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援兵,让那三位长老目光凝了一瞬,他们在天族都是混得上脸的存在,自然认得南柚,也一眼辨出了狻猊的身份。
他们隐晦地对视一眼。
时间不等人。他们眼下,顾忌不了那么多。
这一次,是唯一的机会,只要穆祀一死,他们就算获罪,被天君当场击毙,都算是死得其所,无有遗憾。
二皇子和三皇子之中,必将有一人承袭太子之位。
成大事者,往往都是踩着白骨,踏着血路上位,这是他们家族的荣耀,也是他们的荣耀。
那三人都是老油条,对南柚的身份多少有些顾虑,星族不像天族,有几位成年的皇子。南咲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但凡出点意外,肯定发疯,届时,会真正影响到两族关系。
哪一系的人重创了她,哪一系的人就得给星界一个交代。
也就意味着,出自那一系的皇子,注定跟太子之位无缘。
这笔账,他们算得清楚。
索性,南柚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小丫头,顶多制造些小麻烦,随手处理掉,不伤着她,刻意让着就是了。
最主要的,还是得让穆祀死。
但南柚和狻猊配合着出手时,他们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狻猊就不说了,这等天生地养的灵兽,因为天赋太可怕,已经到了被大道压制,无法自己出世的地步,在神山中,又经过四神使的指点训导,虽然平时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动起真格来,战力不可小觑。
让他们吃惊的,还有南柚。
这个小丫头,也算是他们亲眼见证长到这等程度的。
星族不比其他种族,血脉之力越纯的人,幼年期就越长,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是不能修炼的,但一旦渡过蜕变期,那种进步的速度,只会让别的种族望尘莫及。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想到,她执着清凤,居然真能替穆祀挡掉三四成的攻击。
时间越拖越长,那三人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他们心里十分清楚。
今日筹划种种,只要天君现身,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不能再拖了。”其中一人短暂缓下攻击力道,朝着另外两人沉沉低吼了一声,带着警告的意味。
“事已至此,不必再留手了,两位,尽全力吧。”另一人说完,率先冲到半空中,手中的拂尘每一缕都无限拉长,拉成蛛丝一样的银线雪白,从天上向两人罩下来的时候,像是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银光雨。
于此同时,另外两人也纷纷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宝,刺目的灵光如烟花一样炸开,蔓延,肆无忌惮,占据了大半视线,威势惊人,直逼他们而来。
狻猊仰天怒吼,兽灵之主的威仪爆发,像是被打出了真火气,它跃上高空,四蹄踏着的金云和身上战神一样的金甲奇迹般的融入血肉之中,而在这一刻,它眼瞳中的黄金色泽达到了最浓郁的程度,灵力节节攀升!
它硬抗了一道攻击。
而后在半空中噔噔噔连退了十几步,才勉强把那道攻击接了下来。
它毕竟年少,和这种活了无数年的老怪物比,吃了时间上的亏。
南柚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眼神凝重到了极致,那两道攻击中蕴含的力道,她自然感应得出来,绝对是她现在这个程度接不下来的。
穆祀已经受了不轻的伤,身边那个叫黎兴的从侍还靠在身后的树墩子上,不知生死,狻猊再有爆发力,也只能牵制住一位长老。
南柚反应迅速,她摸出一枚莹润光泽的鳞片,巴掌大小,藏在手心中。在下一瞬,纤细的手背用力绷紧,握着清凤的那只手,虎口裂开一道又一道血红的口子,鲜血沁润刃身,这件威名鼎鼎的神兵饮血,像是开启了某种不得了的阵法,浓郁到化不开的凶戾之气将整个战圈覆盖。
清凤在她手中不安分地颤动,跃跃欲试,准备大展身手。
南柚足尖一点,才要飞身迎上去,却被穆祀拉住了。
男子衣衫略有些不整,下摆和宽袖边被剑光削去一截,是少见的狼狈样子,但那张脸,却依旧是俊逸好看的,没有半分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手掌温热,很有力道,话语却轻得过分,四个字,字字清晰:“右右,我来。”
那两道攻势已到了眼前,眼下根本不是推让矫情的时候,南柚眼皮连着跳了好几下,着急道:“你快放开!你一个人,怎么跟两个人硬碰硬?!”
