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晔自是不信,“贼喊捉贼,奢香,你此等掩耳盗铃之举,岂能骗过我。你们水西家就像苍蝇似的盯着沐大人要债,都把他逼到水东家了,是你动的手。”
半个时辰以前,奢香夫人接到对岸刘淑贞的飞鸽传书,请求她立刻出兵渡河,在后方压阵,一来拖延时间,二来水东水西两家联手,马晔想凭借武力硬来,没那么容易,三来有了水西家作为证人,马晔不敢乱来。
能和平解决最好,如果马晔实在执迷不悟,非要使用武力,水东水西两家宁可战死,奋力一搏,也不能白白当做马晔封侯拜相的登云梯。
刘淑贞和奢香两个年轻寡妇能成为贵州掌权者,靠的可不是心慈手软。
奢香夫人喊冤:“马大人,债主一死,如何把吃进去的贿赂吐出来?一个死去的沐大人对我们有何用?我们需要活的沐大人。故,惊闻沐大人被人谋杀,我们水西家立刻赶来,帮助朝廷军队捉拿真凶,此处地形复杂,我们水西家可以协助马大人搜山。”
幕僚劝马晔:“东翁曾经对奢香施加裸背鞭刑,此等奇耻大辱,她岂能忍?万一是想借着搜山之名,浑水摸鱼,报复东翁,千万不要上当,疑人不用啊。”
马晔觉得有道理,大声呵斥道:“朝廷命官被刺,自有朝廷料理此事,不需要你们帮忙。我没有向你们水西家调兵,为何你们自行武装,渡河来此?好大的胆子!还不快速速撤退!”
奢香夫人道:“马大人,我们真的是一片好意,求马大人明鉴。”
马晔扬鞭道:“今夜你擅自调兵一事,已经坏了军纪军规。不过,念在你一片好意,为朝廷分忧的份上,本官宽宏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赶紧带着你的兵撤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再渡过鸭池河。”
水东水西两家一旦合力,贵州卫十万雄兵也难以抗衡,所以马晔只能各个击破的方法,打一个赏一个,如今对付水东家,对水西家这边就要睁一眼闭一只眼,马晔连说话都变客气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奢香夫人琢磨着时间拖延的差不多了,水东家已经做好了准备,叹气摇头道,“下官告退。”
奢香一走,马晔打算再次下令开炮攻城,可是没等他开口,城门轰然大开。
马晔没想到刘淑贞会这么痛快的投降。平息叛乱和杀降军是两回事,杀将之名不好听,而且,就凭沐春的身份,也没有到需要“倾国倾城”的地步。
幕僚催促道:“东翁,乘着城防空虚,赶紧攻进去,不费吹灰之力。”
马晔作为马家最优秀的族人,并非轻易被人左右的人,说道:“不行,为了一个沐春屠城,杀投降军民,师出无名。筹码不够,弄巧成拙,皇上追责下来,你我恐怕都要人头落地。”
言语间,两队人马鱼贯而出,一队是大明军队,以死而复生的沐春为首,打着他“沐”家的旗帜,另一对的旗帜刚刚亮相,马晔犹如兜头一盆冰水,浑身冰凉。
是锦衣卫。
为首那人肤白貌美大长腿,正是锦衣卫出名的“玉面罗刹”纪纲,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的心腹,心狠手辣,京城无人不识君。
锦衣卫旗帜鲜明,金线织就的飞鱼服在火把和明月下能够晃瞎人眼,绣春刀寒光闪闪,颇有震慑力。
纪纲面无表情,拍马上前,右手高举织金的圣旨,“有敕!跪下听旨!”
沐春所带领的亲信首先下马,单膝跪地,刘淑贞也身披戎装,带领水东家军民跪下。
马晔浑身僵硬,慢慢弯曲膝盖。
君命如山,指挥使都跪下了,贵州卫就像推倒的骨牌,顷刻间,十万军队齐齐跪下,就连外围的奢香夫人也领着水西家“增援”的军队停止撤退的脚步,跪下听命。
纪纲展开圣旨,“贵州卫指挥使马晔失德,弄权误国,扰乱民安,辱挞奢香,撤马晔贵州卫指挥使之职,命沐春代掌贵州卫,钦此。”
此时的沐春面容严肃,威风凛凛,平时疲懒的气质为之一变,他亮出铁质、圆孔、拴着红丝绦、上刻双龙,下刻二麒麟符牌,字迹皆饰以金粉:“此乃御赐走马符,调遣军队之用,凡有军国急务,遣使者佩之以行。符令所至,即时奉行,不得违误,违者必刑!”
走马符一共四十面,金字、银字各二十面,平时藏于皇城的内府,逢洪武帝调遣军队、更换将领之用。
看到圣旨和走马符,幕僚心中大急,指着举着走马符的沐春:“人死不能复生,他是冒牌货,马大人不要上当。”
沐春拔剑指向幕僚,“这是奸细散布的谣言!谁说我死了?谁亲眼见到我死了?谁看见了我的尸体?”
无人出声。
他们只是听说而已,没有亲见。
沐春冷哼一声:“我就猜到有人想弄死我,表面装疯卖傻,其实一直防着奸细,每晚都暗自变更住所,从来不在一个房间连睡两晚。是谁告诉你我死了?这个人就是居心叵测的造谣之人!”
马晔看着身边的幕僚,目光复杂。是幕僚最先告诉他的,口口声声说沐春在水东家出事,已经被杀,难道是他擅自行动,派人制造这次爆炸?
幕僚看到马晔怀疑的目光,知道自己可能无法控制这个傀儡了。不过他并不死心,奋力一搏,说道:
“马大人,一定是皇上对您有什么误会,您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皇上一向敬重皇后,帝后关系和睦,无人不知,怎么不顾皇后娘娘的脸面,为了区区一个鬼方蛮女而撤了您的职位、当众打您的脸呢?”
