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王富贵亲自下厨,他用了大料、八角、桂皮、干辣椒、冰糖以及五香粉做了一大锅红烧鹅,这次王富贵的厨艺得到了超水平发挥,五香粉也运用得恰到好处,卤得鹅肉是香气扑鼻、油光发亮,这道菜作为当晚的压轴主菜隆重登场,迎来了队员们的一阵欢呼。
只有阿达还是哭丧着一张脸,沉浸在自己坐死了鹅的悲痛之中。
他是六个人中唯一一个主动要求到候鸟消防站的,一方面他确实搞不起训练,不想在中队里天天受折磨,想要去个宽松点的环境;
另一方面,他听说这里景色特别美,可以看到丹顶鹤、天鹅、白鹳,尤其是候鸟南飞的时候,一群群候鸟振翅高飞,遮天蔽日,那场面特别壮观,叫人看了都忘不了。
结果哪里知道人来了,鸟早就飞走了,巡塘了几次,最多就看见几只灰不溜秋的野鸭子和乌鸦,长得比张老爷子家的鸡还丑,你说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只利索点的,结果还被自己坐死了,这失落感和愧疚感,让阿达整个都失魂落魄了。
一大盆鹅肉被端了出来,热气腾腾的,香味充盈了整个房间。
这群人也有几天没吃过什么像样的菜了,他们的伙食费一天70多块钱,根本吃不起太贵的菜,这一只鹅就可以顶好几天的伙食费了,这会一个个见了这么硬的菜,早就蠢蠢欲动了。
王富贵得意洋洋地说了声,“开饭!”
一群人呼啦呼啦正准备开始抢鹅肉吃,冉兴刚突然说,“要不要给袁班留一份,他今天都躺半天了,啥子都没吃。”
“嘿,你真是个马屁精,就你还想得起他。”王富贵说。
“我们都是战友,要互帮互助撒。”冉兴刚说着,端了一碗鹅肉蹭蹭蹭就上楼去了。
过了片刻,他回来了。
“袁班长还在睡瞌睡呢,估计是有点发烧了。”
“别管他了,我们先吃。”王富贵说。
一群人重新吃饭,一双双筷子抢分着鹅肉,就阿达一个人默默地嚼着白米饭,夹着土豆丝,王富贵给他夹了一块鹅肉,说道,“这鹅还是你杀的,你立了头功,来,大腿赏你。”
不说还好,这一说阿达更丧了。
“这真不是天鹅,是家鹅,要我说几遍,杀天鹅那可是犯法的。”王富贵再一次强调道。
“不吃算球,别劝他,刚好减肥。”冉兴刚边吃边说。
“你就尝一口嘛,好歹是我做的,给个面子嘛。”王富贵说。
阿达终究是个吃货,抵挡不住这红烧鹅的诱惑,拿起鹅腿舔了一下,然后一双小眼睛都亮了起来,“哇,很香呀,你这次做的很好啊!”
但是他很快又把鹅腿放了下去,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行,鹅是人类的好朋友,我不能吃它。”
杨存武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你再说一遍,谁是你好朋友?”
“对头,锤子个朋友哦。”冉兴刚吧唧吧唧嘴巴,嚼得正香,“勒个鹅还吃我们的菜叶子呢,要你恁个说,黄秧白、包包白、藤藤菜、豌豆尖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呢,阿达,这叫弱肉强食,当今社会食物链,盘锦的森林法则。”
“那不一样,天鹅那么可爱,我想养它……”阿达很执拗。
“那你以后也别吃猪肉炖粉条了,猪的基因跟人最接近,猪也是人类好朋友。”王富贵不高兴了,这孟达纠缠了一个晚上了,搞得他也没太多胃口了。
全桌除了阿达,就只有李霄然一口没吃鹅肉,不过这人一向不怎么合群,其他人也不想多问,问了也是添堵。
李霄然刨了一碗饭,也觉得没什么菜有点吃不下了,平日里他可以吃两碗,他又怕营养不够,打开了一包牛肉干,边嚼边问道,“这明显是家鹅,你们没问是谁家的?”
一群人纷纷摇头。“不知道。”
“管他呢,是它自个跑我们院子里偷吃白菜,活该。”王富贵振振有词。
“那不怕人家找上门?这算非法侵占群众财物。”李霄然又说。
“没那么严重吧,他还啃我们白菜呢,这算是赔了我们白菜钱。”王富贵话虽这么说,却也默默地放下筷子。
“对头,这是它的报应!你不知道勒个鹅有好凶!”
