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和淞远最终决意与湫十等人同行,前往剑冢。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原本为去不去剑冢争得头昏脑涨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管天族那三个心里如何忌惮防范妖族,可面对皎皎和突然出现,看起来也十分不简单的淞远,他们表现得十分恭敬。
知道皎皎喜欢肉食,还特意吩咐下去,让天族队伍中的人都看看自己空间戒里,可有从前狩猎捕获的灵兽,最后还真找出些风干了的瘦肉干,被皎皎欢欢喜喜地接过去,撕成肉丝当做零嘴吃。
那日回答完湫十的几个问题之后,妖月就陷入了沉睡,只匆匆留下一句帝陵开启时它再回来,便杳无音信了。
皎皎和淞远来了之后,宋昀诃和天族那几个一商量,觉得多待无益,下了连夜前往剑冢的决定。
这一次,他们还是找的传送阵,就在冰原山川的尽头。
湫十麻木地看着伍斐等人往传送阵里倒灵石,皎皎也跟着看了一会,突然道:“不必再倒了,收起来吧。”
宋昀诃等人不解其意,迟疑地停下动作看向站在湫十身侧,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传送阵不是这样用的。”
皎皎走上前,伸出两只小小的手,拂开铺在传送阵地面的一层灵石,露出大阵下神语的一角。
她伸出手掌,朝着神语重重地摁了下去,顿时,灵光刺目,整座大阵像是通过某种方式确认了皎皎的身份,立刻放了行。
伍斐便又抚了抚鼻脊,将倒下去的灵石胡乱装回空间戒里。
皎皎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小了,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稚气,而且没有前辈的架子,吃了他们的肉干还会十分礼貌地道谢。
这样冰雪可爱的小姑娘,一本正经纠正他们错处的时候,饶是以伍斐这样的性格,都觉得有些窘迫。
皎皎做完这些,又挨着湫十,小声地跟她传音:“阿嫂,中州传送阵上的神语中铭刻了长老团和各个城主,以及其他一些有名望有资格来往都城的人的气息,你和阿兄恢复记忆之后,亦可凭借手印来往自如。”
湫十面对皎皎这张冰雪可爱的脸,还有这样的童言稚语,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种割裂之感,特别是每次听到那声“阿嫂”,她都回不过神来,觉得叫的不是自己。
不错的是,皎皎很喜欢跟她说话,而且说起话来,没婆娑和妖月那么多顾忌。
在传送阵往剑冢的方向运转的时候,湫十忍了忍,没忍住,给皎皎传音,问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中州那一场变故,因何而起?”
一夜之间,一个鼎盛至极的皇朝成为死城,无数人被风沙淹没,在地底沉眠,其中总得有个原因。
皎皎歪了歪脑袋,小小的手落在湫十的手掌里,是冰块一样的温度。
她难得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顿着迟疑了一下。
湫十轻声问:“是现在还不能说嘛?”
皎皎摇了摇头,斟酌了下话语,道:“不是不能说,是之前阿兄下了严令,这件事,只能你们自己登上帝陵回看,在这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透露半句。”
“阿兄的命令,谁也不能违抗,所以婆娑和妖月都不敢在这上面多说。”
她如此一说,湫十便大概明白了,古帝会那样安排,必定有自己的道理,她提前得知,反而不好,便不再多问了。
紧接着,皎皎同她说起了剑冢的情况。
“剑冢确实很危险。”
皎皎听完湫十描述的关于剑冢的传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两轮小月牙,声音清清脆脆:“里面横亘着一条阿兄的剑意大道,镇压了许多穷凶极恶的死囚犯。”
“进去的那些人,应当都是死于那些死囚之手,不过阿兄的剑意惜才,见到不错的剑修苗子,会出手救下。”
湫十和皎皎都是活泼爱玩的性子,等最初的那阵不自在过去,就很快凑到了一起。
湫十好奇中州奇闻,皎皎好奇六界现世。
不多时,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起来,想象着彼此不熟悉却同样精彩的世界,听得津津有味。
“按照六界的时间,阿兄和阿嫂此时还未成亲吗?”
皎皎看了看和淞远说着话的秦冬霖,放轻了声音问,生怕被发现似的。
湫十发现了,远古的人,见了秦冬霖,都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可见即使在中州时期,秦冬霖的脾气也是人尽皆知的不好。
这样的认知,终于让湫十对秦冬霖的另一个身份产生了些许熟悉感。
湫十点了下头,简单说了几句之后,手指微动,有些好奇地问皎皎:“中州时,我与秦冬霖也是自幼相识吗?”
