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当差,要查案,还要想法子进言救周王,胡善围顿时觉得压力好大,将茹司药的信烧了,以防节外生枝。
到了半夜,模模糊糊梦到了给阿雷喂奶,胡善围生生被涨奶给疼醒了,两个乳房就像石头似的硬帮帮的,再这样涨下去会发热甚至奶头溃烂,胡善围起床,用热手巾敷着胸部,一点点把奶水挤出来。
次日早上,宫女提着食盒送饭,胡善围谎称天热没有胃口,要来了干山楂片煮水放凉了喝,明为开胃,实则断奶之用。
一应河鲜海鲜等发物都不碰,希望奶水早日下去。
胡善围这日去了孝陵,她前脚刚到,怀庆大长公主后脚就跟上了。人家来看自己的亲爹和嫡母,胡善围明明晓得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无可奈何。
其实不需怀庆开口,就凭茹司药的信中的托付,胡善围也会竭尽所能保住周王性命。只是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便和怀庆明说。
两人在孝陵看鹿,这里环境清幽,即便在夏天也是凉快的,怀庆大长公主和她寒暄了几句,就要说到正题,胡善围一擡手,说道:
“公主今日和来意和昨日去坤宁宫找马皇后是一样的吧。周王和公主兄妹情深,昔日周王为端敬贵妃守丧三年,纯孝之极,公主想尽办法为周王奔走求情,微臣可以理解公主的心情。”
胡善围指着隐藏在孝陵里守陵人小屋,“当年微臣在孝陵守墓,整日扫地喂鹿,生活甚是艰苦,多亏公主关照,微臣才得以衣食无忧,每天都能有一碗肉吃,这些恩德,微臣一直牢记于心,不曾忘记。”
怀庆大长公主心想,其实是当年是驸马王宁有所求,但是驸马和你以前定过亲事,瓜田李下,要避嫌的,所以只能我出手帮忙……我堂堂大明公主,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送点吃穿而已,没想到当年滴水之恩,居然有了今日的涌泉相报。
心中如此想着,公主嘴上却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因你之前的进言,才会有父皇的《孝慈录》改变了国家孝制,我的母妃才得以厚葬,避免无人主丧的尴尬。”
反正不能说是驸马王宁的缘故。
怀庆大长公主是个有胸襟的女人,当年秦王诋毁胡善围和驸马王宁余情未了,暗通款曲,以为女人的嫉妒之心会激发怀庆弄死胡善围,但是怀庆不仅没有上当,还反过来和锦衣卫合作,和驸马王宁一起演戏,佯装绑架胡善围,引出了幕后黑手秦王。
这次周王遇到困难,怀庆对胡善围有所求,没有一开口就提到当年曾经两次施恩的往事,去挟恩图报,这份气度,实在令人佩服。
因而胡善围与怀庆大长公主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和聪明人说话,就不用顾忌太多了,她直言道:“公主深明大义,是个明理之人,微臣就不和公主拐外抹角了。皇上三岁时,微臣进宫当女官,可以说是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少年时被期于厚望,越过了诸多兵强马壮、政治经验丰富的皇叔、还有原配嫡子朱允熥而得封皇太孙,储位可以说是风雨摇摆。皇上能够依仗的只有高祖皇帝,高祖皇帝通过蓝玉案在前朝一通大清洗,昔日冠盖满京华的京城豪门勋贵,只剩下四大家。高祖皇帝死前,还命后宫嫔妃全部殉葬,如今偌大后宫,加上皇上都只有八个皇室成员,皇上君权在握,无人能掣肘,一登基就独揽权柄。”
“可是,高祖皇帝替皇上安排好了一切,却不想皇上自身是个毫无政治斗争经验的新手,朝中有经验的老臣基本被高祖皇帝杀干净了、太后是个糊涂的、皇后出身微寒,做贤妻良母足够,但远不能像以前孝慈皇后给予皇上开导和建议。皇上初揽大权,和高祖皇帝老练的手腕相比,就像一个七八岁的稚童挥舞着一把锋利无比的绝世宝刀保护满仓令人垂涎的财宝。”
“公主,您试想一下,您要是这个守护财宝的孩子,是不是也会乱舞一气?把握不了分寸,毫无章法,稍微嗅到危险,就胡乱劈砍,必要置对方于死地才能放心?”
