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柚一眼就认出来,那只拥有火红尾巴的兽灵,正是幺尾。
她并没有多大反应,慢悠悠地收回了视线。
穆祀手指冰凉,他阖眼的时候,鸦羽一样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方,周身的气势沉淀下来,褪去了白日面对下属和族内天骄的果决,出人意料的柔和下来。
“好歹也是天榜十五的兽灵,说给就给,你族人如此大方?”南柚纤细白嫩的手指尖摩挲着纸张上被人圈出来的那块地方,漫不经心地问。
“不是族人共享之物。”穆祀笑了一下,道:“你我也看不上,她想要,给就给了。”
自从两人身体靠近了说话,清漾的目光,便隐隐约约缠了过来,像是一条吐着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冲出来咬她一口。
阴冷又可怕。
“穆祀。”南柚眉心皱起,连名带姓叫了他一声。
流熙和流钰朝她投来无奈的目光。
“你我自幼相识,数千年的交情,我最后再同你说一次,清漾,我十分不喜欢。”她嘴唇翕动,隔空传音:“不存在争风吃醋这一套,也不是小孩子的打打闹闹,我不可能接受一个和我敌人私交甚密的朋友。”
“我印象中的穆祀,不是两头摇摆,缥缈不定的人,这几日,你做个决定,别先哄了她,再拿同样的招数来哄我。”面对清漾,南柚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开始头疼,烦躁,而她本就是一个不怎么会处理情绪的人。
看了那本书之后,很多能忍的不能忍的她都忍下了。
但跟清漾这个人扯上干系的,她恨不得远远抛开,再也不见才好。
偏偏穆祀爱来她眼前晃悠。
南柚站起来,小姑娘小小的脸皱成一团,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她脚尖顿了一下,又无声传音:“你若是选择了她,我不怨怪你,但你以后也别再拿数千年的交情说事。”
“这千年的交情,是你先舍弃的。”
“别人不在乎的东西,我南柚,亦能断得干脆利落。”
说罢,南柚便起身离开了宫殿。
直到流焜和流钰追出去,穆祀才像是大梦初醒一样,脸上的神情头一次出现了裂缝,幽邃的瞳孔中,炸出复杂而惊异的情绪。
诚然,这次深渊之行,南柚对他,几乎将重话说遍,说尽了。
有些事,他自己心里明白,亦知她说得不假。
他们这等身份的人,干不出因为一个小门小户女子争风吃醋闹脾气的事,常人尚且如此,南柚就更不必说。
她骨子里淌着骄傲,一直以来,对他,都不怎么上心,更不曾有开窍的半分想法。
是以,他根本就没往她为了自己吃醋这方面去想。
提一提,都不现实。
他闭了下眼,瘦削的长指抵着眉心,重重地摁了一下。
最后的决定是,他们几人,分别带着族中精锐,一起下海,直奔地图中所勾出的区域。剩下的人,则从脚下这片海域开始,往下寻找天榜排名靠前,但又没在前十行列的兽灵。
两组彼此联系,随时支援。
两个时辰后,天黑了下来。
海涛声不绝,和着飓风,千百层的浪高高跃起,重重拍下,视线所及,是一片墨汁般浓稠的黑。
数百人站在宫殿门阶前,准备下海。
南柚也在此列。
汕恒和乌鱼护在她左右,其实不怎么想让她下去冒险。
但不好意思提出来。
人家鸾雀族属火,与水相克,别的不说,六姑娘和三公子,年龄比南柚还小,也在准备着下去了。
南柚身为星界唯一的姑娘,若是第一次行动就推辞不去,事后,他们也没什么脸去分战利品。
“右右,等会跟在我身边。”流钰特意跑过来,神色郑重地告诫:“此非儿戏,随时都有可能受伤,你别胡来。”
他左右看了下,问:“孚祗呢?”
南柚:“我命他领着另一只队伍出发了。”
流钰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他想了想,从空间戒里取出一件薄若蝉翼的轻纱,将它展开,耐心又细致地给南柚系上。
南柚原本以为,清漾必定是会跟在天族的队伍中的。
但出人意料的是,数百人的队伍中,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临时一问,才知穆祀将她调去了天族另一队。
她不放心,怕清漾闹出什么幺蛾子,而她又刚好有意培养孚祗,想让他在星界年轻一辈中树立起威望,便让他领队先出发向另一片海域去了。
半晌,穆祀下令,天族那群人便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数十道光柱一路向下,蓦地坠入水中。
“准备。”流熙也下了命令。
南柚摆了摆手,身子率先腾空而下。
飒飒的风从耳边刮过,她乌发上绑着的绸带松松垮垮,在某一个瞬间,被风吹得往下,轻柔的顺着力道飘向海面。
海藻般的黑发摆脱了束缚,缠绕在她的手腕和衣裳上。
她像是一尾游鱼,滑入海面,在下一刻,跌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穆祀苍白的脸上。
“我探过了,这片海域,有三个地方,可能是荼鼠的老巢。”穆祀将人放下来,神情自然,眼带疲倦。
南柚点了点头,足尖点在水纹中,像是开出了一朵朵小花,她观察了下四周,问:“你觉得,我们可以先探哪一条?”
