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事情始末,南柚不知该作何反应。
流钰恍若事外人一样,半分没有被人轻薄强抢的怒意,他执起茶壶,先给明霏倒了一盏,轮到南柚时,却发现她已经捧着甜甜的水蜜果茶小口小口地抿起来了。
“怎么总是喜欢喝这些甜腻的。”他无奈地摇了下头,声音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南柚是头一次见麒麟真人,但其名,却不止一次从不同人的嘴里听见过。
她注视着明霏,明霏却托着腮,目光随着流钰的动作转动,院子里的温度因为她的到来低了下去。
“你可真是。”狻猊刚尝了些酒,现在醉醺醺的,说话吐字不是很清楚,“都什么年岁了,还来强抢美人这一套。”
明霏神情慵懒,也不反驳,她是真喜欢流钰的模样,看着看着,眼睛就惬意地半眯了起来。
“女君,我二哥哥身为妖族公子,无法跟你回东海。”南柚趁早断了这女君的念想。
“公子又如何,还不是受了伤。”她抿了一口茶,眼眸里像是横陈着无数颗冰晶,与人对视的时候,也没什么温度。
“待在我身边,无人敢欺负他。”
南柚噎了一下,小脸严肃起来,“女君还是不要说笑了,我二哥哥绝无可能去东海当你的面首。”
阳光正好,狻猊打了个哈欠,荼鼠小小的一只,趴在它头顶打盹,它这一动,差点没滚下来。
“你养面首我没意见,但右右的二哥,不行。”它慢吞吞地伸出爪子,把荼鼠推回原来的位置,口吐人语:“还有,你平时克制一点,这样的事,好歹别搞得人尽皆知。”
南柚有些诧异地看着狻猊语重心长地跟明霏说这些它平时压根就不会说的话。
茉七凑近,在她耳边低语着提醒:“兽君曾说起,狻猊一族,世代与麒麟通婚。”
它们这样的天地异兽,受天道压制,子嗣艰难,当世只存在一只,万万年之后,麒麟蛋和狻猊蛋出世,一个在深渊,一个在东海,这个时候,往往也意味着老一辈的身陨。
如此,新的来,老的走,生生不息,宿命注定。
南柚不知还有这样的内情,她诧异好一会,看向狻猊的眼神,带上了某种不可捉摸的意味。狻猊一愣,旋即跳了起来,“都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跟她没关系!”
南柚安抚似地摸了摸它的额,狻猊立刻没了方才咆哮时的凶气,舒服得眯了眼睛,从喉咙里发出黏黏糊糊的咕噜咕噜声。
院子里的氛围让人觉得舒服,流钰一直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他眼睛十分好看,笑起来给人温柔儒雅的感觉,明霏原本想不咸不淡地将狻猊的话怼回去,但看着他一笑,那些话语就像是插翅飞了一样,她再蹙眉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女君。”流钰感受到那道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问:“我脸上,可有不妥之处?”
明霏摇头,神情坦荡:“你生得好看,比东海的鲛鱼妖都好看。”
“女君的王宫里,藏了许多鱼妖吗?”他看着南柚和狻猊低声嘀咕的样子,眼底漫出一层极温柔的笑意,话却是对着明霏说的。
“有一条,长得好看,我给他造了个很大的湖,湖底下铺一层冰晶,到了晚上,他会游出水面,靠在岸滩上唱歌。”明霏缓缓道:“鲛鱼的歌声,是很动听的声音。”
流钰颔首,道:“书中曾有记载。”
明霏在他第二回浅笑的时候,蹙了眉,问:“你真不跟我走吗?”
流钰摇了下头,视线停留在南柚的身上,“我留下来,帮她。”
明霏朝那边瞥了一眼,实话实说:“她有狻猊。”
完全成长起来的狻猊,一个抵许多个。
流钰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明霏性子清冷,不喜在陌生的环境下久待,她起身,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玉,递到他跟前,道:“孤不逼迫你,但你日后若想通了,或有事相求,可拿此玉,来东海王宫寻我。”
她虽爱玩,但也懂分寸,流钰与她昔日看上的好看的少年显然不一样,皇族子弟,非她想带回去就带回去的。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不想招惹上狻猊。
流钰接过来。
“多谢女君。”他道。
明霏颔首,纤细的身影无声无息在空中淡去,她身边的从侍显然经历过不少这样的场景,笑着对南柚和流钰道:“小星女与二公子见谅,我们女君常年居东海,不入俗世,不拘小节,今日唐突,还请勿怪。”
南柚拨弄着荼鼠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一个红色平安扣,等一主几仆彻底离开院子,她才露出些许感兴趣的神色,问:“你怎么同她认识的?”
流钰略略提了两句,有些头疼地抚了下额:“还是个同你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看见好看的东西就想虏回去,怎么能当真。”
“潶!你还真别这么说。”狻猊看着在自己背上睡得四仰八叉十分不老实的荼鼠,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又转过头来,说:“她都是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了,方才来的,不过一道灵身,她真身若是来了,今日看上你,半点气息不漏,就能将你没声没息抢回东海去。”
南柚从手心的袖子里拿出几样闪着灵光的法宝,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转头,问狻猊:“这位女君,见了长得好看的男子,就想带回去?”