胡善围冷静分析,听得怀庆大长公主渐渐绝望,“你说得对,皇上就是个用武器守护财宝的稚童,失去理智,居然同意用汝南王这个熊孩子栽赃陷害亲爹周王的法子,真是一记昏招。其实皇上已经不在乎过程如何了,只想要结果,这么说,周王必死无疑,谁劝都没有用了。抱歉,我不应该为难你。”
“公主莫急,未必会到死这个地步。”胡善围说道:“这事是曹国公李景隆做下的,李景隆也确实在周王府里违禁的龙袍——”
“那是汝南王栽赃陷害的!”怀庆大长公主忍不住为周王辩护。
胡善围叹道:“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了,掩耳盗铃之事捅破,这只会让皇上难堪,殿下后面再说什么,皇上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所以,公主的直言根本达不到您想要的目的,这时候就需要改变方法了。”
人要脸,树要皮,连高祖皇帝这只老狐貍都有恼羞成怒的时候,何况年轻面皮薄的建文帝?
怀庆大长公主此刻的心情就像天上的柳絮,忽上忽上的,忙拉住胡善围的手,“胡尚宫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胡善围说道:“国有国法,谋反要处斩,株连九族。但都是皇室自家人,还能自杀自不成?如今,周王谋反的罪名是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公主要说服周王认罪悔过,然后说动整个皇族去给周王说情,留他一条性命。负责周王谋反案的是曹国公李景隆,他是高祖皇帝留给皇上的顾命大将,但是论辈分,他也是皇上的表哥、公主的外甥孙。公主就拿辈分去压他,反正周王认罪,达到了除爵削藩的目的。”
怀庆大长公主听了,很是纠结,“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周王如何会认?”
她觉得周王冤枉,根本没有野心谋反,于是收罗了一堆周王编的医书去坤宁宫找马皇后说情。
胡善围说道:“周王不认,周王世子就要跟着父亲一起陪葬。周王若认了——也没有人相信周王真的做过,都会觉得周王是迫不得已,为了保住嫡长子性命,不得已而为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汝南王卖父亲和兄长求荣,谁会瞧得起他,谁会相信他的鬼话?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还有翻案的机会,但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胡善围一席话,怀庆大长公主豁然开朗,原来一直以来,她走错了方向,她越是为周王喊冤,皇上就越难堪,周王就越危险。
认清楚了这些,怀庆大长公主很难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都说父皇残暴,可是父皇最忌讳骨肉相残,秦王一错再错,父皇也都留他一命,给他机会。对我们这些女儿们,更不用说——也就是对驸马们辣手无情。现在换成了侄儿当皇帝,我才明白无论父皇如何冷血,也总比在侄儿手里讨生活强多了。”
怀庆在宫里排行老六,前面五个公主的驸马,除了二驸马梅殷还在,大驸马李祺、三驸马牛城、四驸马欧阳伦、五驸马陆贤全都因种种原因被岳父高祖皇帝弄死了。
在洪武朝,驸马是妥妥的高危职业。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高祖皇帝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立场和态度,怀庆做为公主,驸马王宁也深得洪武帝器重,专门负责对北元的招降工作,她觉得高祖皇帝是个好父亲。
怀庆大长公主越想越气,落下泪来,“若父皇还在,周王怎么沦落到如此田地?”
胡善围心中叹息,递过帕子,“公主这话莫要再说了,传到皇上耳边,定会不悦。没有了高祖皇帝的庇护,公主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有周王,在父亲手里怎么任性都可以,但在侄儿手中……唉,自己小心吧。先让周王认罪,皇室这边公主去发动,马皇后这边微臣去劝,双管齐下,皇上总不能刚刚登上皇位,就与整个皇族对抗,他毕竟是个孙辈。”
怀庆大长公主依计行事,离开孝陵,直奔囚禁周王和周王世子的宗人府。
胡善围喂了鹿,还去池塘边看绿孔雀,现在是孔雀们的求偶时节,羽毛华丽,似乎自带光环的雄孔雀们围着雌孔雀开屏起舞,露出屁股耍流氓,那副英俊无耻又风骚的样子像极了沐春。
想起丈夫,胡善围暗道:你在云南好好照顾阿雷,我这边已经有了头绪,等找到凶手,我就回家。帝后要是不肯放,我就要茹司药开一副猛药,找个因病离宫。如今皇室是越来越复杂了,早走早脱身。
与此同时,昆明的沐春接到了陈瑄的飞鸽传书,一看内容,简直当场暴走,差点把阿雷给掉地上了。
这是胡善围写给他的信,说了范尚宫之死各种疑点,以及建文帝圣旨宣她入宫当尚宫。要他稍安勿躁,照顾好阿雷,她会想法子脱身云云。
“勿躁勿躁!老婆都被关在宫里了,怎么能不躁!”沐春顺手拿着阿雷的布老虎在桌上猛捶,“不行!我得把她搞回来。”
阿雷见父亲殴打布老虎,忙为好朋友报仇,用小拳头捶着父亲的胸口,还像个小兽似的撕咬。
沐春被女儿袭胸,疼得呲牙咧嘴,“哇,你爹没那个功能,明明奶娘刚刚喂过的,又饿了?”