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定亲成亲顺理成章,这是他们现世的道路。
说起这个,皎皎也来了精神,她清了下嗓子,说起了中州时君主和帝后的相识过程。
在六界未统一之前,各种势力盘踞,修真门派,世家大族,还有很多邪门歪道层出不穷,这样杂乱无序的环境中,反而催生了另一种生机。
各族各界的少年天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并且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节节拔高,飞快成长。
无妄峰峰主的关门弟子秦脩回,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想要摸底年轻一辈的实力,让胜者自省,败者思前路,当时鼎鼎盛名的世家门派,便联起手来,每千年举办一场切磋会,并且根据战绩排名,也给了很多散修机会,一旦展露出天赋,那些并无师承的人便可得到大门派的青睐和拉拢。
排名前十,前三十,前五十,前一百,都有不同的奖励,奖励可叠加,都是对修炼有益的灵宝和秘笈,价值不菲,令人心动。
那一年。
千年一次的切磋会即将来临。
这次举办的地点定在雾溪之畔的一座无人小岛上,而掌管小岛方圆万里的势力,叫司空门。
司空门作为当世排名前十的门派,分为内院和外院,门下弟子过万,十分强大。
切磋会是盛事,几乎所有喊得出名姓的势力都会来,每一场切磋会都办得十分热闹,司空门提前好几年就开始布置比试台,长老们忙着督促内外院弟子勤加修炼。
作为东道主,事关脸面问题,他们也有压力。
在切磋赛开始前两天,司空门掌门放了话,这次切磋赛前十,必须有一个司空门的名额。
这个要求其实有些难以达成。
排名前十的其他九个宗门,都不是吃素的,那些首席弟子,掌门关门弟子,圣子圣女,甚至一些隐世家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个个都是难缠的角色。
第二天,切磋会便如火如荼的进行了。
可这世上之事,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半个月的切磋之后,切磋会到了尾声,也是真正的重头戏。
那是切磋会的决赛,可以用神仙打架来形容。
司空门的大师姐江絮音,第一轮抽签,直接对上了上一界切磋会排名第一,被称为“少年第一剑”的秦侑回,第二轮运气不好,又抽到了空极宗排名第三的首席弟子温城,输了两场比赛之后,直接掉出了前十。
司空门已经一片哀声。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之后,排名一直在三四十,不前不后的司空门弟子连赢九局,直接进了前五。
坐在上首看着的其他门派掌门皆侧目,其中一位似笑非笑开口:“此女实力不俗,怎么从前从不曾见过?”
“不会是司空掌门临时请来撑场面的外援吧?”
司空门掌门淡淡地瞥了一眼,道:“星宿阁阁主之女,名宋玲珑,挂名司空门内院。”
星宿阁是极北地域那边数一数二的隐世家族,底蕴深厚,处事低调,十分神秘。
一句“挂名”,将其他几位掌门堵得哑口无言。
秦侑回和宋玲珑初次见面,是在那方小小的对战台上。
少女身段窈窕,跟其他女修英姿飒爽,着劲装,束玉冠不同的是,她轻飘飘跃上对战台的时候,着了一身很漂亮的红色罗裙,裙摆下,是一小截雪白的脚踝,脚踝套着个润泽的玉镯,乌发如流水般淌下来,静静地垂到腰际。
她的脸很小,骨架纤细,怀里抱着一把古琴,看着很安静,很乖巧。
秦侑回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知道,能踏上这个比试台,走到他面前的人,也不能照长相来判定实力。
双方见礼,各退一步。
动手之前,宋玲珑目光滑过他凌厉眉眼间,朱唇微动:“小仙君生得好看。”
秦侑回修了上千年剑,从未听有人这样夸过他。
这样的言语,无疑是轻佻的,可她说得认真,是那种真心实意觉得他好看的夸赞。
“姑娘,在下要出剑了。”
秦侑回声线清冷,像一捧干净的雪。
宋玲珑手指落在了古琴的琴弦上。
一曲起,一曲落,壮丽山河,浩瀚星辰,在琴音的引导下化为轻盈的风,化为绵柔的雨,化为冬日洋洋洒洒飘飞的雪,秦冬霖的剑意有多强悍,那股力量便有多柔软。
真正的以柔克刚。
