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亮,泛着冷硬色泽的宾士稳稳的停在了杜家后门口,走下来的护卫身姿硬朗,目光如鹫。
他们仔细的看了后门口站着的人几眼,然后转过身小心翼翼的拉开了车门。
君锋笔直的站着,双眼紧盯着车门打开的地方,嘴唇微不可见的轻撇了一下,这个段奕之,怎么派头越来越大了,这么老半天也不下来!
以他的脾气,只要不是君晚朝,对谁都会有炸毛的可能,只不过这件事是君逸尘的交代,他倒是不敢打半点折扣。
但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段奕之的到来一定要瞒着君晚朝?
只是片刻,他就无法顾及其他,车子里出来的人现在的模样让他瞬间睁大了眼,连呼吸都快了几个节奏。
段奕之端坐在轮椅上,神情默然,只是在望向这边的时候眼神有些悠远。
银白的轮椅流动着清冷的光辉,折射出异样的色彩。
段离推着段奕之,一声不响的走了过来。
他的步履不快,几步的距离,硬是行出了曲折的味道。
最终,他们停在了君锋面前。
君锋收起眼底的愕然,恭谨的行了个礼,声音有点干涩:“段先生,尘少吩咐我来接您。”
段奕之抬起眼看了一下又重新落回,摆了摆手,眼中淡然的带了点审视:“有劳你了。”
君锋急忙站直身子,上前两步:“我带您去……”
“我要见君逸轩。”
肃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指令突兀而至,段奕之显然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的意思,只是微微抬高头慢瞟了他一眼,右手轻轻的在轮椅把手上敲了几下,沉闷的抨击声缓缓响起,带着无言的威压。
他的神态写意,眼神淡然,只是却让君锋额头瞬间泛起了密布的细小汗珠。
一时之间,空气陡然凝滞起来。
君锋见状暗叹了一声,伸出的手重新落下,弯下腰开口:“我带您去。”
然后不待段奕之再说话便抢先一步窜了进去,步履之快,竟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段奕之默不作声,只是嘴角勾了勾,点头示意段离跟了上去。
安静的小院里守卫松散,但若是细看就会发现整个小院都被秘密的保护起来。君逸轩下榻的地方,守卫比起君晚朝那也不遑多让。
段离看到四周的布置,眼中精光一闪,低下头朝段奕之看了一眼,但发现他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便压下了想说的话。
葱翠的竹林边站着的青年听到君锋的汇报,神情惊愕的转过了头,眼底还存留着一丝不可置信。
他视线所及之处,段奕之已经坐在了那里。
段奕之的出现,所带来的震撼就这样猝不及防,意外之至。
他知道段奕之今天会来,可是却不知道他极力隐瞒君晚朝的原因。
现在,他却隐隐明白了段奕之的打算。
可是,如此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段离把段奕之推到小院中间,然后退了出去,一旁的君锋看着气氛不对也摸摸鼻子打个马虎眼潜了下去。
君逸轩看着不远处的段奕之,眼底逐渐恢复了淡然,缓步走了过去。
段奕之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进,眼底的眸色渐渐加深,直至最后渲染成了浓浓的暗色。
“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
青年的声音带了点踟蹰,他静静的望着段奕之,没有躲闪,只余宽慰。
段奕之能醒过来,已经就是最好的结果。否则,哪怕是君晚朝不怪他,他也难以做到心安理得。
只是如今,却是最好的结果中最差的预料,一切都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段奕之看到青年眸中微不可见的愧色逐渐加深,抬眼看向他:“逸轩。”
他的声音很淡,温润的感觉遍布其中。
君逸轩一愣,陡然有一种尘封的记忆被悄然撕开的感觉。曾经,面前的人也这样叫过他,只是太过遥远,但是……君晚朝垂下眼帘,遮住了里面的神情。
但是,却从来不曾遗忘过。
君逸轩轻轻的握住手,半拢成拳,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他抬眼看向段奕之,十年来第一次向他低头,但却不是以君家家主的身份。
作为君逸轩,他有必须要承担的错误。
“不用,但我接受。”段奕之摇了摇头又轻点了一下,他比谁都清楚君逸轩的骄傲。
段奕之看着这个已经成长得如斯模样的青年,眼中的暖意弥漫至眼底:“我这次来,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君逸轩睁大了眼,几乎是立刻的反问:“你希望我隐瞒姐姐你来的事?”
