿雷,道明由来,“……说好了,明天再修,晚上老老实实睡觉,不准累着眼睛了。”

    阿雷最最喜欢捣腾这些破烂钟表,每次修好一样,她都很有成就感。她迫不及待的打开匣子,“我就看看怀成什么样子,今晚不修。”

    阿雷在灯下用一个西洋玻璃放大镜看破碎的怀表,沐春朝着胡善围使了个眼色,老夫老妻了,胡善围会意,和沐春去了外头。

    沐春低声道:“你……看过没有?”

    胡善围说道:“在马车里偷偷检查过了,就是一块破表,什么都没有。”

    沐春叹道:“姑娘大了,不省心啊。”

    胡善围点点头,“听说北京新都城建的很快,大概五年之内就能迁都,到时候我就可以交差走人了。”

    沐春面有忧色,“皇上真会放你走吗?上次你为了去昆明陪我养病,把后宫交给沈琼莲,结果就出了大事,死了一千多人。”

    胡善围说道:“皇上答应过我的。”

    沐春摇头,“皇上还曾经说我不可一日无解缙呢,结果呢,今天解缙死在诏狱了。”

    “什么?”胡善围难以置信,“此话当真?”她今天都在后宫,不知道外头的事情。

    沐春说道:“今天早上锦衣卫把解缙的尸体擡到解家,据说解缙死相很难看,解家人、还有解缙的一些门生故旧集体去敲了登闻鼓,为解缙喊冤,都被锦衣卫给捆走了,解家的全部财产皆被抄没,封了门,一家老小全部发配辽东苦寒之地,当天就出了城。”

    胡善围顿时大寒,“解缙家破人亡,后宫里,无论东宫还是皇太孙宫都平静如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太子也就罢了,皇太孙小小年纪,居然都能稳住。这一届的太子和皇太孙和上一届不一样,连我也猜不到结局了。”

    老实说,要是上一届的太子朱标和皇太孙朱允炆有现在朱高职和朱瞻基父子一半的智慧和忍耐,大明的将来,就没有永乐帝什么事了。

    且说老两口在外头说体己话,屋子里的阿雷用眼角余光瞧着外头窗户两个人影,抖开了包裹着怀表的纯白手帕,放在炭火上烘烤。

    帕子发出类似柚子皮的清香,随后白丝帕上出现了一行浅浅的字迹。

    阿雷把显出字迹的帕子扔进火盆,毁尸灭迹,火舌热情的缠上了手帕,很快成了一片焦黑。

    待春围夫妻回来,阿雷已经恢复如常,拿着放大镜观察怀表破损处,沐春狗一样嗅着空气,“怎么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阿雷用下巴指着果盘上一瓣瓣的蜜桔,“我刚才给你们剥桔子了。”

    沐春一看,外头冰雪世界,此刻他的心都化了,摸摸阿雷的头,“真乖。”

    夫妻两个吃着女儿亲手剥的桔子,嘴甜心也甜,交换了眼神:还是女儿好啊!

    这时管家来报,说汉王世子来访。

    水坑弟弟这两年就像施了肥似的,长的特别着急,才十三岁就像人家十八岁的少年。

    朱瞻壑的相貌气质,简直就是少年时期的永乐帝,爷孙两个太像了。

    朱瞻壑刚刚在军营里操练回来,此刻登堂入室,身上带有一股铁马兵戈之气,少年人变声期声音有些嘶哑,他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阿雷姐姐在吗?我今天跑马的时候怀表的银链子断了,落在地上,被马蹄一脚踩坏了,能帮忙修一下么?”

    胡善围和沐春又又又交换了眼神:那有那么巧的事情,堂兄弟的怀表一天之内都坏了,滚!

    朱瞻壑觉得气氛不对,尤其是沐春,怎么有股杀气呢?

    沐春朝着朱瞻壑伸手,“拿来给我瞧瞧。”

    朱瞻壑双手递上,沐春随便扫了一眼,“马蹄都钉着铁掌,一脚踏下去肯定踩得稀碎,你这个坏的不彻底,是故意摔的吧?”

    朱瞻壑大叫冤枉,“好好怀表摔它作甚?我才没有作践东西。”

    沐春现在看谁都是想叼走他闺女的贼,尤其是人高马大、颇有威胁性的朱瞻壑,他将破怀表还给水坑,“我家阿雷又不是专门修钟表的,她最近忙得很,没空给你修,你找外头钟表师傅去。”

    朱瞻壑问:“她最近忙什么?”

    沐春越发疑心了,连忙端茶送客,“不关世子的事,天色不早,世子请回。”

    入了夜,纪纲走进密室。

    他给毛骧的牌位上了三炷香,然后拿起朱笔,在已经半旧的名册上将解缙的名字圈起来,还对毛骧的画像说道:“毛大人,害死你的仇人差不多都去地狱陪你了,第二难搞的解缙也去了,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难搞的一个,如果你泉下有知,就保佑我复仇成功。”

    纪纲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个名字还没有圈上红圈。

    上头写着:“朱明王朝。”

    纪纲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毛骧,一杯给自己,“朱家人一直把我们当一把刀,不把咱们当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和你不一样,你是高祖皇帝的养子,你一生为他卖命,愚忠到底,他要你死,把你千刀万剐,以平息天下民愤。那时候你明明有机会逃跑,却为了所谓的忠诚,只安排我一个人逃跑,自己以身殉主,成全了所谓的忠诚。”

    “我跑到北方依附燕王,辅助他夺得帝王,江山易主,毁了高祖皇帝安排的继承人,借刀杀人,除掉了所有弹劾你的官员,为你报仇。现在,我的处境和你差不多,到了走狗烹时候了。”

    “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朱家人把我们当棋子,我反过来把朱家人当棋子,用皇权挑拨得他们自杀自起来,借刀杀人,等朱明王朝乱起来,我才不会重复你的命运,最后被永乐帝当成走狗杀了平息民愤。”

    “你总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错了,君要臣死,臣为何非要去死?我不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明明大家都是血肉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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