马晔一怔,幕僚说的不无道理。我是皇后的亲侄儿啊,皇后不可能不管我的。这天下那有自断臂膀的皇后?
幕僚继续煽风点火:“所以,我怀疑这是蛮女的奸计,偷偷上京告了您的黑状。您要是坐以待毙,不做任何辩驳反抗,不仅仅您一个人要丢脑袋,恐怕会连累马氏全族。大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建议您先自保,暂且保住兵权,明日上折子自辨,我亲自将自辨的折子送到京城,呈给皇上。”
言罢,幕僚转身,对着贵州卫众将士说道:“各位,马大人从洪武十四年开始就在云贵之地屯兵,抵抗蛮族侵扰、北元犯边,对各位不薄啊,凡有战利品,先分给各位,从不贪私。凡有军功,皆论功请赏。云贵之地偏僻,道路难行,补给军饷皆有拖欠,马大人用俸禄垫付军饷,每餐菜色不过两味,官袍破了缝缝补补,舍不得买新的,说清廉如水都不为过。你们说是不是?”
众将士皆称是,颓废的士气为之一振。
因马皇后严厉约束族人,劝洪武帝给予马家丰厚的钱财,不要给官职,所以马家人生活富足,马晔不用贪墨,家人也过着好日子,因而一直保持清廉,在朝中风评一直不错,马皇后才会破例,不要马家人做官的原则,任凭洪武帝重用这个亲侄。
只是马皇后没有看到马晔的缺点:马晔对钱财毫无兴趣,但他想要得到应得的承恩侯的爵位,权力地位得到提升。
人皆被欲望所驱使,有人利用了马晔的欲望。
幕僚遥指远方的田地:“贵州卫屯兵十万,镇守在此,数目庞大,补给总是不足,虽有水东水西两家献马献粮,也是杯水车薪,幸亏马大人亲自卷着裤腿,轮着铁镐开荒种地,身先士卒,至今一共屯军田八千亩,解决众将士吃饭问题,自给自足,这等好官皇上不要,非要沐春这个整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代掌贵州卫?吾皇圣明!定是被小人蒙蔽,冤枉了马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贵州卫是马晔一手建成的,向来自律自强,颇有威望,老实说,贵州卫里除了沐春自带的几百个亲信,其余人都不服他,觉得他的官职都是有个西平侯父亲得来的。
众将士舍不得马晔这个上官,纷纷举着武器大呼:“冤枉!冤枉!”
幕僚振臂一呼:“马大人冤枉!我必进京为马大人喊冤,求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这下连马晔面上都有了跃跃欲试之意,野心死灰复燃。
眼瞅着要起哗变了,沐春冷冷一笑,“我就知道他们会用皇后娘娘做文章,来人,请胡司言。”
胡善围戴着乌纱帽、穿着官袍缓缓从中间走出来,左边沐春,后边纪纲,两位高级武将簇拥着她,以显身份。
胡善围打开明黄色的懿旨:“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尚宫局司言女官,奉皇后之命,来贵州传懿旨,贵州宣慰府同知奢香、罪臣马晔听旨!”
马晔是外戚,时常被马皇后宣召进宫训诫教育,他知道司言女官是马皇后口舌,专门传达皇后的意思。
马晔最后一丝希望随着胡善围的出现破灭了。刚刚被幕僚煽动之下挺起来的腰身再次弯下去,俯拜说道:“罪臣马晔听旨。”
奢香夫人早有准备,赶来跪地说道:“微臣奢香听旨。”
胡善围说道:“惊闻宣慰府宣慰使刘淑贞进京告御状,侄儿马晔仗外戚之势,弄权误国,扰乱民安,辱挞奢香,激发民怒,本宫深感忧心。贵州卫十万军人,彜人水东水西两家,皆是我大明子民,凡我大明子民,不得互相残杀。本宫特派司言女官前往贵州,携厚礼安抚水东水西两家。奢香乃朝廷大臣,也是诰命夫人,本宫宣奢香夫人进京觐见,并命侄儿马晔自缚其身,一同进京和奢香夫人对质,听候兵部查清事实,按照军规治罪。”
洪武帝的圣旨和马皇后的懿旨一刚一柔,互为映衬。洪武帝雷霆手段解除了马晔兵权;马皇后仁慈诚恳,有情有理,公平公正,安抚彜人,也平息了贵州卫的怨气。
连马皇后这个最后的靠山也倒了。马晔争名逐利之心荡然无存,当即卸甲,摘下头盔,“罪臣领旨。”
大势已去!
幕僚冷冷的看着像一只乌龟般跪匍在地,瑟瑟发抖的马晔: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啊!娘娘高看了他的野心,此人乃眼高手低之辈,天高皇帝远尚能摆摆威风,冒险一试。一旦天威降临,马晔连放手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被一道圣旨、一面走马符、一道懿旨给镇压住了。
一年多机关算尽,竟是这样的结果……罢了罢了,幸好我还有最后一手,能够保护同仁和娘娘。
幕僚蓦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蓦地拔刀滑向了马晔的脖子!
马晔毫无防备,堂堂贵州卫指挥使,居然被幕僚所害,割断了气管,当即气绝!
纪纲一直站在前面保护胡善围,因而他离马晔最近,第一个赶到,他紧紧握住幕僚拿着匕首的右手,就地一个漂亮的背摔,将幕僚制服,夺了匕首。
可是幕僚突然口吐白沫,身体猛地抽搐打摆子,脖子一梗,也死了。原来他在刺杀之前就已经服毒,一心求死。死也要拖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