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准备册封少君的诸多事宜,其实有些仓促,但显然星主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早就与众臣商议过,许多该准备该注意的,礼部都已经办得差不多了。
南柚一点头,星鸽连夜就叼着鎏金请帖发往六界诸多势力。
星主的口谕在顷刻之间,就传遍了王宫,又像雪花一样飞往宫外。
今日她归家,星主和流枘都高兴,南柚还喝了些星主珍藏了数千年的好酒。
昭芙院依旧是千年前的模样,没什么变化,西边悬空的阁楼上,那架古琴依旧在,迎春的米黄色小藤顺着红色的漆柱一路蜿蜒向上,地面上还覆着一层蓬松洁白的雪,软靴踩上去,发出嘎吱的细微脆响声。
院门前,两棵柳树纠缠成了一棵,葱葱郁郁,像一把可遮日月的巨伞,将原本空旷的院子装点得生意盎然,又与这融融白雪相衬,别有风趣,并不突兀。
南柚一路走回昭芙院,风一吹,酒意慢慢的沁上来,神思很清醒,但脚下的步子却乱了。
她的手搭在昭芙院的门栏上,长奎和彩霞他们都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着,脸上挂着笑,听见响动,他们齐齐站起来,朝她行了个礼,道:“臣等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南柚身子歪在半人高的栅栏门上,嘴角往上提了提,半晌,才慢悠悠地笑着道:“好,都有赏。”
彩霞笑盈盈地过来扶她,手才搭到她的胳膊,便见到从柳树枝头轻飘飘落地的男子,她福了福身,唤了声大人。
“去煮碗醒酒汤。”孚祗声音轻而缓,好听得像是月下的鲛人在吟唱,彩霞有一刻短暂的迷失,清醒之后,很快应了声是。
南柚以前就很喜欢喝果酒,很少有醉的时候,酒量还算是不错,但今日尝的是星主从金乌那换来的上好沉酒,埋在地底下许久,酒液都几乎成了丝,南柚就着果茶喝了一小杯,还想再喝,就被流枘轻言制止了。
“孚小祗。”南柚自发自动地将全身的重量倚到他身上,小脸红红的,眼里泛着熠熠的星光,像条没骨头的蛇一样,站也站不直,又不肯好好的坐着。
“臣在。”
她唤一声,孚祗就耐心地应一声,声声温润,没有丝毫不耐。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南柚睫毛颤了颤,她道:“我今天很开心。”
是真的很开心。
那本书的结尾,是清漾登上了少君的位置,但现在,少君的位置是她的了。
这是不是说明,从今日开始,她的往后,她往后的路,跟清漾这个人,跟书里的那些东西,再也没有牵连了。
她的头发散开,松松地披在肩头,腰侧,像是顺柔的水流,能够轻易从指缝间溜出去,孚祗抚了抚她的脊背,轻声道:“臣知道。”
“你是不是也开心?”南柚眯着眼睛问他。
孚祗沉默半晌,而后,在狻猊和荼鼠明目张胆看热闹的目光中,妥协般地垂眸,声音浅淡:“姑娘开心,臣也开心。”
可他这样的人,哪怕说着再缱绻深情的字眼,只要不想表现出那种意味,便半分旖旎的氛围也不会流露。
狻猊嗤的笑了一声,在孚祗眉头蹙起来之前,以一种极高傲的姿态拉走了荼鼠。
彩霞将煮好的醒酒汤端过来,但南柚却不配合。
“我没醉。”南柚有些不开心地捏着鼻尖,躲到孚祗的身后,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
她已经很少有这样不听话的时候,孚祗望着自己被她手指搭上的衣袖边,半蹲下身,很自然地切换成了很久以前哄她的语调:“臣知道姑娘没醉。”
“这汤,彩霞熬了许久,姑娘若是不喜欢,臣便倒了。”他语调不疾不徐,眸色沉黑,里头像是散着墨,整个人显得十分温柔。
十分好看。
南柚默了默,没抗到他说第三句话,磨磨蹭蹭上去将汤小口小口地喝了。
“一月后,穆祀的生辰,天族大肆操办,我收到了请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南柚确实没醉,该记得的东西都记得,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金灿灿的请帖,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感慨道:“小时候我跟穆祀玩得好,经常在天宫小住,后来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忙,我就很少再去了。”
自从拿到那本书,而穆祀又真切帮扶清漾之后,她是半步也未踏足过天宫了。
孚祗其实很忙。
在神山中,他和留在昭芙院的几名大妖时常靠留音珠联系,钩蛇和桦处理不了或者左右犹豫的一些事,都是经他手过的一些决定,千年下来,虽没出什么乱子,但现在人回来了,私狱和王军指挥处那,他应该亲自去镇守一段时间的。
他眉心稍蹙,南柚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抬眸,小声问他:“你不想去吗?”
自从那次孚祗将穆祀挡在她的院门口,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不大好,虽然看在她的面子上,一直算是相安无事,但私下里,穆祀对他有多不满,南柚是知道的。
孚祗是个温柔内敛的性子,不争,不抢,情绪极淡,什么事都能一笑置之,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但并不代表就没有情绪。
南柚坐到秋千上,裙摆在风中漾动,小幅度地晃了几下,而后脚尖点着地,停下来,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酒气:“穆祀人就是那样,对谁都没个好脸色,是那个时候为了对付天族那群难缠的长老练出来的,实际上脾气没看上去那样坏。”
“臣知道。”孚祗浅声回。
南柚顿了一下,拿眼偷偷瞥他:“真不去?”
