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柚和青鸾院之间的关系,眼看着淡了下来。
她嘴上从不说什么,每次云姑来请,得到的回复,不是姑娘有事外出了,就是姑娘修炼闭关了,几次之后,别说流枘,就连云姑,也察觉到了不对。
于是,第五次来的,是星主本人。
南柚长大之后,他就很少再来昭芙院内院了,这里面是她的私有地域,结界设了一层又一层,虽然对星主来说起不到抵御和阻挡的作用,但他还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停在院外,让那只小荼鼠进去通报。
那个时候,南柚恰巧准备出去。
“父君,我正准备去王军指挥处,你怎么现在过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星主一反常态,南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衡州战场的情况。
星主摇头,道:“去指挥所不急于一时,孚祗替你将那一块掌控得很好,不需担心。”
“走,陪父君说会话。”
他话都已经说到这种程度了,南柚低头沉思一会,道:“正好衮衮它们几个外出,带回了上好的茶叶,我才准备让长奎送到书房去,这下正好,请父君喝几杯。”
星主一边笑着,一边提步进了内院。
映入眼帘的,是两棵藏在浓雾中的巨柳,释放着勃勃生机,吐露翠色,仿佛亘古长存。
星主的脚步停了一下,他感叹了一声,道:“你若是能长久的笼络住孚祗,假以时日,他必将成为你制衡朝堂的不二人选。”
南柚手掌抚上树身,轻轻摩挲了两下,一根才生出的嫩柳枝卷上了她的手指,亲昵得很。
她从来不吝在人前夸赞孚祗,“我与孚祗自幼结缘,相伴至今,这些事情,无需多说,他自然会帮我做好。”
星主见她那副毫不收敛的小嘚瑟样,不由得朗笑了两声,隔空点了点她的方向,道:“就你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着笑着,父女两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等坐下来之后,桦为两人沏了热茶。
茶叶在水中舒展,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在枝头绽放的模样,特殊的香味在唇齿间流连,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但星主今日来,显然不是为了喝这杯茶。
因此,当茶喝到一半,西边的树枝上,一种白腹的不知名长尾鸟开始鸣叫的时候,他便进入了正题。
“右右,自从你母亲生下南胥,你就很少去青鸾院看望了。”星主不是女子,他说话不大兜圈子,且这种家人之间的事,挑明了说,往往比各种旁敲侧击的效果好。
在得知他来的时候,南柚就在等着这句话了。
所以她能很自如地点头,笑容丝毫看不出破绽,“闭关出来,堆积的事情一大堆,日常的修炼也放松不得,母亲那边,确实去得少了。”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日后,我多抽些时间,去陪陪母亲和胥胥。”
星主在她脸上寻不到破绽,准备好的话也没有用武之地,他点了下头,道:“你母亲身体才恢复一些,喜欢胡思乱想,你们母女两关系最好,你多去陪陪她,父君也能放心些。”
等星主走了,南柚脸上的笑,便慢慢淡了下来。
流钰这小半年一直在外面,忙着百族战力榜的事,替南柚和星界招揽不错的天才苗子,从外引进新鲜血液,前两日才回来。
自然,也知道了这些时日发生在星界王宫的事。
他一身儒雅的白,看着星主离开的方向,袖袍微拂,结界一层层恢复原样。
南柚指腹摩挲着茶盏的纹路,半晌,都没有说话,难得的情绪低落。
流钰温热的手掌落到她的肩头上,好看的眼里都是她的影子,他的声音是不同于孚祗的温润,读书人一样的书生气:“难过的话,就靠着哥哥哭一场。”
南柚努力压着嘴角,声音沙沙哑哑,透着一股子倔,“我不哭,没有什么好哭的。”
流钰看她这样,多少有些心疼,他道:“姑母和姑父是疼你的,若是不疼,当初少君之位,不会那么快定下来。”
“我知道这些。”南柚盯着才下过雨的潮湿地面看,道:“我前段时间去过一次,父君背着胥胥,母亲笑着看着他们两,眼神很温柔。”
“那样的情形,我觉得我是个插足不进的外人。”
“你不知道,现在我母亲跟我说话有多客气,我父君对我,也多是严厉,好像自从胥胥出生,就什么都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下次见他们,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于是只好不见,但好像不见也不行。”南柚轻轻扯了下嘴角,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
在流钰面前,南柚终于可以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而困扰她的最大的心结是,面对胥胥,她不能展现出一点负面的情绪。
