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海宣云秘境到琴海主城,横跨三界,四个海域,八万多里,秦冬霖和伍斐等人去时乘坐了流岐山的高阶灵宝,一路悠悠哉哉晃了小半月,回去时却直接以灵力横渡虚空,速度倍增,自然,人也免不了吃亏。
琴海主城的外围是一个个小的城池,这些城池里住着形形色色的海妖,它们紧紧依附着主城,也衬托着主城。
主城中设有禁制,越靠近主城,所受到的牵制也就越大,普通人或者修为低微者不会觉得有什么,最多在抬头看主城尖塔的时候有点胸闷气短,可若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便能清晰的感知到那股山呼海啸一样的威压强度。
临安城是主城外最大的一个城邦,也是拱卫主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条长街上,隔三五步就能见到一处灵宝交易阁,热闹异常。
秦冬霖在云层之上显露身形的时候,正是傍晚,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晚霞像是铺开的轻纱,丝丝缕缕,层层叠叠,泛着像棉花糖一样温柔的色泽。
晚霞有多绚烂,他的脸色就有多臭。
没过多久,伍斐从空间裂缝中一步踏出,连夜增至急速的赶路令人身心疲惫,饶是一向以儒雅温柔,翩翩如玉出名的伍斐都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眉宇间难掩疲惫。
“我说。”
他啪的一声,收了手里的玉扇,上前一步,与秦冬霖并肩站着:“这么紧赶急赶的做什么,湫十那个性子,真要解除婚约,你就算现在赶过去当面质问,她都能眼也不眨的回个是给你。”
两人站在一起,容貌上的冲撞对碰来得格外强烈。
伍斐长相清隽,潇洒风流,每一条棱角都裹着柔和之意,给人的感觉是没有半分攻击性的包容,而秦冬霖则是昳丽到极致的美,长眉如刀,一个眼神,就能轻易慑得人不敢轻举妄动。
九尾银狐一族的美貌,无人能挑出半分错处来。
秦冬霖侧首,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乌黑的瞳仁里,藏着暴风雪一样肆虐的戾气。
见状,伍斐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鼻梁骨,妥协似地嘀咕:“随你随你,我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
真是奇了怪,平时嫌弃的不行,见到湫十的脸色也不比见到自己好多少,上次被缠着要龙丹的时候,就差把她拎着直接丢出密室了。
跟磨人精解除婚约,难道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吗。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用两天去赶半个月的路程,跨八万多里来琴海主城。
到了临安城,他们就不能这么大喇喇的在主城上方穿行。
秦冬霖一身皎月白衣,风吹鼓动间流淌着月华一样的光泽,莹白圆润的鲛珠被做成流苏穗垂在腰际,可偏偏眼里的阴鸷将这份无边风华摧毁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由内而外,充斥着一种浓郁到极致的矛盾与割裂感。
“等下是怎么着?
直接找湫十,还是先拜会叔父叔母。”
伍斐望着主城中心高高耸立的尖塔,问。
秦冬霖眉心不耐地往下压了压。
只是最终,他们也没直奔主城。
就在他们进主城的时候,从临安城最大的灵宝交易所里出来了两人,一路七弯八拐,看似毫无章法,其实十分精准地寻到了茶楼后的他们。
两人都是灵宝收购商的打扮,留着八字胡,圆滚滚的身材大腹便便,胖得像胡萝卜的手指头上个个都塞着硕大的玉石灵戒,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缝。
他们弯腰,姿态滑稽地给秦冬霖和伍斐抱拳作了个揖:“见过少妖主,见过伍斐少君。”
“殿下,是夫人手下的两名管事。”
长廷仔细辨认了两眼,从秦冬霖身后站出来,在他身边耳语道。
长廷是秦冬霖身边的从侍,他嘴里的夫人,便是流岐山的妖后,秦冬霖的母亲。
“说。”
秦冬霖扫了他们一眼,声音沉得有些哑,语调迫人。
秦冬霖的脾气整个六界都知道,出了名的臭。
那两位管事能爬到今日的位置,自然圆滑异常,心中再如何被震慑,面上却丝毫不露异样,依旧是笑眯眯的和气样子:“夫人料到殿下和伍斐少君会来临安城,特要我兄弟二人携觅人珠来等此等候。”
伍斐下意识看了秦冬霖一眼,将手中的扇子收起,问:“何事?”
