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这族长之位也不是就这样决定的吧。”
清丽的嗓音骤然划破大堂的紧张,仔细一听,甚至还带了一份磁雅和漫不经心。
纪南风和众位长老不禁愕然的向发声处望去。
同样是杜婷蕊身后,只是这次说话的却不是纪琪韵,而是那个从进来为止就被所有人当隐形人的君晚朝。
就连杜婷蕊也为君晚朝的突然出声感到惊讶,还来不及转过头,眼前一闪,君晚朝就已从她身后站到了她旁边。
纪南风看到出声的只是纪南庭的一个庶女,轻蔑之心即起,不屑道:“不懂事的二丫头,现在是族内选族长,你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妄言,家教当真是不错!”说完还向杜婷蕊瞟了一眼,显然是置喙她的家教做得不足。
杜婷蕊被讥讽的脸色微变,但又不忍斥责为纪家挺身而言的君晚朝,只得闷不作声,略带担忧的看了一眼她。
“纪家族规,族长的位置是由上一任族长亲自指定,如今我父亲尚在医院,并未不测,几位长老在此时妄自擅立族长,恐是不妥,更何况大家就不怕背个欺凌孤儿寡母的恶名吗?”君晚朝仿似没有听到纪南风的斥责,对着几位长老说道,目光灼灼。
她可是太明白了,这些老得成精的长老绝对都很看重名声,谁都不想背个欺凌弱小的骂名,果不其然,在君晚朝的逼视下,有几个长老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
“哼,你父亲和大哥都在医院昏迷不醒,幼弟早殇,大姐又没有接任族长的信物,你父亲这一脉已经无人可以接任族长之位,难不成要让族长大位悬空,让偌大个纪家被外人趁机蚕食吗?”纪南风没有错过长老的脸色变化,当即向君晚朝怒喝道。
“谁说我纪家已无人可继承族长之位?”君晚朝挑挑眉,转向了纪南风。
“谁?纪家如今还有谁能继承族长之位,难到你要说是你这个小小的庶女不成?”
“是又如何?”君晚朝眉色不动,淡然说道。
“哼,笑话。”纪南风阴狠的眼神威胁的看向君晚朝,似乎对她的大胆十分不满。
“二丫头,别说浑话了,你要知道,纪家的族规,庶女是没有继承权的。”一旁的二长老缓缓开口。
“这我当然知道,二长老,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庶女呢?”君晚朝一言说出,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所惊到。
只有一直默不作声的大长老微微抬起了一下眼睑,又向下阖去。
“纪博,进来吧。”君晚朝没有顾及大堂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突然向门口喊道。
严肃古板的老管家慢慢走进了大堂,手里恭谨的端着一个雕刻着古朴花纹的木盒。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感到讶异,站在纪南风身后的向临突然有一种事态失去掌控的感觉,心里微微有些不安。
杜婷蕊看着面色恭谨的老管家缓缓走近,只不过这份恭谨不是对着她,隐隐有所感觉,她知道,现在的一切她都已经无法介入,看着面前好像变了一个人的庶女,只是敛下眉色,静静看下去。
老管家走到君晚朝面前,弯下腰,恭敬的打开木盒,向前呈上。
当木盒被打开的那一刻,站在大堂前方的女子,神色淡淡,只是平时总是低眉顺目的眼睛微微敛起,没有任何声息,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隐然的压力渐渐向整个大堂弥漫开来。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微翘的唇角明明含笑,但却没有人敢于直视,凌厉的威压如席卷的海浪一般突兀而至。
整个大堂的人都愕然的望着突然气势大变的君晚朝,这样的君晚朝是他们不熟悉的,他们也并非普通人,只是光凭威压就能让他们喘不过气来,这种气势,太可怕了。
这样惟我独尊的霸气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在深闺中养大的小姐身上,哪怕是纪南庭,都做不到如此。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掩藏十八年而不得知,难不成,今天,这个女子将成为纪家内斗的最大变数吗?