“对。”
“既是如此,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就算是你不在,我们也能收拾雷向封。”
君逸轩皱起眉头,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逸轩……我必须要看着她。”段奕之把轮椅向前划了一步,定定的看着君逸轩:“但是选择隐瞒,是我对你的请求。”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眼中承载的默然渐渐加深,晕染了瞳中的颜色,深沉一片。
君逸轩一震,不可置信的微晃了下肩膀。
这样的段奕之,他从来没有见过,哪怕是十年前他来到君家见君晚朝时,也只是默然的等待。可如今,他在请求,这般的段奕之对君逸轩而言绝对比他发怒时更来得棘手。
因为,他无法拒绝。
只是,要有多在乎,才会让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段奕之连去面对那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君逸轩叹了口气,在段奕之诧异的眼神中扶过轮椅把手,向院门方向推了过去。
“你答应了?”
君逸轩转过头,目不斜视,直接无视了段奕之的问题:“我先带你去休息,还有四个小时,继承仪式就要开始了,在这之前不要出现。”
段奕之轻瞄了他几眼,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膝上,静默下眼眸。
只是,刚才淡然的气息要柔和很多,全身上下飘荡着温润的暖意,就连他冷硬的眉角,也渐渐松然下来。
段离和君锋站在门口,争锋相对的互盯着对方,头高高的扬起,谁都撇不下眼。但马上君逸轩推着段奕之从里面出来的模样让两人同时定住了眼,一时之间都忘了把张开的嘴合拢。
这一幕,也许比听到君晚朝重生时的消息时还要令人震撼。
两人对望了几下,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惊讶。然后眨眨眼,回过神来朝已经走远的人影跑过去。
时间在慢慢游走,太阳也渐渐挂上了正空,灼热的气息开始在月隐城里升腾。
整座城池一片肃穆,从刚才开始,月隐城已经正式封锁。
而杜家族长的继承仪式也即将举行。
雷向封坐在车里,望着外面繁华的街道,眼底露出一丝满意和傲然,马上这一切都将是他的了。
而终于,雷家的崛起也将正式开幕。
他眯起眼,整了整领带,咳嗽了一声:“肖锐,都安排好了?”
“是,首领。先前潜进来的部队已经全部潜伏在各个地方,而且在杜家大宅周围也安排了将近一半的势力,等时间一到,我们会和城内的氏族里应外合,整个杜家绝对跑不了一个人。”
“杜家的几个长老和那个藏起来的杨络呢?”
“首领。”肖锐皱了皱眉,猜测一般的开口:“也许是杜方羽把这次继承看得极重,所以刺探的人汇报他们都被杜方羽接了回来。”
“是吗?这倒真是个好机会!”雷向封眼中精光一闪,唇角袭上了一抹阴狠的笑意。
他偏过头看向肖锐:“到时候你在外面和那些氏族族长接应。”
“是,可是首领,要是杜家死扛的话我们也会很棘手,毕竟他们经营这里……”
“没关系,你别忘了今天前来的还有祁家和白家的继承人,到时候若有意外,他们将是我最好的棋子。况且君家和段家都不知道我的目标是月隐城,没有人会来搅局的,这是我一个人的舞台。”
雷向封轻描淡写的带过,这一战他准备了数年之久,每一步都精心谋划过,没有人会想到他会下这一手棋,所以绝对不会失败。
肖锐不安的挪动了下紧绷的身体,向前靠了靠,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而这种不安,从他几天前率部进入月隐城后就没有停止过。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任何异样,他垂下眉,神情渐渐冷静下来。
车子直接在离杜家最近的一处世家门口停下,肖锐从车上跳下,迅速窜了进去,车子直接开走,向杜家的方向驶去。
对面的阴影处,站着的人状似无意的往这边看了几下,然后迅速将讯息传递了出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只除了跳进圈套而不自知的人。