沐春胸肌发达,硬邦邦的像个石头,阿雷嫌弃口感太差,松了口,留下一粒白印。
沐春摸着凹陷的小白印,顿时大喜,掰开女儿的嘴巴,看见空空如也的上牙床露出了小米粒的萌牙。
“阿雷长牙了!”沐春立刻由怒转喜,抱着阿雷向来送消息的时千户显摆,“我家阿雷再也不是无齿之徒了!”
时千户是八个孩子的爹了,早就见惯这种场面,心想,阿雷不是,你一直都是无耻之徒啊。
“善围,快来看女儿——”沐春刚才兴奋过头,霎时忘记了老婆已经进宫重操旧业。他冲进卧室看着满柜子挂着妻子的旧衣服,一下子被拉进了残酷的现实。
“啊……咿呀!”阿雷指着一件胡善围的月白交领寝衣,沐春取下衣服,阿雷立刻抓在手里放在嘴里
撕咬,沐春低头埋进去深深一闻,原来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正是妻子的味道。
思恋如决堤的洪水,将沐春冲溃了。
沐春说道:“我要去京城。”
时千户提醒道:“可是夫人说要您好好照顾小姐,等她回来。”
沐春说道:“妻在外,妻命有所不受。”
时千户说道:“小姐才半岁,不便跟您远行,何况您这张脸在京城很多熟人都认识,您死了三年了,一旦复活,又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沐春把阿雷递给时千户,“你家都有八个孩子了,反正一群羊也是放。”
时千户连连后退,一直推到门外,“标下不敢,责任重大。自己的孩子怎么摔打都没事,小姐的命尊贵着呢,标下不敢养。”
开玩笑!若是沐春回来,这坨球形闪电哪怕被我养瘦了一两肉,我都必死无疑啊。
其实沐春刚刚递过去就后悔了,想起时千户家里的八个猴子般的孩子,他的小阿雷可不能变成皮猴般的模样。
沐春遂收手,紧紧抱着女儿,“怎么办,我不放心你娘。”
话音刚落,有护卫来报:“大人,有故人来访。”言罢,还递过来一个象牙符牌。
锦衣卫副指挥使,纪纲。
沐春就像百日见鬼似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不准他进来——我出去见他。
两人约在一个茶馆见面,纪纲还是老样子,肤白貌美大长腿,装成儒生模样。
不等纪纲开口,沐春就残忍拒绝了,“你是来替你主人燕王招揽我的吧?我已经死了三年,你就死了这条心。还有,我不管他们老朱家怎么争,谁当皇帝无所谓,但你们不可以在云南搞事情,这块地方年轻的很,刚刚开始走出蒙昧,步入文明,你们一闹,这里又要倒退几百年。”
纪纲冷笑道:“要谋云南,找你弟弟沐晟岂不是更容易?你都死了三年啦,人走茶凉,没有多少用处。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你到底怎么给人当丈夫的?居然要妻子去京城冒险,自己龟缩在家里带孩子。”
沐春说道:“你也知道善围的脾气,最是重情重义,不能对范尚宫坐视不理。本来只是去去就回的,可是没想到皇上会下旨要她回宫。”
纪纲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就还你一个老婆。我这三年已经在燕王的支持下,暗中把解散的锦衣卫们重新组织了起来,京城布满了眼线,包括在宫里也有我的人,我帮你把善围弄出来。”
沐春一听纪纲叫妻子闺名,心下不爽,说道:“我的老婆我自己去救。”
纪纲说道:“陈瑄再厉害,也只是守着京城水路门户,他的手伸不进后宫。你跟我去京城,我担保你们夫妻团圆。”
纪纲居然重组了锦衣卫!沐春太明白锦衣卫的厉害了,这些人看来都憋着一股狠劲,为被残忍凌迟的指挥使毛骧复仇。燕王的实力远比想象中的强悍,现在看来,需要两面下注了。
沐春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个时辰,我去去就回。”
沐春跑去了把茶馆听戏的岳父大人胡荣带到自己家中,指着凉塌上抱着胡善围旧衣酣睡的阿雷说道:“这是您外孙女,我把她交给您养着了。您以前怎么养胡善围,就怎么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