秦侑回的剑,是走到极致的杀伐之道,剑意所指,山石崩碎,冰川炸裂,星辰逆转,而宋玲珑的琴音,是江南早春的枝头,是悬崖绝壁上初升的旭日,是寒冽北风中探出深墙的一枝红梅。
世间的浩瀚和微小,美好和生机,全在她手下拂动的琴弦上。
极动与极静。
在最后的时间里,宋玲珑起身,一拳推出,迎上秦侑回快到极致的剑影。
双方各退几步。
平局收场。
全场哗然。
宋玲珑这个名字,在南疆年轻一辈的口中飞快传开,而她人却在不久后回了北域。
此后一别,便是上万年。
宋玲珑再见秦侑回,那个长相清隽,浑身都透着凛冽剑意的少年,已经一步踏入灵主境。
他是一个时代最耀眼的天骄。
宋玲珑又跟他打了一场。
这一次,秦侑回脚步稳若磐石,而她退了半步。
千年后,秦侑回得到世界树的认可,掌天命,司刑罚,天生大道。
四海来贺,八荒臣服。
说到这,皎皎的语调慢了下来,她道:“阿兄承载天命不久之后,便传出了要成婚的消息,直到大婚那日,我才在天祭台上看到阿嫂真容。”
湫十跟听别人的故事一样,直到皎皎话音落下,她才慢慢将鬓边的发别到耳后,问:“这样说,成亲前,其实他们并未见过几面。”
皎皎连连点头,朝着她飞快眨了下眼睛,“阿嫂曾跟我说,会跟阿兄成亲,完全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湫十闻言,慢慢地翘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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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了剑冢。
跟冰原山脉不同的是,剑冢的天很沉,放眼望去,整片天穹都是压抑的乌云,一朵叠一朵,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翻涌着变幻着形状,给人的感觉像是胸口处堵了块大石,喘不上气的沉闷感。
“这天……是要下雨了吗?”
从传送阵出来,有人摁了摁心窝处,重重地提了一口气,问。
太闷了。
湫十目光落在远处一座座坟茔般的山头上,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皎皎的反应比她还强烈些,她拧着两条细细的眉毛,拉了下湫十的手:“阿嫂,阿兄的完整剑道太锋利,有些克制我,我先躲一躲。”
说完,她便小跑着到了淞远跟前,在半空中化为了一阵飘雪。
淞远侧脸清隽,他缓缓伸出手掌,精准地将其中一片冰晶似的雪花握于掌中,缓缓收拢。
宋昀诃等人看着这堪称匪夷所思的一幕,个个当没看见似的,开始观察起剑冢周围的情况来。
云玄拿着那张遗迹图,认真对比了半晌,道:“我们现在是在剑冢的外围地域,朝着山脉的方向一路往前上百里,便能看到真正的剑冢了。”
淞远和涑日对视,后者颔首,沉吟片刻后开口:“天色渐晚,今夜就在这里扎营吧,明日一早,太阳出来再朝里走。”
既然人都到了这里,那多一晚,少一晚也没什么区别。
主队开始原地扎营。
涑日和淞远迈步走向远处一个接一个的土山包,秦冬霖和湫十跟在他们身后。
翻滚的乌云下,天色沉得像是要从头顶兜头浇下一桶水,放眼望去,方圆数十里,全是嶙峋怪石,千奇百怪,张牙舞爪,连一棵树都没有。
他们缩地成寸,很快就到了小山包前。
等人真正站在这里,才发现,与其用小山包称呼它们,不如用土堆形容的贴切。
那是由一种黄色细土堆出来的土堆,每一个都堆了半人高,泥土也没有压实,像极了赶时间的匆匆了事,敷衍应付。
这样的细沙,随便来两场雨,便被冲得不知去向了。
排排相连的土堆上,插着一根细细的竹签,上面写着两到三个红褐色的字,在潮湿闷热的天,荒山土堆里显得格外突出。
淞远弯腰,长指落在竹签上,微一用力,将竹签拔了出来。
很快,有血从竹签拔出的位置汩汩流了出来。
湫十眼也不眨,屏住了呼吸。
淞远眼睫动了下,修长的手掌落在土堆上,一股无形的灵浪将土堆炸开,炸平,直至那些荒沙彻底消失在地面,才化为一个小的结界,镇压在方才土堆凸出的位置。
“是藤鸦。”
淞远目光平和,视线落在手中的竹签上,吐字清晰。
涑日握着腰间弯刀的手背突然冒出几根细细的青筋。
“一些小啰啰。”
淞远将竹签碾碎,化为尘粉从指缝间流出,他面容如谪仙,音色却浅淡,没带什么波动:“不必在意。”
秦冬霖抬眸,望向西北边,那是阴云覆盖最密集的地方。
淞远察觉到他的动作,也跟着看过去,良久,他出声,问:“君主是感应到剑道的存在了吗?”
