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奕之缓缓走进陵园深处,今年的景色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每年的今天他都会独自前往,自从段家当初毁灭后,他已经二十年没有过过生日了。所有的亲人都已经不在,诺大个段家,除了当年老管家留下的独子,这世上,早已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
当年隐忍逃亡的几年,只有在想起这里的时候才会有片刻安憩。那时他总在想,是不是只要重新站在龙国的顶端,一切就能回到当初。
阿朝,当年的君家在你的带领下愈加繁荣,我只能仰望你越来越无法企及的背影,曾经我答应你会带你来这,可是你还会记得这里吗?
十年前,我本有机会问出口,可是……
段奕之慢慢独行在小径上,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时,一眼就看到前方花海边缘处隐约站着的人影,霎时脚步一顿,然后更加快速的向前走去。
段奕之步履加快,但依旧沉稳有力,只是略微急促的呼吸昭显了他此时的不平静。
这个地方,十年来从未有人踏足,会是谁,在今天,出现在这里?
君晚朝看着越来越清晰地人影,止住了正要离开的脚步,神色渐渐茫然起来。
十年时间,上天好像没有在这个人身上刻下更深刻的印记,他的容貌依旧如初,只是多了一份沧桑和更加成熟的威严。
越来越近的步伐在耳边响起,君晚朝的那份无措突然消失了,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了君晚朝,如今活着的,只是纪阿朝。
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十年之前他们就已经陌路。
只不过,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地方,他应该忘得更加彻底才对。
段奕之急促的脚步在即将清楚的看到人影的时候突然慢了下来,沉重且茫然,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
我到底在可笑的期盼什么?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段奕之在看到面前的人清晰的模样时,仍然难掩失望。
面前的女子最多不过二十年华,神色淡然,眉目如画,一双眼睛微微向下敛起,看不清里面的神情,只一袭淡紫的常服穿于身上,无半点配饰于其身,显得贵气不凡。
段奕之只需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女子并非常人,但这又如何,到底不是他心底的期盼。
一念间神色已千转,段奕之瞬间的神色波动早已恢复寻常,他看着面前因他走来而明显停下的女子,低沉而又威严的开口:“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无主之地,我想先生并无如此无理的资格,不是吗?”清冷声音如初洌泉水,淡雅清丽,但丝毫不留情面。
段奕之望着冷声回答的女子,眼里有片刻的愕然,数年来他积威日盛,整个龙国,从没有人敢对他如此说话,就算是不明他身份的人,也会暂摄于他的威严和气势而小心翼翼,但眼前的女子,显然不在此列。
“这个地方十五年前我就已经买下,只是从未叫人看管,以后我不希望再有人不告而进。还有,作为闯进别人私属之地的人,给我你的理由?”
霸道冷冽的声音缓缓响起,但却多了平时没有的柔和。
段奕之自己也奇怪为何会对眼前触犯他威严的女子如此宽容的对待,如果是其他的人闯进,绝对会有来无回。
君晚朝听到段奕之的话,心里一紧,突然觉得可笑,段奕之,既然你能在十五年前就买下这里,就说明仍记得当初的诺言,那当初我放下骄傲向你解释的时候,你怎能无情至此。
若是十年前的君晚朝知晓这一切,哪怕当初她已经君临天下,也一定会欣喜万分,但十年后的我,却只觉得讽刺异常。
段奕之,我可以祝福你幸福美满,功成名就的人生,甚至可以为你亲手奉上天下,让你为王。但是却不能允许你如此幸福的活着的时候仍然染指我曾经的美好和回忆。
这是我,最后的骄傲。
若知是如此,我宁愿你从来都记不起这承诺,记不得当初。
我君晚朝的世界里,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哪怕是及至的纯粹,也不要半点尘埃。
“曾经听人说过这里有蓝色的曼珠沙华,今天只是来看看而已。”依然冷清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有寒意沁身。
段奕之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女子语气的生冷,只是却不能理解为何突然之间转变如此之大。他的眼神落在女子无意识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间,眉头一皱,神色突然莫测起来。
“既是如此,这次便不追究,以后你若想来,先告知一声。”段奕之本想言辞狠厉的告诫到嘴边时突然打了个转,出口便成了这副模样,连他自己也有些微的疑惑和不解。
只是陷入沉思的君晚朝并未听出话里的异常,段奕之话一出口,她便转身向外走去,利落干脆。
段奕之望着女子凛然转身渐渐远去的背影,半响没有言语。
“段离,查一查她是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少爷。”段离出现在段奕之身后,恭声回答。
段离是段家老管家的独子,也是在这世上,段奕之唯一相信的人。
纪思瀚此时已经站在了陵园门口,身影沉稳,但眉宇之间难掩焦急,君晚朝进去得太久了。当紫色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时他紧皱的眉头一松,躬身迎上前去。
“族长,刚才纪管家传话,杜家、白家和祁家的族长马上会到本家大宅,您现在……?”