她的手里,有星主真身的一枚鳞片,这相当于是一道保命符,至少这种程度的攻击,奈何不了她。
穆祀无声笑了一下,十分短促,而后放开她的手,将人往自己身后藏了小半步。
他轻轻一步踏出,这一片的天空都蓦的阴沉下来。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已经到了面前的两道飓风,伸出手掌。
南柚的瞳孔狠狠一缩,她甚至能够想象到,下一刻,将是怎样惨烈的对撞,会不会有横飞的残影与鲜血交错,又会不会有沉闷的**碰撞声。
然而,想象中令人胆战心惊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那两道饶是穆祀全盛巅峰时期也需全力以赴的攻势,在那只修长似玉的手掌面前,定定止住了去势。
穆祀眼角旁,再一次淌出了血泪。
男子轻轻吐字,一字一句,清晰可辨:“秘术——重瞳血链。”
这是重瞳一脉最高等的秘法,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成倍的威力,但对身体损耗极大,对施展者的要求也高。
他已经很久没被逼到要使用这一招的地步了。
而在南柚来之前,穆祀就已经用过一次了。
“你疯了啊?你会被抽干的!”南柚用清凤抵了一下他的后腰,瞳孔里还残留着震惊之色。
穆祀神色淡漠地搽去脸颊两侧的血泪,声音勉强维持着温润,但又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强硬的命令意味:“右右,退后。”
话说到最后,他侧目,望着那再次凑在一起的三人,语气森然。
事已至此,南柚饶是有再多的不放心,有再多的抱怨和责怪卡在喉咙口,也知道不是时候,她点了下头,将清凤抛到他的手中,慢慢退出了主战圈。
带着少女体温的匕首落入手中,里面的器灵像是感应到主人的心意,乖顺得很,半点没有反抗,反而隐隐透出想要激烈战斗的渴望之意。
穆祀扯动了下嘴角,连日来积蓄的戾气似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上,他和狻猊一左一右,一个凭借着强横的肉身力量,一个凭借着妙到毫巅的技巧和实力,竟真的将对方三人的攻击都抗了下来。
跟使用了天赋秘术的穆祀相比,狻猊那边,显得格外惨一些。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却像是经历了一整日,一整夜,久到南柚险些以为看不到黎明的曙光。
天边的尽头,终于传来了一声炸响,有人以大神通,从极远处横渡而来。
那股波动。
是天君!
直到这个时候,南柚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那三位仙风道骨的长老,见到这一幕,脸上尽是灰败之色,满嘴的苦涩与不甘。
这一刻,他们知道,计划彻底失败了。
穆祀没死,他们却插翅难逃,接下来要完蛋的,还有他们的母族。
几个呼吸间,天君已经到了秘境之外。
一切已成定局,甚至那三位长老,都没有再出手了。
就在这个时候,先前被穆祀打得受了伤同样退出战圈的二皇子猛的站起来,他眼里是破釜沉舟,是拉人下水的同归于尽的狠绝。
他手里握着一杆长枪,身子瘦长,无声无息燃烧血脉和神魂的时候,一点声音和动静都没有发出,他的身体拉长,将长枪掷出的时候,像是一轮满弦的清月。
长枪与空气接触,发出爆炸般的响声,南柚背对着他站着,眼里还是以雷霆状态赶过来的天君和天后,一张漂亮而精致的小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一点点轻松笑意。
“右右!”
“——快退开!”