秦冬霖微不可见颔首,下颚绷得有些紧。
“臣有一事,需提前禀明君主、帝后。”
淞远是如高山般旷远的性子,哪怕他人站在眼前,容貌亦是不输于人的出色,给人的感觉也依旧淡入烟云,相比之下,秦冬霖则拥有如泼墨般浓重的色彩,两者站在一起,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对撞感。
“说罢。”
秦冬霖实在不太习惯君主这样的称谓,他敛着眉,道:“中州已不在,不必称我为君上。”
淞远考虑到后面妖族和天族乌泱泱的人流,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称秦冬霖为公子,宋湫十为姑娘。
秦冬霖能明显感觉到湫十松了一口气。
“公子的剑道镇压着中州时罪无可赦的判族。”
淞远点了下天边卷起来的乌云,还有周围星罗密布的土包,徐徐道:“那些东西,间接导致了中州的覆灭,并且直到现在,仍有漏网之鱼在暗中窥伺,所以此次剑冢之行,十分危险。”
“公子曾在剑冢内留下了一条完整的剑道,镇杀一切妄想逃出去的判族,这条剑道,得由公子取回。”
“如此,方能开启帝陵。”
“而一旦没了剑道镇压,这里的东西便会破狱而出。”
听淞远的形容,整个剑冢,其实是个牢笼,而秦冬霖的剑道,就是困住囚犯的枷锁和牢门,一旦没了这两样东西,被困了无数年的囚犯便会蜂拥而出,并且大肆杀戮,肆意报复。
湫十脸色微变:“那这样说,主队并不能进剑冢?”
“他们有他们的机缘。”
说起别人,淞远显然并不是很上心,他温声回答湫十:“我和涑日会布置结界,保证姑娘和其他人的安全。”
“有危险的是公子。
他得徒步攀上云层,挣脱那些酝成了无数年的瘴气,将前世所走之道,重新感悟一回。”
“这个过程,我们无法帮他。”
淞远说得直白。
那是帝王之道,涉及世界规则,其余任何人,都无法插手。
这样一番话,导致湫十回去的路上,都一直蔫头耷脑,没精打采的。
夜深人静。
剑冢外围安静得可怕,连声鸟叫虫鸣都听不见,月亮被厚厚的云层压住,只透出一点点惨白的光,落在远处的小土丘和他们白色的营帐上,现出一种阴森森的渗人。
湫十轻车熟路猫着腰进秦冬霖帐子的时候,好巧不巧的,跟才谈完了事,从帐子里出来的宋昀诃和伍斐正面撞上。
四目相对,湫十慢慢挺直了脊背。
“哥。”
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黑了半张脸的宋昀诃,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撒娇意味。
落在宋昀诃耳里,变成了烈火烹油,火上添柴。
宋昀诃竭力摆出一副再严肃不过的模样,语气是重也不是,轻也不是,“夜已深了,你一个姑娘家,来男子营帐做什么?”
要么说,湫十乐意乖巧的时候,总能将人哄得晕头转向。
就如同此时,她眼一垂,笑容有些失落地收回去,便俨然是一副再委屈,再安静不过的样子。
宋昀诃甚至分不清那份失落是因为他的责问,还是没能见到秦冬霖。
而偏偏,宋昀诃最吃她这一套。
“有什么话就去说,说了尽早回自己帐里。”
宋昀诃态度比起方才,无声无息软化许多,他上前一步,揉了揉湫十乌黑的发,低声道:“天族人总爱说些闲话,耍些阴招,又不是没吃过亏,怎么还这么不设防的。”
湫十眼睛舒服得眯起来,她顺着宋昀诃话里的意思,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小兽一样,看得宋昀诃笑起来。
“行了,我们先回吧。”
伍斐拍了下宋昀诃的肩头,似笑非笑地摇头:“人家小两口凑在一起说说话,你作为哥哥,怎么总这么不分时宜站出来。”
伍斐不提还好,一提,宋昀诃整颗心都拧了起来。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啊。
这才多大,还正是爱撒娇的年龄,怎么就只知道围着秦冬霖一个人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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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十掀开帘子进帐的时候,秦冬霖身子颀长,倚靠在案桌上,看上去有些散漫,见她来了,侧首望过来,肤色冷白,瞳孔深黑。
属于剑修的凌厉意味散尽,九尾狐一族天生的昳丽侬旖便无法抑制的显露出来。
湫十的脑海里,突然又出现了今天皎皎跟她说的那句话。
——阿嫂会跟阿兄成亲,全因阿兄长得好看。
不得不说,秦冬霖这张脸,不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担得上无可挑剔这四个字。
“来了。”
他慢悠悠地起身,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桌面上,沉而闷的响,“椅子给你留着,坐。”
一副早知道她会来,且会在这个时辰来的样子。
湫十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对,她绕过他,坐到那张凳椅上,慢慢地叹了口气。
“被宋昀诃逮住了?”
