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就是,即将和你共度大部分人生、和你生儿育女的人,却不是你能决定的。
王宁尚主的事件,给了沐春这样的当头棒喝。沐春惊讶又害怕的发现,他视为平生最棘手、可能是终身的对手王宁,居然如此轻而易举的被皇权、被婚姻给套牢,替自己打败了他。
沐春本打算和王宁斗一辈子的。
兔死狐悲。
沐春几乎不战而胜,但是他一点都不高兴,除了善围姐姐整日忙着张罗怀庆公主出嫁之事,用忙碌来治疗痛苦,他很是心疼,却无能为力外,如何掌控他自己的婚事,不被父亲继母、甚至皇权操控,是他要立刻解决的事情。
他十八岁了,武将人家结婚通常比较早,因为谁都不确定下一次北伐什么时候开始,以及从沙场上回来的,是本人还是骨灰坛。
怎么办?
沐春在皇宫长大,他明白若无足够的权势和皇恩,他是无法自由选择妻子的——就连他爹沐英当年如此青年才俊,和原配冯氏夫妻闹到情绝,也不能休妻另娶。
沐春就更没有选择配偶的权力了,如果他心中的“邪念”曝光,他自己顶多遭一顿打骂,不会影响前途,但是将会给善围姐姐带来灭顶之灾。
到时候胡善围会被按上“妖妇”、“勾引无知少年的无耻淫妇”等等罪名。
都是男人,沐春理解王宁心中明明对善围姐姐余情未了,为什么还那么爽快尚主,王宁在保护善围姐姐,不断也得断,否则善围姐姐就要“消失”了。
所以他一定要藏好自己的“邪念”,并且想办法让自己的婚姻免受别人控制。
如何隐藏“邪念”?最好的办法,就用一个连父亲都不敢深究的“邪念”为挡箭牌,保护他真正的“邪念”。
怀庆公主是最好的挡箭牌,经常出入宫廷、一起长大、并且已婚,这三点就能完美迷惑父亲的注意力,让父亲忽略胡善围这个人物。
否则沐春以前总是往宫廷里跑、在端午节射柳比赛异常的表现,肯定会使得父亲对他坚持不婚而生疑,万一查到了胡善围头上就糟糕了。
关键是,以父亲的老奸巨猾,他就是咬断舌头,也万万不敢提儿子可耻的“邪念”,否则整个沐家都要陪葬。
第一个问题可以用父子间的大秘密解决。
第二个问题,在他还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婚姻的时候,如何保持单身,不被父母,帝后安排婚姻?
以沐春有限的智慧,他想到先定下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类似“山无棱,天地合”的高难度,比如如果要娶,就娶魏国公徐达的女儿。
徐达今年四十九岁了,孙子外孙一大堆,徐家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几乎不可能再生个闺女出来。
这是其一,其二,如果父亲敢随便给他塞个媳妇,他就豁出去了,发誓要用裸奔的抗婚,把沐家的脸面当鞋踩。
两军相逢勇者胜,父子对阵不要脸者胜,谁要脸谁就输了。
从目前来说,沐春的策略起了效果,他从祠堂裸奔出去,不仅沐英不提他的婚事,就连继母耿氏见了他目光都有些闪躲,也不敢给他安排婚姻,就怕他闹起来天王老子都不顾了。
这个方法很是骚浪贱,但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沐春本来就不是要脸的人,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沐春很骄傲,在婚事掌控上,自觉比王宁要强一些。
他唯一没有猜到的是,京城第一纨绔徐增寿会变成自己的大妹夫。
对沐春而言无所谓,只是多个欺负徐增寿的理由,反正大舅子打妹夫,不打白不打。他爹沐英这个
狠人,还不是照样被小舅子冯胜打成猪头都不敢还手。
沐英好美色,比兔子还能生,且不提那些在内宅风云中夭折的,存活下来就有四个儿子,四个女儿,且个个不同母,沐家的后宅是相当之精彩。
西平侯夫人耿氏只生了嫡次子沐晟一人,沐大小姐是妾氏所生,但豪门每一个孩子都是联姻的棋子,属于珍稀资源,所以并不怎么讲究嫡庶,沐大小姐也是按照家族长姐的规范从小培养的,由耿氏抚养长大,老姨娘早就失宠了,知道女儿跟着嫡母更有出息,平时淡淡的,根本不插手女儿的事。
沐大小姐今年才十五岁,作为足不出户的名门闺秀,听到“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当时心都凉了,定亲宴上人前强颜欢笑,人后背后落泪。
别人当面都只会说好话,都说魏国公徐家是京城仅次于郑国公府常家的豪门,魏国公最最疼爱小儿子,她嫁过去当徐二夫人,都不用主持中馈,享福就行了。
在妻妾成群、暗流涌动的西平侯府长大,沐大小姐不可能如此天真。倒是老姨娘安慰她,“……不要管别人怎么议论大姑爷是什么京城第一纨绔,你看看你爹,外头都道是青年才俊,一代天骄,可是你觉得夫人日子过得开心吗?”