所有人都没感觉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被动摇了刚才已经下定的决心,这也是君晚朝在一开始就用气势压住他们的原因,只有乱其心智,动其志气,才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要从一开始就在他们心里留下强大无匹,牢不可破的印象。
这样才能在不知不觉中动摇甚至瓦解他们。
“众位长老,这里有一份文书,是我父亲在十九年前立的,请大家过目。”君晚朝拿起木盒里的一份泛黄文书,向下走去,直接递给了二长老。
二长老将文书拿在手里,不过片刻,脸色马上变得惊异,随即便向一旁的大长老看去,满脸都是求证之色。
众人看见二长老脸色骤变,好奇于文书的内容,不禁都走过去细看起来,果不其然大家的脸色在看完了文书的内容后都变得分外意外。
“大哥,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没错,是真的,当年我的确是这件事的见证人。”大长老终于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严肃的开口。
“那又如何,就算当年她母亲是被我纪家用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平妻,她至多不过是与琪韵一样拥有继承权罢了,继承人并不是非她不可。”二长老悻悻的开口,也许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那有着如此凛冽霸气的女子,会拱手让出族长之位。
纪南风觉得事态已经渐渐向未知的方向发展下去,但他绝不会让多日的筹谋功亏一篑,随即附和道:“不错,就算她是平妻所出,拥有继承权又如何,没有家族继承信物,族长一样要靠族长会议……。”
他的话在君晚朝面朝大家的手缓缓展开后戛然而止。
蚕丝绿扳指,纪家传承百年的家族信物,族长的象征。
此刻,那枚苍翠纯透的绿扳指正牢牢的套在君晚朝的手上,仿佛偰刻在一起般那样自然。
君晚朝淡然的看着脸色青红交接的纪南风,嘲讽一笑:“二伯,想必您也不眼拙,这东西,应该认识吧?”
“这蚕丝绿扳指怎么会在你手上?”纪南风慌不择言,今天的一切,太超出他的预想了。
若是家族传承信物出现,那拥有继承权的纪阿朝绝对有权利不经过长老会就直接接任族长之位。
可是,纪南庭一直未苏醒,传承之物怎么会出现?
纪南风感到一种绝望的失落从心底升起,他二十年的期盼,也许真的会功亏一篑。
“二伯,你大概不知,这蚕丝绿扳指一直都在我手上,只不过真是可惜了你派出的大批好手,只怕整个纪家大宅都被你翻了个遍吧!”君晚朝对着纪南风,好整以暇道。
“各位长老,今天我纪阿朝拥有正统继承权,并且持有历代族长的信物,按照族规,理应继承族长之位,是也不是?”君晚朝话锋一转,便向下堂的八位长老望去,虽是询问的话语,可是那散发出来的凌厉之势渐渐向每一个长老压去,若说刚才的威势只是席卷的海浪,那现在所有的长老都处于了暴风中心,凛冽之意直指人心,不过一会,八位长老就仿似度过了千万年那么长。
“不错,按照族规,你确实已经有资格继承族长之位。”在君晚朝的威压下,唯一一个能顶住压力的大长老缓缓开口。
“大长老。”纪南风尖锐怒斥的喊叫里满是愤恨,只是在大长老斜视的目光下渐渐低了下去。
他还不愿得罪整个纪家中最有威望的长老。
“那好,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接任纪家族长之位,代父承家。希望众位长老能尽力行使辅佐之职,护我纪氏一族安稳。”蕴含霸气和淡然的声音缓缓响起,明明充满了矛盾感,但却无损其中的魄力与清冷。
“是,谨遵族长之令。”八位长老的声音同时响起,没有半点勉强。
按照纪家历代族规,拥有信物的继承人就是握有绝对实权的族长,甚至可以罢免长老,保自己要紧,这种时候,他们当然不会撞在枪口上,去惹君晚朝。
君晚朝看着已经服软的长老,满意的点点头,转身随意的坐在杜婷蕊早以为其空出的族长大椅上,缓缓开口:“纪家近来确实出了不少事,但我希望大家守住本分,做该做的事。至于我父亲和大哥遇袭事件我一定会详查,只要掌握了确凿证据,到时候,不管是谁,都会以族规惩处,绝不留情。”
略带煞气的话在寂静的大堂内慢慢响起,所有人都听到了其中蕴含的警告和威胁,都不约而同的向呆立一旁,面露不满的纪南风望去。