孚祗沉默了半晌。
下一瞬,卷云边的衣袖上,搭上了三根白嫩的手指。
“真的不去啊?”她又问了一次,每个字眼拖得长长的,原本清脆的声音便带上了一点点显而易见的撒娇央求意味。
月色下,垂柳旁,霁月浅风的男子摁了摁眉心,无声妥协。
少君的继任盛典,时间定在占星使测出来的上吉之日,在三个月后。
在此之前,天族还有个穆祀的生辰需要前往。
好不容易脱离日夜不分的修炼生活,南柚也没有给自己放假,根据孚祗的意见,她调整了修炼计划,稍稍放缓了步子。
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感悟奥义珠上。
领域是只有到了星主这个阶段才会隐约触及到的东西,对现在的南柚来说,还是太晦涩难懂了,但即使只是磕磕盼盼的感悟完,半个月之后,她的修为依旧提升不少,灵力更加精纯。
恰巧龙主带着南允提前来星族帮忙。
龙主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走到哪都要夸几句南允,南允从前巴不得听到他一句夸赞,现在一见到他跟人吹自己多长进就想溜。
他熟门熟路地来南柚院子里串门。
“提前几天去吧?听说天宫挺好玩,是四海第一仙家福地,我长这样大,还未去过。”南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提起穆祀的生辰,兴致勃勃。
他作为龙族的少族长,天族的盛事也不少,但愣是没去过一次,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那时候顽劣,喜欢跟龙主对着干,每次龙主放话,只有背出了心法,修炼到了某个阶段才可以去,他就偏偏不,每每气得龙主跳脚,门一锁,脖子一梗,说不带他就不带他。
但现在,他修为飙升,龙主心里舒坦得不行,反而要主动带着他出来,多结交一些朋友,多见见世面。
乱世将至,饶是龙族这等隐世大族,也做不到偏安一隅。
“明日便出发。”南柚看了他一眼,笑着道。
穆祀到底是小辈,过个生辰热闹热闹,似星界这样的势力,前往天宫的也都是少君或者皇脉等年岁相仿的人,龙主和星主则留在星界,准备接下来的少君继任典礼。
孚祗最后还是跟着南柚上了云舟。
狻猊和荼鼠最喜欢玩闹,这样的场合说什么也不肯缺席,其余的人,则都留在了昭芙院。
同行的还有流钰。
穆祀在天族的声望向来极高,年轻一辈对他心服口服,年长者对他赞不绝口,又身居高位,他的生辰,看得出来,天族是十分用心大肆操办的。
七十二重天宫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肃穆宏大,沉重沧夷,极具气势,身着彩服的仙娥们身姿曼妙,玉手托盘,为他们端上上好的嫩叶仙茶。
南柚在天宫有自己的一处院子。
进来传话的仙娥也面熟,很早以前伺候过南柚一段日子,她朝着几人福了福身,声音轻柔:“烦请姑娘稍歇,殿下正在议政殿议事,午后方回。”
南柚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之后,她和流钰,还有南允,去西宫见了天后。
天后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雍容华贵,明艳大方,待人随和,但却总让人有种触不到实处的距离感。
待到半途,南允实在是受不住,拉着流钰起身告退,说是要在周围转转,观赏天宫的盛景。
天后也不留他们,笑眯眯地吩咐左右,让人为两位公子引路。
这下,再糊涂的人都看明白了,天后摆明了要单独留下南柚。
“娘娘。”南柚坐得端正,是一种晚辈对长辈聆听的姿势,小小的脸上也没了笑意,挺严肃的样子。
天后笑着摆了摆手,道:“本宫只是许久未见到右右,想单独说会话罢了,右右不必紧张。”
南柚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笑着,肩膀耷拉下去。
天族的水,比什么都深,她深刻的知道这一点,不绷着一根弦,随时都有可能掉进某个坑里。
闲聊几句之后,天后往前倾了倾身,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子上,声音似和风细雨:“本宫听闻,因为花界的一位皇脉,右右与老四闹了许久的矛盾?”
来了。
南柚垂着眸,也没有刻意回避,声音有些软,是那种与往常别无二样的抱怨声调:“也不算是闹矛盾。就是之前,穆祀总说我薄待了她,后来,深渊中出了那样的事,穆祀也还是决意栽培她,我心里不愉快,觉得他不够朋友,确实有一段日子不想搭理他。”
天后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这样诚恳而诚实的回答了,她眸光闪烁一下,就听南柚又说了一句:“但之后,我听闻,天族有意与花界联姻,依照穆祀那个护短的性子,就也好理解了。”
“娘娘放心,我不同他生气。”
“联姻?”天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不怒而威,问左右伺候的仙娥:“有这种流言吗?”
左边的那个仙娥仔细想了想,倒是点了下头。
主要是穆祀这块肥肉,谁都想咬一口,除了南柚,就没谁是往外推的。他接触哪个女孩,就多一个版本的流言,而且当时,清漾还派人刻意放出了消息,倒是闹得有些人知道。
天后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当着南柚的面,她又不好现出怒意,只是牵着她的手,拍了下她的手背,徐徐道:“右右放心,天族东宫的门,不是谁都有资格踏进的。”
南柚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她不想管那么多。
只要进东宫门的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
而且,今日她这么几句话,也够清漾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