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临安城格外热闹,从天阙街头到街尾,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左右两边高高的酒楼上,年轻的锦衣公子和蒙着面纱的千金姑娘倚在刷了红漆的栏杆上谈笑肆意,那等场面,比一年一度的天临节还要热闹些。
湫十和宋昀诃并肩走在街上,前者秀发如瀑,脸颊边的两小绺黑发织成了长长的发辫,她原本就长了张小小的脸,这样一来,显得更稚嫩俏皮,像极了瞒着大人偷偷跑出来凑热闹的小妖。
宋昀诃带着她绕着拥挤的人潮走,符玉斋坐落在临安城的中心地域,天阙街的尽头,门庭大敞着,左右有衣着得宜的侍从颔首微笑,迎接宾客。
到了这里,人反而少了。
因为夜里的这场拍卖会,符玉斋从白天开始就停止了一切灵宝交易,等到夜幕低垂的时候,才陆陆续续有人进去。
想进拍卖会,得办不少手续并拿到符玉斋发放的特殊扳指,经过门口侍从们的核验,确认无误后才会被放行。
简而言之,你得证明自己有雄厚的财力,能够拍卖得起拍卖会场里的东西,并且根据这个,符玉斋会将前来参加拍卖会的宾客分为三批。
发放白色扳指的坐在大厅中连成排的环形座椅上,这一类最普通,人数也最多,他们的目标大多是对修炼有裨益的灵草灵药或者低中阶灵宝武器,当然,也有一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厉害人物混在其中,凑个热闹捡个漏。
发放橘色扳指的财力雄厚一些,多是本地的大家族,跟符玉斋长期有合作往来,他们会坐在拍卖会的前沿,意向是对家族后辈有利的功法秘笈,或者能帮助家中长老突破瓶颈的天才地宝。
拿到红色扳指的就不用多说,都是千里迢迢从六界各地赶过来,专程奔着海底秘境出的秘宝来的,他们被安排在拍卖场的正上方,一个个装修典雅的包间里。
不出意外,湫十和宋昀诃被侍从拦在了门口。
宋昀诃在被湫十扯着来的时候,就做了相应的准备,他从袖袍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守门的侍从,那名侍从朝他欠身,道:“贵客稍等。”
侍从身后的小童郑重地捧着那枚腰牌进了符玉斋内门。
湫十身边陆陆续续有人进去,对这一幕见怪不怪,这几日朝着符玉斋出示身份牌的人有不少,四海八荒什么家族门派都有。
侍从无法辨别真假,为了防止来者浑水摸鱼,一旦遇到这样的情况,都要请示长老。
没让他们等多久,一个身材矮胖的管事模样的男子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方才进去的那名小童。
男子拱手,朝着宋昀诃和湫十行大礼:“下臣符玉斋康如海,见过公子,见过小姐。”
顿时,许多道目光似经意,似不经意般落在两人身上,有人意味深长地用眼神交流,似乎在说:看,又来了一个。
宋昀诃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只朝着康如海颔首,示意他起来带路,湫十就没这么老实了。
她抬眼,笑盈盈地与方才看过来的人对视,眉目弯弯,还露出小半颗带着稚气的尖牙,十分真心诚意,以及明目张胆。
这一遭下来,再没有人偷偷看他们。
宋昀诃见了无数次这样的情形,但每一次看,都还是哭笑不得。
“明明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他摇头,示意湫十跟上。
“好几张熟面孔。”
湫十轻飘飘收回目光,笑起来像一朵小小的太阳花,“别人偷偷看我,我就非要光明正大看回去,遇到暗地里嘀嘀咕咕的人,我就非要当面说回去,这样他们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我不好惹,就不敢再偷看我,偷嚼我的舌根。”
说完,她侧首补充一句:“至少当着我的面不敢。”
她的模样太坦荡,言语太无畏,宋昀诃失笑,一时之间竟无话可应。
康如海在前面引路,等到没人的地方,他停下来,扭头问宋昀诃和湫十:“少君,姑娘,需要前往楼上的雅间吗?”