“怎么,看二伯的样子,似是对我的话很是不能接受啊?”君晚朝看着纪南风,一字一句轻轻说道。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声音,但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整个大堂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只有纪南风不甘失败的愤恨眼神如刀刺般射向君晚朝。
“不敢,族长说的,当然是对的。只是不知道你这族长之位会不会坐得稳,当好族长可不是只有继承信物才行。”纪南风慢慢掩下了眼中的愤恨,平板的回答,声音中略带几分挑衅。
“这,就不劳二伯费心了,这次的宗族会议到此为止,大家都回去吧。”君晚朝并不理会纪南风的嘲讽,坐在藤椅上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的绿扳指,朝下面的长老随意的摆了摆手。
她并未对八位长老露出任何交好之意,在这个时候,只有让他们清晰的感受到与你处在不同的层次,他们才会真心臣服。
当然,如今君晚朝所流露出来霸气顶多只能让他们不敢妄动罢了,要真正掌控纪家,还远远不足。
“是。”八位族长并未多说什么,恭敬的离开了大堂。
纪南风在他们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宗祠,跟在他之后的向临不知在想些什么,紧锁眉头。
整个大堂内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呆立在一旁还没回过神来的纪琪韵和紧闭眼睛眉峰黯然的杜婷蕊,以及神色不动的君晚朝。
过了半响,杜婷蕊终于在沉默中睁开了眼睛,神情不复颓然,一双美目望向君晚朝,夹杂的怒意汹涌而至,甚至还带有一丝愤恨和屈辱。
若是平时,她根本不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晚辈面前,可是,她现在面对的是整个纪家的族长,不再是小小的纪家庶女。
也许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没有得知林烟是平妻的身份来的震撼与无措,而且长达十九年的隐瞒和欺骗更是让她觉得难堪。
二十几年的夫妻,也许只是貌合神离的相守。
无比珍惜的生活,也许只是精心策划的戏幕。
纵使只是政治联姻,我还是付出了我所有的信任和爱恋。
二十年,纪南庭,我知你是豪门大族的族长,终其一生也不会只有我一个妻子,只是我杜婷蕊纵是如何不堪,也不需要你怜悯的施舍和虚伪的欺瞒。
什么理由都不可以,我的爱情或许可以被践踏,但尊严绝不能被折辱。
君晚朝从杜婷蕊愤怒的眼神里能看出她的悲痛,轻叹一口气。
“大妈,对不起,有些事来之前没告诉你,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看到纪管家送来的文书,至于蚕丝绿扳指一直被收藏在我的房间里,这是父亲的安排,我想他也是为了扳指的安全着想。”君晚朝艰难的开口,她一向不适合去做这种安慰人的事,只是眼前的女子气息太过哀伤。
“至于我母亲的事,父亲已经醒来,想必他会给您一个交代,只是现在纪家不能乱,也禁不住任何打击和分散,我希望您能帮我,哪怕只是看在大哥的份上。”
杜婷蕊望着眼前的女孩,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善意,没有任何怜悯和同情。
慢慢的,沉静和坚毅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生死不明的儿子更加重要,她必须坚持下去,保住纪家才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的未来。
爱情,永远都不是生活的全部。
杜婷蕊轻轻地点了点头,拉着纪琪韵转身向外走去。
纪南庭,我最后再以你妻子的身份守住纪家,从今以后,我只是纪夫人,唯此而已。
君晚朝望着杜婷蕊渐渐远去的背影,比平日更加高傲和刚烈。
她无法去惋惜什么,只是终是感到遗憾。
如此的女子,值得被人倾心爱恋。
只不过,这世上,最不得圆满的,就是爱情。
就像,她当初倾尽所有的绝恋,守望一生,却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