秦冬霖问。
“跟我哥没关系。”
“我就是,感觉像做梦一样。”
湫十没骨头一样趴在案桌上,衣袖上绣着的小朵米粒大小的花像是咕噜噜撒了一半,她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喊他:“秦冬霖。”
“我在。”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更显得清冷。
她不说话,只是叫他。
几次之后,秦冬霖懒得回答了,他转身,眉头微往上抬了抬,仿佛在无声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副耐心所剩无几的样子。
他不应她,她反而来了兴致,当下半支起身,下颚一点一点的:“你知道今日,皎皎同我说了什么吗?”
无非是中州时,那些关于他,关于她的事。
秦冬霖看她骤然鲜活起来的小脸,想着这人真是,喜怒哀乐皆在一时,一念之间。
他配合着她往下问:“什么?”
她正色,煞有其事:“说起我们第一次相遇。”
若说原本只是想顺着她多说说话,这一下,秦冬霖是真的被勾起了那根叫好奇的弦。
事关她,关于他们,饶是他再清冷,也总是忍不住去想象。
之前根据婆娑的只字片语,他阖眼,便是中州时的那座宫殿,那些听起来就很热闹的鸡飞狗跳的生活。
他颔首,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湫十目光落在他那张极其好看的脸上,半晌,憋出了一句话:“说起来,大概是一个见色起意的故事。”
“见色起意。”
秦冬霖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话语不轻不重的,带着一点点刻意磨人的意味。
湫十以手支颐,嗯了一声,愣是底气十足,没有半分心虚的意思。
秦冬霖这种人,这个性格,还有他那时候的身份,就算是看皮囊,也得是能看到眼底,看进心里的才会成亲。
所以要说见色起意,她有,他也有。
湫十应完之后,朝他勾了勾手指,这个原本有些轻佻的动作由她做出来,便带上了点玩闹似的稚气。
“你过来。”
她嚷着。
秦冬霖身子微倾,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配合着她闹。
“你明天要去走剑道。”
她拧着一张脸,正儿八经地嘱咐:“要小心。”
秦冬霖不疾不徐地嗯了一声,声音里难得带着沙沙哑哑的笑意。
“我认真说呢。”
她不满地在他手背上拍蚊虫似的拍了一下,道:“你笑什么。”
进了一趟秘境,秦冬霖的脾气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可宋湫十惯来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性子,他让着,她就近一步,再近一步,而且近得无知无觉,理所应当。
一如此时。
秦冬霖慢条斯理地应她:“不笑了。”
她也未曾察觉出什么来。
“愁人。”
她看了他好半晌,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小声地嘀咕:“不想看见你受伤。”
秦冬霖见过宋湫十很多面,好的坏的,良善的冷漠的,乖巧的不耐的,他见过她安静乖巧的样子,见过她潸然欲泣挤出几滴眼泪向他告状的样子,也见过她软着声音撒娇的样子,他在她身上,曾感受过心头一软,也感受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束手无策。
可从未有此时这样强烈的悸动。
他生性如此,又是剑修,一直以来,情绪都极淡漠。
他垂眼,余光里是她殷红的唇,很鲜艳漂亮的颜色,衬得她皮肤如瓷般白皙。
“宋小十。”
半晌,他轻声喊她。
“嗯?”
湫十懵懂抬眸,视线才落到他身上,便蓦的吸了一口气,眼神像是黏住了,在他脸上生了根,半寸也挪不开。
她的脑海里,骤然闪出了一行大字。
——这就是话本里那只活色生香,专勾人心的男狐狸精。
还说自己不是九尾狐!还说自己的天赋不是魅惑!
琉璃灯盏洒落的暖光清晰地流过两人的手背,又流入眼底,秦冬霖笑起来,肩头轻微动了两下。
他很少笑,但笑起来实在好看得不行。
湫十眼前顿时闪过一道噼里啪啦的白光。
秦冬霖凑近了些,声音有些沙哑:“知道什么叫见色起意吗?”
湫十突然呜的一声,仰着头凑上去,用冰凉的唇瓣含糊地蹭了蹭他上下滚动的喉、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