康如海有些拿捏不准现在年轻一辈的想法,这几天,不少显贵家族的少爷小姐前来预定雅间,但也有身份显赫的家族并不看重这个,执意要坐在拍卖场中的,所以在做出安排前,开口问一问最妥帖。
秦冬霖怕吵,肯定不会坐在下面的拍卖场上。
湫十嗯的一声,观察了一下位置,道:“找一个朝南的雅间,要第一时间能看到报价的。”
面对两位主城的少主人,康如海态度格外谦卑和蔼,他很快通过留音玉安排了什么,没过多久,就有身段婀娜的女侍端着银盘上前欠身行礼。
康如海拿起银盘上的琥珀色灵戒,递到宋昀诃跟前,道:“这是我们符玉斋的一点心意,是一件中级灵宝,凭借此戒,公子和姑娘日后凡在符玉斋消费,一律按九五折算。”
像主城这样的庞然大物,出手就是大手笔,九五折意味着让出了成百甚至上千万的灵石,已经是非常实惠的价格了。
宋昀诃想伸手去接,被湫十抢了先。
琥珀色小巧的灵戒落在温热细腻的掌心中,流动着水一样的光泽,湫十手掌缓缓收拢,虚虚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
宋昀诃深深看了眼异常积极,一反常态的湫十,从善如流地开口:“符玉斋的心意,主城收下了。”
“带路吧。”
主城少君的身份不论拿到哪,都是最管用的通行牌。
没过多久,湫十和宋昀诃坐到了朝南的雅间里,雅间不算大,但该有的都有,凳椅,茶具,摆件素雅整洁,面前则是一整面透明的特制墙面,人坐在房里,居高临下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看到拍卖台上的情形。
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看清楚想看的一切。
墙角边还挂着一个特制的拍卖灵宝,可以第一时间将拍卖师的声音放大了传到他们的雅间里。
湫十坐下后,就将腰间的留音玉取了下来。
她想了一下,觉得以秦冬霖的性格,现在怕是还没有彻底消气,不见得会搭理她,于是退而求其次,联系了伍斐。
伍斐那边很安静,也在雅间里坐着。
“我们到了。”
湫十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牌子,补充道:“在地字一号。”
一刻钟后,伍斐一个人抚着高挺的鼻梁骨进来了。
后面跟着眉骨低压,神情凉薄的秦冬霖。
湫十察觉到气氛不对,瞅了瞅秦冬霖,而后将疑问的目光投到伍斐的脸上。
这三个人一见面就跟小孩似的,宋昀诃一惯沉稳,不跟他们胡闹,现下眼也不抬,为他们一人倒了一杯热茶。
“方才来的时候。”
伍斐将他那柄宝贝得不行的玉扇收起来,点了点秦冬霖,“我们跟云玄碰面了。”
“差一点就没控制住场面。”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湫十蓦的抬眸,问:“他来做什么?”
她眉尖拢了拢,朝那面透明的水晶墙看,是真有些不明白了:“一个小秘境能出怎样的宝贝,让天族三小仙王都凑上来哄抢。”
“真有宝贝的话,我怎么没得到半点风声?”
他们会来拍卖会,是因为人恰好在此处,秦冬霖又需要大量灵物给剑灵疗伤,想着碰一碰运气,凑一场热闹,可云玄他,天族和主城万万里之遥,他来做什么?
宋昀诃也停下动作看过来。
“别想太多。”
伍斐迎上兄妹两的目光,道出原因:“这会月初了,月底宋伯父生辰,天族会来人也不奇怪。”
“至于为什么会来拍卖会。”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湫十:“天族那个小天女也来了。”
湫十顿时懂了。
说起这个小天女,那也是年轻一辈中鼎鼎有名的人物,难缠程度和爱凑热闹程度跟宋湫十不相上下。
她是天帝膝下幼女,兄长是九重天太子莫长恒,三位小仙王看着她长大,真跟宠妹妹一样宠着。
而且无人不知,天族风头最胜的三小仙王之首的骆瀛,是她幼时游玩时带回的病秧子,此人沉迷寡言,心机深沉,唯独对这位小天女言听计从,几乎已经到了百依百顺的程度。
一个天族小公主,一个妖族的掌上明珠,两个人对撞在一起,每次都能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湫十和莫软软之间那种争锋相对的氛围从小时候到现在,愈演愈浓,愈演愈烈,从来没停歇过。
莫软软有骆瀛,湫十有秦冬霖,莫软软有个太子哥哥,湫十也有,拼靠山分不出胜负,她们还总能找到别的可以比出胜负的东西。
比如各自的小金库。
湫十沉默了半晌,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个款式不一,大小不一的空间戒。
她在三人的目光中,将那些装满了灵石灵药的空间戒一个接一个戴在青葱一样的手指上,戴完左手戴右手,不一会,好好的两只手就变得花花绿绿,不堪入目。
她抬起眼,顶着食指上那颗嵌了硕大绿宝石的空间戒,学着莫软软说话的嗓音,点了点宋昀诃,又点了点秦冬霖,道:“等会看上什么,直接拍下,我来结账。”
宋昀诃捂着额摇头叹息。
伍斐不忍直视地别开眼,他重重地拍了下秦冬霖的肩头,传音道:“我有预感,这次家底败光之后,你又得放下手里的事,去给这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公主找宝贝了。”
秦冬霖眼皮重重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