杜宅里面肃穆端庄,继承仪式还差半个小时就正式开始。
各家的族长都已经到来,至于祁、白两家的继承人,更是直接坐在了正堂中间的左首处,他们望着在堂中谈笑得体的杜方羽,眼神隐隐都有点复杂。
他们对雷向封的举动多少有点知晓,但却反抗不得,毕竟两家的族长都在雷家手里,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如杜方羽一般的壮士断腕的决心。
这一次来的基本上都是龙国氏族中的上层势力,毕竟是杜氏一族的继承仪式,是以弱小氏族的族长根本没资格来这里。
所以虽是看起来不少,但细数下来也不过十几人罢了。
但这些人,却是除了段、君、雷和其他四个家族外整个龙国最重要的存在。
高处上置放着一把沉石木雕刻的座椅,低沉的色泽反射着漆黑的流光,带着隐隐的奢华和高贵。
众人游走的眼神都不免放了几眼在此物之上,毕竟沉石木数量极其稀少,像这样雕刻出整张的木椅,基本上还从未出现过。
只是,杜家的手笔未必也太大了。
这一看都是杜家族长的主座,众人下意识的赞叹了一下。
杜方羽看到已经渐齐的来客,眼神微不可见的眨了眨,他走到高处,却没有如众人意料般坐下来,只是清了清嗓子,眼神微凛:“诸位。”
内堂里变得分外肃静,杜方羽的视线在堂下逡巡了一下,略微在右边的首座上定了一下后又迅速移开。
他停留的时间不算短,所以众人都对此有点好奇,难道这个空着的位置是留给与杜家交好的纪氏族长纪阿朝的?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继承仪式,从今天开始,杜氏一族将由我做主,月隐城也以我为尊。”
杜方羽声音清朗,双目灼灼。
他望着底下的众人,眼底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豪气。
从今天开始他将是杜家的族长。
“恐怕不是如此吧。”阴沉的声音在内堂门口响起,带着一股锋芒毕露的傲气。
杜方羽听到这个声音,眼睛微眨,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总算来了。
雷向锋一身正服,纯黑的色底,表情比他以往任何一次出现时都多了一丝郑重。
他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如炬,一出现就夺了整个内堂的气势。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护卫满脸煞气,一看都是不简单的角色。
“雷先生此话何意?今日我继任杜家,当仁不让的是月隐城的掌权者,难道您有异议吗?”杜方羽的眼睛微微眯起,说出的话毫不避让。
“当然有异议。”雷向封大走几步行到最前面,然后坐在了右首的空位上。
他睥睨着杜方羽,姿态霸道卓然。
“为何?”
“因为从今天开始,杜家将不复存在,至于月隐城,从今以后姓‘雷’。”
雷向封的声音狂妄不羁,更是将眼神缓缓的看向了周围坐着的各家族长,缓缓的压力开始在堂内弥散。
“杜方羽,我雷家和你杜家的实力有多大的差距你很清楚,无谓的抗争只会让杜家连一息尚存的可能性都没有。”他的神情满是施舍:“只要你把月隐城拱手相让,我答应绝不动你杜家人一分一毫,你父亲也可以毫发无伤的送回。如何?”
谁都没有怀疑雷向封说出此话的真实性,也没有人批判他的狂妄。
因为,他有这个资本。
况且看样子,他今日对杜家的月隐城是势在必得。
杜方羽没有说话,只是长久的沉默下来,他垂下眼,眸下的神色被遮住,也让所有人错过了他眼底的陡然划过的暗光,犀利如刀锋。
雷向锋转过头看向下首的各家氏族族长,其中几位显然对他的行为不满,神色之中俱是不赞同,可到底没有人出声帮杜方羽一把,如今的雷家之势,连段氏都要避其锋芒,更何况是他们。
雷向封看众人不做声,眼中的狂色更是盛意几分,他站起身来,走到大堂中央,背对着杜方羽,面朝着所有的氏族族长,眼底的桀骜盛然而出:“还有谁,对我的提议有意见吗?”
“我有意见。”
清冽的声音陡然在几近窒息的内堂里响起,优雅而卓然风华。
宿命的对决开始流转,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