穆祀和狻猊一前一后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又像是在天边,南柚只来得及回身,就见到了已经刺到眼前的长抢。
二皇子的想法很简单。
他反正是逃不过一个囚与死的结局了,一番辛苦筹划,皆为泡影,那样的渴望和求而不得,仿佛就是一场举世皆知的笑话。
他得不到穆祀的位置。
那就毁了他在意的姑娘。
二皇子也是天族皇脉,这么多年,就算修为稍逊穆祀,也绝不会是等闲之辈,平时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到了此时,这一刻,哪怕神魂燃烧的痛苦已经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他却恍若未觉,而是畅快地笑了两声,现出一两分骨子里的偏执真性情。
二皇子燃烧神魂之后爆发的灵力,已经无限接近穆祀,这一击,凝聚了他的生命和全部灵力,强大得令人心神震颤,南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
闪烁着寒芒的枪尖点上她额心,她甚至来不及丢出手掌中握着的鳞片,她只来得及闭上了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南柚睫毛狠狠颤动两下,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她的眼前,是飞掠而至的穆祀,视线尽头,是陡然暴涨的绿色神链,宛若一片汪洋大海。
枪尖已经刺进了她的眉心,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一丝一毫也没有。
穆祀将她紧紧拥到怀中,她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接一下,击鼓一样的节奏,很快,也很乱。
她听到男子干净而沙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秘术——逆转。”
远处围观的人群,陡然爆发出滔天的声浪。
一句一句钻到南柚的耳边。
“是太子的天赋秘术。”有人惊叹:“从未见他用过。”
“居然是逆转术,殿下用逆转术,替星女受了一击。”有人眼尖,感受着空间一瞬间荡起的涟漪,语气唏嘘感慨:“殿下对星女,当真是没话说。”
所谓逆转,是在战斗中,使时光倒回一瞬之前,提前得知对手的动作和技能,从而采取相应的措施应对。
这等涉及时间与空间的秘术,本就十分罕见,能够使出来的,大多是已经掌控了领域之力的大能们。
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他们,或许能让时间逆转回到一息之前,这样,他们就能先发制人,先解决掉二皇子,从根源上解除南柚的危机。
但穆祀不能。
他能做的,只有让时间长一点,真的只是一点,甚至没有跟那银枪正面对撞的机会,他只有拼尽全力的往南柚身边赶,抱住她,然后让那可怕的力道,锐利的枪尖,狠狠刺进自己的胸膛。
他的身体顿了一下。
南柚的眼眶顿时憋不住的红了,她也不敢乱动,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她喊他,一声声的,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确认意味。
“右右。”他身体冷得像块冰,但抱着她的力道却大得不像话,像是要将她揉碎进骨血之中,他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像是耗尽了他全部的热血和气力。
他用已经乌紫的唇,一点点蹭着她馨香的发顶,一遍遍地,断断续续地跟她说着对不起,哪怕天君带着长老团,将作乱的那些人全部控制住,要过来带他回天宫疗伤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开她。
穆祀的声音像是沁了血,抖着,颤着,问:“右右,你是不是,也这么疼?”
你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一定很疼吧。
那么小,那么怕疼的一个人,是怎么受过来的?
怎么受过来的?
他不敢想象那个画面,猛的闭了闭眼,一点点湿意蹭到南柚的发顶,他在数百个皇族和自己的父母面前,更咽出声:“我好疼。”
我好心疼。
“右右,可不可以,再给我个机会。”他话语说得艰难,脸色纸一样的白,已是在强撑。
他轻声承诺:“我一定,对你好。”
南柚能够察觉到他极速消逝的生命力,她身体一动不动的僵着,让他靠着,察觉到他在执拗地等着某一个字,某一个答案,她却久久无法说出口。
她睫毛颤了颤,稍稍往上抬,便看见了不远处清透似月的少年,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依旧是安静而沉默的样子。
南柚的心,突然静了下来。
她伸手,绕过那根骇人的银枪,浅声道:“穆小四,你得回东宫疗伤。”
穆祀被人搀着消失的时候,眸子紧闭着,淡淡的血痕挂在脸颊上,脸色雪一样的白。
她终于肯叫他一声穆小四。
他却怎么,如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