因为他才是那个名正言顺应该获得一切宠爱的孩子,说得难听些,甚至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嫡长子,少君之位,都该是他的。
南柚每次想到这些,就觉得脑袋里面打了结,怎么理都是错的,怎么想都不对。
流钰很轻地拍着她的肩,一下一下的,小时候哄她一样,他道:“没事,想不明白我们就不想了,不想去就不去了。你待在昭芙院,我,孚祗,狻猊和荼鼠,我们都陪着你。”
“那么多人喜欢我们右右呢。”
自从她长大,好像就很少有情绪完全外露的时候了,仅有的时候,也能很快收拾好情绪。
到了晚上,她就已经能够面色如常地去城外的小别院里寻穆祀。
南柚忙,穆祀更忙,两个大忙人,除了在一些盛大的两人都会前往的场合,其余时候,很少碰面。
这一次穆祀来,说有一桩她肯定感兴趣的事与她商议。
南柚也刚好有事要找他。
天族财大气粗,穆祀更是个不缺钱财挥金如土的,走到哪宅子就买到哪。光是星界王城正中的宅子,就有四套,他平时不隐匿身份来办事或者找南柚玩的时候,就住在那些宅子里,除此之外,城外的小宅,也置办了两套,往往是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住几日,再悄无声息地走。
亭台小阁,曲水环廊。
整座宅子看上去很古旧,连守门的人也没有一个,里面空落落的。南柚循着气息,一路找到小池塘边。
“寻我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还非要当面说。”南柚踮着脚,从身后拍了穆祀一下。
穆祀将手中的饲料撒落,池塘边,成了精的鲤鱼精们蜂拥而上,肆意抢夺,红红的鱼尾跃出水面,在夜色中也发着光,色泽妖异。
“我还以为你会来得早些,茶烧了几壶,你没来,现在冷了。”这座院子里没有伺候的下人,凡事需亲力亲为,他道:“我再去热一热。”
“算了,说正事,我不渴。”南柚道。
闻言,穆祀笑着望向她,声音不疾不徐:“真不用?”
他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吊锅,“四海凝露,最新出产的,天族也没多少了,错过今日,再想喝,又得等上几千年。”
南柚默了默,道:“你当我没说。”
片刻后,两盏孤灯下,一轮圆月沉在河塘粼粼的水面中,不知名的鸟叫声响起,南柚与穆祀对坐。
“看看。”穆祀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封烫金边的请帖,递到南柚手边。
南柚狐疑地看了一两眼,拆开看了。
“百族大会?这时候召开?”南柚点了点眉心,蹙眉问:“天族怎么会挑在这个时候?”
穆祀噙着笑颔首,以示肯定。
她靠近了些,压了声音,在他耳边提醒:“百族大会一向是你在负责,这不会也是你的意思吧?穆小四,现在这个时候,能少办的事都少办了,师尊那边,都看着呢。”
顾名思义,百族大会,跟百族战力榜有关,是各界各派吸收好苗子的机会,是六界难得的盛事,以往每一次举办百族会,都十分热闹。
各族族长,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对这样的事,抱有十二分的热忱。
但眼下这样的时候,衡州古战场那边,情况未明,大家的心都提着悬在半空中,显然不是适合举办百族会的时机。
穆祀知道她的意思,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衡州那边暂时应该是打不起来,百族大会,正是神山那边的意思,天族也只是照办。”
南柚一听,将那张请帖收了起来,她摇着头,道:“既然是那边的意思,这请帖,哪还容得人拒绝。”
本身还是招揽人才的好事。
“现在就开始发三年后的请帖,会不会太早了些?”她将上面的时间看了两边,笑着道。
“那么多种族门派都要分发,有的还不知道随着空间裂缝飘到了哪里,找起来费劲,等全部找到,也差不多了。”
穆祀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右右,你进步很大。”
南柚开心了,但嘴上还是做样子谦虚了一下:“若是你用了灵髓与奥义珠,进步会更大。”
穆祀笑了一下。
“正好,我这也有件事同你说。”南柚看着半空中挂着的月影,声音像是沁在了漫天的星光中,“你上回说的联姻之事,让我不要一时意气,慎重思虑,这段日子,我想了许久,还是认为不合适。”
穆祀脸上的血色,好像在一瞬间褪去了。
良久。
他开口,声音沙哑:“右右…”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哪怕在黑暗中,都漫着温柔的色泽,穆祀突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他其实想问:右右,我死缠烂打的样子,是不是让你很厌烦。
但能出口的,仅有一声叹息似的呼唤。
他倾身,很轻地抚了抚她的发,甚至还微微扯了下嘴角,说了声好。
他还说:“我父君这边,我来说,你别担心。”
今夜的月光有些亮。
穆祀想,南柚那么开心,应该也发现不了他苍白得像鬼魅一样的脸色吧。
他抚上自己的脸,想,还是别被发现了。
挺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