“请两位殿下随我等前往玉林街,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夕阳沉下,但余热未散,现在又顶着偌大的压力,其中一个管事通红的鼻头上立刻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伍斐闻言,挑了下眉,而后失笑摇了摇头:“果然是一家人,你会有什么反应都能猜到。”
片刻后,夜色如约而至,热闹了一天的城邦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静,春末夏初,树林中的虫鸣声逐渐占据主调,葱葱郁郁的林野间,四四方方的院子隐约可见。
秦冬霖和伍斐到的时候,院中的人正在弯身沏茶,一身胭脂色的长裙,裙纱上镶着细细碎碎的繁星状亮点,随着飘荡的弧度荡漾出水一样温柔的纹路,她描了细细的眉,搽着正红的口脂,给人明艳大气的感觉,眉眼间与秦冬霖有两分神似。
“阮姨。”
伍斐率先出声,有些意外地问:“您怎么来了?”
阮芫勾了勾唇,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耐心回:“你宋伯父下月生辰,正巧这段事少,我与冬霖的父亲商量了一下,便提前过来了。”
她的声音并不如何好听,但很叫人舒服,不论说什么,都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婉约感。
这话说得避重就轻,流岐山掌管大半妖族,每日大大小小的事不断,特意推出月余的空闲,又不进主城,肯定也是近日才到,专程在这逮秦冬霖呢。
伍斐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不过瞬息的时间,就将前因后果理得明明白白,不过也因此,总算能松一口气。
他还真有些怕秦冬霖不顾一切冲到主城里面闹。
三家的关系一旦破裂,妖族的局势也会因此改变,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能冲动用事。
宋湫十是个麻烦鬼,很长一段时间,伍斐看到她就想掉头跑,但最后又总是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帮她摆平了无数回的麻烦。
秦冬霖,他,还有她亲哥宋昀诃,黑锅都不知帮她背了多少个。
她是三家中唯一的女孩子,大人们都因此格外疼爱一些。
从小到大,他们三个听得最多的就是“湫十是妹妹,你们都要让着些,护着些”这样的话。
宋昀诃作为亲兄长,做这些理所应当,义不容辞。
他和秦冬霖就有些冤枉了。
直到有一天,大人们对秦冬霖的嘱咐突然变了层意思,称呼上从妹妹变成了未来的道侣,更不能亏待,就差明说要把她供起来烧柱香才好。
所以这么多年过来,每当伍斐被秦冬霖的臭脾气气得受不住的时候,一想想湫十,便又觉得情有可原了。
摊上这么一个活祖宗,谁的脾气能好呢。
一阵清风过,外面的竹林传出沙沙的摩擦声。
秦冬霖敛目,长而凌厉的眉往下微不可见压了压,声音里没见吐露什么情绪,直截了当地告知:“母亲,我要去一趟主城。”
阮芫看着一向极有主见,不需要自己操心的独子,点了点对面的石凳,缓声道:“不着急去,你先坐下,母亲有话同你说。”
这就是两家大人要插手的意思。
院子里,一张不大不小的石凳,三个人占了不同方位的位置,在坐下来,彼此相视的那一刹那,有片刻难言的沉默。
“你们从东海一路赶过来,那些该听的流言,都听到了吧?”
阮芫说起这个事,也唯有苦笑的份。
那何止是听到了,一路赶来,稀奇离谱的版本不知道多少。
妖族生性粗直,也没有太多的规矩管束,话从一人嘴里传到另一人嘴里,缺鼻子少耳朵的,他们都能给自己重新编织一个传下去。
伍斐将手中的扇子轻放在桌面上,点头道:“该听的都听到了。”
“冬霖,湫十可有同你联系过?”
阮芫看向秦冬霖。
秦冬霖垂在腰间的留音玉隐有光泽,那是有消息传来却未及时查看才会有的提醒状态。
“用留音玉联系过几回。”
接收到阮芫疑惑的眼神,伍斐开口解释:“他没理会。”
阮芫思忖半晌,轻声道:“冬霖,你和湫十定下婚约时,都尚且年幼,父母亲和你宋伯父当时想着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情分也不一样,便自作主张定了亲,这些年,也不是没瞧见你和湫十相处不愉快的时候,但总想着两人在一起,哪有事事顺意的时候,直到如今,母亲才知,我们想了许多,但始终算漏了你们自己的想法。”
“你和湫十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阮芫接着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父母亲强人所难了。”
“你委屈,湫十丫头估计也觉得委屈。”
“你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不掺假,这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说着说着,阮芫也现出些疲惫的神态来,“下个月你宋伯父寿辰,琴海主城里忙得很,你再进去一闯,就更乱了。”
“不是。”
伍斐连着听下来,眼里真真切切头一回现出诧异来,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一些:“照这个意思,主城那边不会真要因为那么条黑龙,让湫十跟秦冬霖解除婚约吧?”
话说完,他自己就意识到不对,啧了一声,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妖界皆知,若是再维系着这段关系,两家确实都没脸。
“这些话,让宋湫十亲自跟我说。”
秦冬霖站起身,松松搭在石桌边缘的手指骨节瘦削,寡白而冷淡,带着和他人一样的凉薄意味,“她没开口,谁说的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