沐大小姐想了想,说的也是,日子是自己过出来,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要胡思乱想了。
虽如此,沐大小姐还是瞅准了机会,在订婚宴结束,沐春离府去羽林右位当差时,在垂花门下“堵”住了他,“大哥。”
沐春回头,看着娇滴滴的大妹妹。沐英喜欢美色,当老姨娘还是小姨娘时,最美的时候配得上国色天香二字,大妹妹当然是个美女。
只是沐春很少回家,和兄弟姐妹均无感情,最熟悉的陌生人,沐春问:“何事?”
沐大小姐有些害羞,“听说徐增寿和大哥是好朋友,所以……”
纨绔之间那有什么友谊?都是纸糊的兄弟情。
沐春和妹妹没有兄妹感情,但妹妹连徐增寿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了。他能理解妹妹的惶恐,他是个男人,可以靠着不要脸来反抗包办婚姻,但是妹妹不可以。
沐春对妹妹心生同情,说道:“徐增寿此人,我至今都没有看透他,他这个人,可深可浅,可聪明可愚笨,可脆弱可坚强,他可以装傻到别人以为他是真傻,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本事,毕竟徐家出了三个王妃,一个太聪明的小舅子,并不是什么好事。你是魏国公挑中的儿媳妇,他肯定会对你以礼相待,你和他过日子,诀窍在于睁一眼,闭一眼,当好徐家的二少奶奶就行了。”
其实沐春心里也没谱,他只是觉得对于妹妹而言,希望越小,失望越小。千万不要像我母亲当年那样,以为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就一定会幸福,欢欢喜喜嫁出去,不到两年就郁郁而终。
沐大小姐懵懵懂懂的点头,“是,妹妹听大哥的。”
沐春拍马出门,西平侯府一片喜气,处处张灯结彩,他回头望去,只是觉得红彤彤的一片,就是个巨型红漆大棺材,葬送着无数的女人青春和眼泪。
这□□棺材,他怎么舍得让善围姐姐在沐家的后宅凋零?