自从南柚说完方才那番话,穆祀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他本就不是甘愿被威胁的人,更不是那等温和好说话的性子。
他心中的骄傲,不比南柚少一丝一毫。
为了她下深渊,丢着成堆的政事不管;她失踪的半年,他什么事也没干,从第一层找到第七层;她回来后,哄着她的小脾气,将唯一一瓶还留在身上的疗伤圣药都送了出去;又为了她能得到更多更大的助力,透支灵力,强行推演荼鼠的所在。
说白了,这些事,关他什么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很快,流熙和流焜等人也都到齐了。
直到这个时候,穆祀才回答了南柚方才的问题:“三面都有可能,具体我也探不出来,只能一边一边试。”
“我们刚好三队,分散的距离也不远,不若各自带着一队出发?”流熙沉吟片刻后,提出了建议。
南柚没什么意见。
穆祀看着她毫不担忧,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头顿时更疼了。
即使心里才说了随她去,可这管了几千年的人,操了几千年的心,也不是一朝一夕,说改便能便改的。
“三队一起吧。”穆祀负手而立,眉心微皱,面朝西南方向,道:“荼鼠不是普通兽灵,战斗力强大,若是让它走脱了,就没再遇的时候了。”
“也好,一起行动,彼此照应。”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最后决定一路向西,顺着盛开在海底的珊瑚七弯八绕,最后穿过一条长而幽深的海底小巷。
到了这里,鱼与海藻数量骤减,稀稀拉拉,零零落落,温度也急转直下。大家并非第一次见这种异样,知道这代表着什么,纷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周边的环境变化。
等终于走完那条小巷,眼前视线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被彻底挖空了的海底洞穴映入眼帘,海水的颜色从深邃的蓝变成墨汁一样粘稠的黑,里面没有海水流动的声音,没有游鱼蹿游的响动,而是完全的,极致的寂静。
静到他们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南柚和穆祀几乎同时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伸手,静止在半空中,又慢慢地垂下来。
这是保持安静,原地不动的意思。
做完这个,南柚慢慢地从自己的空间戒中,拿出一颗光芒并不耀眼刺目的月明珠,等真正看清楚眼前景象的时候,南柚拿着月明珠的手,蓦地抖了一下。
千百只模样怪异的海鼠与他们对视,黑黝黝的眼珠子凸出,像是一颗颗模样怪异的葡萄,嘴角流着一串黑红血迹,姿势怪异,身体扭成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有的甚至倒挂着垂下来,但无一例外,眼睛都是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的。
饶是南柚有心理准备,也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绷得有点发白,才没挪动步伐惊动它们。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
这些海鼠眼神空洞,虽然模样骇人,但并不像是活物。
她慢慢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月明珠轻轻往上一托,它便像是一个暖色的玻璃球,悬在众人的头顶之上,眼前的一切,也更加的清晰。
“被做成了灵傀。”南柚仔细分辨,又查询了万妖录,之后才轻缓出声,为他们解释:“灵傀鼠,单个实力不算强,但成千上万只聚在一起,十分难缠,他们心甘情愿为鼠王牺牲,多在鼠王巢穴或宝库中镇守,它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鼠王并不在巢穴。”
“也就是说,我们找错了方向,荼鼠不在此处?”流芫问。
南柚看着那密密麻麻叠在一起的海鼠,蹙眉,回:“也不一定如此,在与不在,看过才知。”
“我们要进去?”流芫咬咬牙,“这东西太恶心了。”
南柚扭头,看向穆祀,她坦诚,道:“我所知一切,皆来自万妖录,准与不准,不得而知,我们现在,进还是不进?”
她的最后一个字落地,小巷突然降下一道百丈巨门,铜水仙金浇灌,悄无声息落地,洞穴里的海水翻涌下来,原本并无生机的灵傀鼠们,眼睛在这一刻,发出了绿森森的光。
一种类似于小孩子哭嚎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充斥着整个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