“回去。”冰冷的声音响起,君晚朝从纪思瀚身边走过,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凛冽的寒意漂浮在空气中,让人退避三舍。
纪思瀚略带疑惑的看着匆忙走过的君晚朝,压下心中的不解,急忙上前为她打开了车门。
君晚朝坐在车上,掩下眸,神色渐渐平稳下来。
段奕之,我已死过一次,上一世无论对错我们之间的过往都已经随着我的死而烟消云散。如若可以,这一世,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纠缠。但是我有必须要守护的责任,君家如是,纪家如是。
若是这一世我们还是无可避免的走上狭路,那么这一次,将由我,君晚朝,向你宣战。
纪思瀚看到后视镜里君晚朝神色回暖的面容,渐渐安下心来,看来族长已经稳定了心神。接下来和其他族长的议事不会有问题了,作为如今纪家的核心成员,他对于君晚朝的计划也隐约的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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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本宅的书房里,守卫已经戒严到及至,被邀请的三位族长都已经到来。
祁家和白家的族长疑惑的望向对方,得不到答案后,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一旁悠哉的只顾摆弄手上茶杯的杜云泽。
若说与纪家的关系,杜家一向最为亲密,更何况两家还是姻亲。
只不过杜云泽仿佛没有看到两位老友疑惑的眼神,仍是悠闲的品着茶,只不过眼睛里偶尔一抹精光闪过,嘴边更是带起了一丝隐约的笑意。
看来,纪家终于要有动作了,我倒是要看看,纪阿朝,你到底能够做到哪一步?
君晚朝一回到纪家,就被迎上来的纪管家一阵唠叨:“小姐,下次你可不能再这样随便出去了,而且您带的人也太少了。”
君晚朝点点头,疾步走向书房的动作并未停顿,只是无奈的说道:“纪叔,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纪博一听就不再言语,转身退到了君晚朝身后,只不过仍是狠狠瞪了一眼私自陪君晚朝出去的纪思瀚。
纪思瀚自知理亏,委屈的躲过老管家的责备,摸摸了鼻子一句话都没说。
咔嚓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白家和祁家的两位族长看着稳步走进来的君晚朝立马收起了脸上的疑惑,更是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们隐约的感觉到今天的邀请并不简单,这个纪家新任的族长,到底有什么打算?
“三位族长,刚才有点事耽误,让你们久等,实在抱歉。”
淡淡的语气,明明是道歉的言语,却硬是半点也听不出来,三位族长对望一眼,一点脾气都没有,俱都叹了一下气。
“纪族长,不知你今天请我们前来,是为了何事?”祁山义望向说完一句不疼不痒的话后就不再开口的君晚朝,无奈的开口。
“众位族长都与纪家历来交好,而且也与家父是挚交,不知祁族长和白族长对如今八大世家的现状如何看待?”君晚朝没有拐弯,直接问出了今天谈论的重点。
祁山义眼神一闪,缓缓开口:“如今的八大世家说起来也不过只有我们四家历史悠久一点罢了,其它四家,发迹不过数十年,而且平时做事咄咄逼人,只不过有段家在其后撑腰,哎,不说也罢。”
一旁的白崇年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低沉的开口:“所谓的八大世家也只不过是段家掌控天下的棋子罢了。”
杜云泽并不开口,只是同样眉头一皱,毕竟被随意指使的滋味并不好受。
君晚朝看着摇头叹气的三位族长,眼神慢慢变得幽深,清冷的话语从口里说出,蕴含一丝魄力和霸气:“段君两家先不做他说,我倒是觉得,其他四家没有存在的必要。”
话一出口,本就安静的书房更是听不到一丝声音。
祁山义和白崇年的手一闪,放在嘴边的茶溢出了不少,直接散落在了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打在地上更显空旷。就连本来有心理准备的杜云泽也愕然的抬起头,这个纪阿朝,也太狂妄了,她难道不知道,对付这四家,就是在与段氏为敌吗?