没有足够势力保护的缱绻心事一旦被人挖出来,就是灾难。王宁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沐春不想步入他的后尘。
善围姐姐,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啊,莫回头。
这个夏天,胡善围也能用上冰了,这是她去年想都不敢想的,关严了门窗,卧室凉飕飕的,若不是的窗外蝉声聒噪,几乎感觉不到这是夏天。
九月,秋高气爽,公主府传了谈太医去给怀庆公主请脉,谈太医回宫后,向洪武帝禀告公主有孕的喜讯。
洪武帝龙心大悦,重赏了谈太医,消息传到后宫,马皇后命胡善围带着补品等礼物送到公主府。
或许是心事已了,或许是真到了油枯灯尽的时候,孙贵妃大喜过后,便一病不起了,九月就有五次擡到乾清宫去,由谈太医、太医院院判大人等名医一同会诊。
这一日,马皇后去翊坤宫看望孙贵妃。
孙贵妃很是虚弱,连起床行礼都困难,只是坐在床上一拜,马皇后忙过去扶着她躺下:“早就说过免礼了,你莫要折腾自己。”
孙贵妃说道:“宫有宫规,皇后娘娘对妹妹好,妹妹就越要谨慎克己,为六宫之表率。”
自从孙贵妃当了后宫的“二把手”,帮着马皇后弹压东西六宫,洪武帝又是分发织布机,又是悬一块块红牌教育嫔妃贤惠,加上范宫正编写了《赵宋贤妃训诫录》,这一年是洪武朝后宫最最平静和谐的一年,没有大事发生——刘司言命丧秦王府发生在西安,不算后宫。
孙贵妃是帮手,也是知己,她和马皇后一样,都有父母双亡,被有权势者收为养女,当做政治资本“交易”的经历,都生了两个公主,没有儿子。
马皇后看着她气若游丝的样子,心里着实难过,“你一定要好起来,没有你,本宫该多寂寞啊。”
孙贵妃说道:“六局一司人才济济,都是皇后娘娘的好帮手。娘娘,我身体不好,是时候把小公主挪出去,另寻个稳妥的嫔妃养着,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马皇后正色道:“本宫看谁敢乱嚼舌根!”
孙贵妃摇摇头,“宫中现在清净,无人敢说,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是妹妹生的,倒也无妨。小公主是娘娘托付妹妹养着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娘娘是嫡母,万一公主有事,娘娘要担当责任。”
从头到尾,孙贵妃都为马皇后着想。
当着孙贵妃的面,马皇后只是说些鼓励的话,还亲手喂了几口米粥,孙贵妃毫无胃口,不过看在马皇后的面子上,勉强咽下去。
看着孙贵妃昏睡过去,马皇后一叹,对胡善围说道:“等小公主午觉醒了就把她抱到坤宁宫。”
小公主又要搬家了,她才一岁半,就被迫搬了三次家。
胡善围命人叫来江全,江全匆匆赶来,奶娘等人在外头收拾东西,把小公主惯用的物件搬到坤宁宫。
江全和胡善围坐在窗下说话,江全很是遗憾:“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孙贵妃对小公主真是无微不至,比起那个利用小公主争宠的李贤妃,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胡善围也是替小公主惋惜,“小公主这一年养的很好,李贤妃刚生了个皇子,她这个年纪,算是老蚌含珠了。民间有传闻,说夫妻若无子,可以先收养一个被丢弃的女婴,挽救一条生命,算是积德,好好对待养女,会有福报,几年后会生儿子,这样的女孩叫做招弟。小公主正应了这个传闻,这下不知有多少求子心切的嫔妃抢着要收养小公主。”
江全双眼满是警惕,“这次要睁大双眼,那些居心不良的、只是把小公主当工具的、统统不能要。”
“给小公主选择养母,我能说得上几句话,不过——”胡善围无奈的摊了摊手,“你觉得宫里还有第二个孙贵妃吗?”
没有。
江全悲哀的发现,孙贵妃不仅仅对马皇后是独一无二,对小公主又何尝不是?
胡善围拍了拍江全的手:“你不要太难过,有我们这些人在一旁看着呢,都会尽力护着小公主的周全。”
孙贵妃病重,马皇后和洪武帝每日都抽空去探视,为争夺小公主抚养权,东西六宫暗流涌动,伺机出手,不少嫔妃给胡善围等皇后身边的女官送礼,期待将来关键时能说句话。
胡善围住所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她对小宫女海棠下令:“不管是谁送的礼,东西都收下,把礼单登记造册,统统来者不拒。”
海棠不明白胡善围为什么这么做,反正照做就是。
宫里立刻起了风言风语,说胡善围小门小户出身,眼皮浅,太过贪婪,什么人、什么礼物都敢收,也不怕烫手。
陈二妹等人警告胡善围小心,收敛一点,胡善围只是笑笑,“我知道了。”
结果,有人再送,胡善围照样照收不误,一点都不手软。
作者有话要说:胡善围:又有人要搞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