“鹅再凶还不是被你们打死了?再说白菜多少钱,鹅多少钱?反正出了事,跟我没关系。”李霄然俨然一副脱身事外的态度。
“能出啥事?这鹅兀突突跑地窖里谁知道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王富贵心存侥幸。
“就是,勒种鬼天气哪个会出门。”冉兴刚继续吃肉。
咚!咚!咚!
突然,院子外传来了敲门声,三声即停,过了片刻又响三声。
夜间的消防站很安静,凸显得这声音很明显,声声入耳。
一群人脸色大变,这大晚上的谁来敲门,干什么?现在社会,家家有电话,报警也是打电话嘛,哪有人冒着这鬼天气专门跑过来报警。
“糟求了,说曹操曹操到,说不定就是来找鹅的!”冉兴刚一拍大腿。
“不能吧?”杨存武也放下了筷子。
“快快快,别吃了别吃了,这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先把鹅肉收起来。”王富贵叫道。
李霄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说什么来着,还好我没吃。”
“你没吃?”杨存武瞪了一眼,“你吃不吃有区别吗?”
“对头,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冉兴刚说。
王富贵突然又蹦了起来,“糟了!糟了!后院还有鹅毛,我赶紧去处理下。”
“那我去藏鹅肉,阿达,你收拾哈渣渣。”冉兴刚说。
一群人急急慌慌的,收拾的收拾,藏得藏,大门口敲门声更急,这群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怎么办,结果发现有一个人影走下来了,摇摇晃晃地就去开门了。
是原本一直在昏睡的袁兵。
他还拎不清具体情况,只觉得有人一直在敲门就去开门了。
门一开,见门外站着的是吴老太。
吴老太裹着火红色的棉服,戴着棉帽,紧闭的薄唇,微微高挑的眉毛下,一双眼珠子就像夜里的手电筒一样,唰唰地放着寒光,像要把袁兵刺个千疮百孔一样。
“袁同志,今天看见我们家的大白鹅没有?”吴老太开门见山地问道。
袁兵啥也不知道,整个人都睡旷了,他哪知道什么大白鹅,就回答道,“没见着,大娘要不去别家再问问。”
吴老太猛地推了把袁兵,表情很愤慨。
“撒谎!李麻子都看到了,说我那鹅就是拐进了你们这院子里。”
“啊?有这事?我真不知道,那要不你进来找找。”
还没等袁兵让出位置,吴老太就自己挤开了袁兵往院子里走去,她脚步很碎,但走得却很快,像一股风卷带着尘一样直奔厨房、后院、车库,几乎是采用了地毯式搜查法,各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不过,啥也没看到。
吴老太抽了抽鼻头,盯着围成一圈的战士,很有几分抓间谍的意味。
“不对,有鹅肉的味,我要上楼看看。”
这楼上就是他们睡觉的寝室,现在乱糟糟的一片。袁兵说,“大娘,你找到寝室来了这就太过了吧,就算我们偷鹅也不能往寝室里抱啊,那成啥样子了?”
“对啊,那鹅是畜生,要拉屎拉尿的,怎么也不能往人住的地方带呀?”王富贵也说道。
“这鹅肯定就在你们消防队,我都闻到鹅肉味了。你把你们中队几个小子全给我叫过来,我要挨个挨个盘问。”
“你这啥意思,要问责啊?”袁兵不乐意了。
“对啊,我们怎么说也是部队,哪里能说盘问就盘问的,多没面子啊。”王富贵继续帮腔说话。
吴老太却瞪了一眼王富贵,“人民解放军就可以偷老百姓的鹅了吗?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王富贵躲了下她眼神,嘀嘀咕咕说,谁偷了……
吴老太又发动攻击,“怎么,解放军同志,心虚了?”
“我们是武警,不是解放军。”王富贵试图纠正道。
“那都是军人!”吴老太的回答更加掷地有声。
“行了,行了。”袁兵挥了挥手,“去,把他们都喊过来,就到餐厅集合,一个不准请假,我看你能查出个什么来。”
一群人在餐厅里齐刷刷地站直了。
吴老太宛如福尔摩斯附体,熊熊如炬的目光简直可以穿透皮囊、击穿灵魂,她背着手一个一个地闻过去,动作虽然滑稽,但表情严肃而认真,这让所有人一瞬间还真不敢乱动。
“找着了,找着了,我可是都闻到你们嘴巴里的鹅肉味了。现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切都还为时不晚,老实交代,这鹅是不是被你们吃了?”