“也不尽然。”狻猊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浑身气势收敛,威风无比的异兽,顿时成了一只异常壮硕富贵的土狗,它眯着眼睛,露出一半金黄的瞳孔,“例如她方才所说的那条鲛鱼,长得对了她的胃口,歌声又好听,她只需露出个意动的眼神,都不用说什么,那鲛鱼便自己送上门去了。”
“她在东海那片地方,象征着绝对的权威,因而这样的事,多数皆为你情我愿,倒称不上强抢。”
“而且,那女人眼光挑剔得很,一朵花都能看出无数处不是来,今日这般情形,我亦是头一次听闻。”
南柚似笑非笑,朝着流钰飞快地眨了下眼,道:“我们二哥哥魅力不小,一招便招了个女君。”
流钰随她闹腾,自己摇了下头,丝毫没将这等闹剧放在心上。
南柚生辰过后第三日,穆祀和天族的使臣准备回程。
南柚去送他。
穆祀在星界王都有一座自己的院子,里面长着很多稀奇古怪的灵木花草,不少都是少时两人一起寻的苗栽进土里的,平时也有从侍小厮专门侍弄,时隔千年,也成了气候,生长得旺盛。
她到的时候,穆祀正在饮酒,一杯接一杯,浓郁的酒香逸散开,和着清新的草木味,并不难闻。
“做什么这是,借酒消愁啊?”南柚单手撑着墙面,轻飘飘从院子外跳了下来,动作间,衣裙翻飞,像是一只翩跹的蝶。
早就察觉到了她的气息,穆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抬手,又斟了一杯酒,推向了自己对面。
两人虽不似从前亲近,但还有的默契还在。
南柚走过去,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端着那杯酒,指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垂着眼,小小地抿了一口,旋即一愣,用一种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穆祀,你坐在这半天,就为了喝几杯白凉水?”
穆祀看了她一眼,拿着手中的折扇,不轻不重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道:“让你平素少饮酒,怎么说怎么不听。”
南柚才不理他,她往开了的酒坛子边上凑了凑,鼻子动了两下,眼里全是明媚的漂亮的亮光,她认出来酒的味道,有些惊讶:“云麓桃浆?”
穆祀看着小姑娘拧着眉,有些心疼可惜的模样,心里畅快了些,他勾唇,露出笑来,“还知道来看我?”
“还说呢,我忙死了。”南柚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小口小口地抿,眼眸眯着,惬意得像是在阳光下打盹的猫,“再说,你在星界来去自如,比我都熟,哪还需要我盯着守着。”
穆祀心尖上某一处,蓦地软了一瞬。
他哑笑,扯开话题:“我下回来,估计就是参加你的封少王君典礼了。”
南柚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也跟着笑了一下,“我觉得还早,左右不急,一个名头罢了。”
也是。
对她来说,确实不急,也没什么差别。
星界只有这么一个嫡姑娘,少王君的位置不传给她,再无人可传。
穆祀举起酒盏,和她碰了一下,清脆的音像是某种东西碎裂的脆响,他问:“进书院的事,可有着手准备?”
“需准备什么?”南柚茫然,“同先前有何不同?”
穆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这回,你还带孚祗进去?”
“这是自然。”南柚见他变脸,不以为意,“不带他我还能带谁。”
穆祀闭了下眼,将那股从心底冲出来的有些不受控制的火气压下去,他身居高位惯了,沉着声时,不可克制的就带上了一种浓郁的压迫之意:“右右,蜕变期一过,你就不再是幼崽了。”
“孚祗虽是你的从侍,但男女有别,他不适合同你如此亲昵,日夜相伴。”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南柚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但一看样子,就知是半句也没听进去。
“你很不喜欢孚祗。”南柚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道:“自从上回,孚祗将你拦在院外开始,你一提起他,就不太对劲。”
她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眸光流转,似玩笑一般出声:“孚祗是我身边的人,你若是要针对他,我可真不纵着你。”
穆祀无言,半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么一个护短的姑娘,这样直截了当的话语。
他太熟悉了。
只不过,从前,她护着的人是他。
现在,话里话外,在提防他伤害别人。
别的,男子。
有些无法对外言说的情绪,像是温泉里煮着的气泡,咕嘟咕嘟上涌,趁着酒意,就着离别,穆祀懒洋洋地抬眸,朝着小姑娘招了下手。
“过来。”他的声音格外低醇,管弦乐一般。
“做什么?”南柚懒得起身。
两相对视,穆祀突然笑了一下,他手指曲着,不轻不重地叩了叩桌面的酒坛子,道:“云麓桃浆,两坛。”
南柚顿时起身了。
她走到他跟前,精致明艳的脸上挂着笑:“什么呀,给我临别礼物吗?”
她的脸小小的一张,眉目灵动,鲜活美好,穆祀看了她两眼,顺势起身,将她捞到怀里,而后,慢慢地将头磕在她的肩膀上,以一种从所未有的脆弱姿态,手上的力道却完全不容人挣脱与反抗。
“穆祀?!”南柚挣扎了几下,没挣开。
“右右。”他阖眼,从唇瓣摩挲着擦过了她的发顶,一声轻轻的喟叹之后,他一字一顿,道:“希望下回,这样盛大的场面,是在我们的定亲礼上。”
南柚懵了一瞬,旋即,头皮就炸开了。
他身上的气息,像是烙印一样,带着令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威压,明晃晃的招摇。
南柚花了一个时辰,也没能磨灭这股与彰显主权无异的气息。
一路回到昭芙院,身边之人皆尽侧目。
各种流言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满王宫。
狻猊一见到她,眼瞳就竖了起来,围着巨大的柳树转圈圈,一边看她,一边偷偷摸摸神神叨叨,不知道在做什么。
还未等南柚说完事情始末,孚祗就踏进了昭芙院的大门。
两相对视。
孚祗摁了摁眉心,一步一步走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