“世侄女,你怕是想岔了。”白崇年摸了摸胡子,想了半天,硬是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连称呼都换了,显然被君晚朝吓的不轻。
杜云泽看了看显然惊魂不定的其他两位,沉声问道:“阿朝,你难道不知道段氏不能惹吗?”
这里也就只有他有这个资格质问君晚朝了,他也很想知道,君晚朝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刚才她的语气连笃定都不是,简直就是审判了。
“我们只要对付这四家就好,至于段氏,根本轮不到我们出手。”君晚朝自信的开口。
三位族长一愣,便马上回过神来,祁山义更是急切的开口:“你是说君家?”
看到君晚朝并没有否认,他脸色渐缓,点了点头:“若是君家能牵制段家,打击其他四家倒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世侄女说要完全除掉四家,我们两边实力差不多,怕是不可能啊!”
君晚朝并不急着辩驳,只是看向几位族长,淡然开口:“恐怕差很多吧!”语气肯定,甚至略带一丝揶揄。
就像纪家一样,这几个家族历史都不短,自然也会有存生之道,当年在她还是君家家主时,这几个家族就曾经关注过,对其隐藏的实力当然也知道。
白崇年尴尬的点点头,谨慎的开口:“不错,我们确实都有隐藏实力,可比起摆在明面上的势力,并不能有多大助力,这毕竟是家族的最后一条路,太过了引人注目反而不好。”
祁山义和杜云泽赞同的点点头,这些家族辛密,对于他们几个世代交好的族长而言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并没有隐藏的必要。
君晚朝知道他们说的不假,沉思过后,缓缓开口:“纪家的实力可以对付两家没有问题。”
除了杜云泽反应平淡,祁山义和白崇年俱都震惊的望着君晚朝,从她话里的意思来看,纪家的隐藏实力应该不简单,要完全对付两个家族,并不是只有相同的实力就可以,至少需要三个世家全力动手,才能一举拿下,难道一个纪家就有这种能力?
他们并不质疑君晚朝说的话,毕竟若是失败了对纪家也没有任何好处,而且看杜云泽淡然的表情,想必他早就知道。
祁山义和白崇年对视一眼,半响才开口:“如果是这样,我们倒是不怀疑事情会成功,只不过,纪族长你如何能肯定君家一定会拖住段家,毕竟我们若是成功,他们并没有实质好处。难道,纪族长和君家已有协定?”
祁山义自以为找到了关键,语气一挑,惊喜的开口问道。
毕竟若是真的,他们的行动才能更加有底气,那四个家族一直以来自以为是,若是有机会他们当然也愿意将其连根拔起,说到底所谓的联盟都只是为了家族利益罢了。
君晚朝眼神一闪,并没有否认,她也只不过是猜测君家的动向而已,但她不会告诉他们,让他们误会一下也不是不行。
“那众位的意思是?”君晚朝缓缓开口。
“既然纪家的实力摆在这,就以纪族长为首,我们三家会全力支持,只不过,倒时其他四家的势力……”白崇年话只说了一半,这件事若能成功,纪家出力最多,当然势力的划分要君晚朝开口。
“届时四家的势力平分。”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其他三位族长满意的闭上了嘴,四人探讨计划后在早已准备好的盟约上签字。其他三人立马告辞,这件事太过重要,及早部署才能取得先机。
君晚朝亲自将他们送出书房,祁山义和白崇年在暗卫的带领下秘密离开,只有杜云泽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的注视着君晚朝,满意的开口:“阿朝,你很不错,你父亲应该放心了。”
君晚朝略一弯身,并不言语,目送着杜云泽离开,然后疲惫的回到书房。
纪管家早就等在了书房里,看到一脸疲惫的君晚朝,急忙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燕窝粥,慈声开口:“小姐,你先歇歇,吃点东西。”
君晚朝端起粥碗,轻声问道:“纪叔,父亲和大哥怎么样了?”
“老爷身体好了很多,现在都能勉强下床走动了,只不过大少爷还是老样子,一直没有醒来。”老管家低沉的开口。
君晚朝不再言语,以昭云城的医疗水平确实很难救治昏迷的纪延志,但是整个龙国,却并不是没有人能做到,只是……
“小姐,刚才君家的人送来口信,说明天君家的家主会亲自前来。”守在一旁的老管家尽忠职守的回报最新的情况,却忽略了被禀告的人手里明显的轻顿和一霎那间的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