她的音量陡然抬高八度,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袁兵确实不知情,但他也有点畏惧这个老太太,他不怕李兴旺那种胡搅蛮缠的无赖,但他很怕这种得理不饶人的泼辣老太太。
他笑了笑,试图缓和下气氛,“吴大娘,你这话说的,敢情我们是在逃嫌疑犯啊?”
吴老太突然一拍桌子,气场十足。
“你们现在就是嫌疑犯!偷鹅的嫌疑犯!”
一群人吓得又缩了缩脖子,袁兵也开始皱眉了。
“说,你们晚上吃了啥?”吴老太开始进行拷问。
“大馒头,醋溜白菜,炒土豆丝,还有一个酸菜粉条汤。”
“就没吃荤菜?”
“这两天张大爷生病了,又刮风,出不去,就没买菜了。”
吴老太望着桌子上的残羹,确实都是一些清淡寡水的菜,没一点油花,而且造型也是乱糟糟的,寒酸得不得了。
她虽然是一个人生活,但在衣食住行方面却也颇为讲究,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做些像样的好菜犒劳犒劳自己,所以看到这一桌不堪入目的伙食,其实有那么一刻,她是有些心软的,觉得这群小娃娃也不容易,大冬天就猫在这么小的院子里,吃的东西有一顿没一顿的,很糟心。
但她又觉得这一码事是一码事,就算饿急了也不能偷老百姓的东西吃啊,这像什么话?
当年八路军长途跋涉几万里,路过成百上千个村寨,都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今天消防队有吃有喝的还偷她家鹅了?!这还得了,想她吴秀莲是什么人物,谁家要不说不问拔她地里一根葱,她都要跟他计较半天,这还偷看家护院的大鹅了,那是可以随随便便就原谅的吗?
吴老太又拧起了眉毛,问道,“那哪里来的肉味?”
“啥肉味?”王富贵明知故问,“没有肉味啊?”
“你是鼻子堵,还是脑袋堵,这么明显得肉香味闻不出来吗?”
“哦,那是大料的味,不是肉味。”王富贵反应倒是很快。
“不做肉,拿大料做什么?”吴老太口气咄咄逼人。
“馋,拿出来闻闻。”王富贵也毫不示弱。
“撒谎!”吴老太音量突然一高,“一看你们就是在撒谎,我活这么大岁数了,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撒没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袁兵不高兴了,喝问道,“到底偷没偷人家鹅,老实说。”
阿达张了张嘴巴,想要招供,却被王富贵狠拧了下屁股,一句话直接被按回去了。
“没有,真没偷。”王富贵说,
“没,啥子都没看见。”冉兴刚也紧接着说。
“好,不承认是吧,老太太我的鼻子灵光着呢,我闻着这肉味就在楼上。”
“大娘你这就开玩笑了吧,楼上我们睡觉的地方,哪来什么肉味?”
“我要上去看看。”
说着吴老太迈着小碎步就往楼上走去,冉兴刚突然想起了什么,浑身都开始炸毛,“不能去,不准去!”
“为啥子不能去?心虚了?!”吴老太冷笑了起来。
“那我们个人睡觉的地方,私人禁地晓得不嘛!你一个外人,还是女的,怎么能上去。”冉兴刚真急了。
“哎呀,去吧去吧。”袁兵摆了摆手,说道,“看一看好让大娘死心,我人还不舒服呢,一晚上尽瞎折腾,可难受死我了。”
一群战士一脸的古怪,欲言又止,冉兴刚更是小脸白得像张纸。
袁兵一看这些人的表情,突然就明白了,他啥都明白了。他咬牙切齿,“你们几个兔崽子……”
吴老太已经噔噔噔上楼了,果然肉香味越来越浓烈了,这味道就像一根根触手一样拉着她不停靠近真相。
吴老太走得很快,颇有一种要人赃并获的快感,兴冲冲地推开了门,这进去就是睡觉的寝室,两边各三张床,中间端头放着一张桌子,屋子里东西很少,目光所及都看得一清二楚,一抬头就看见,果然这桌子上赫然摆放着一碗红烧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