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尹嘉华做了一个决定。他把公司一切事物暂时交给杨辉处理,自己亲力亲为去调查关晓的事情。通过和黄柔儿那番交谈,他心里浮起很多疑团,似乎有些事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他想揭开这些神秘影像的面纱,还自己一个通透明白。
尹嘉华找到那些曾经在关晓店里打工的服务生。他们很好找,现在就在他的店里干活——有几个在海鲜店,还有几个在西餐厅。他分别找他们谈过,了解到很多从前所不知道的事情。
这些事情对他的冲击很大,他终于知道,其实痛苦不堪的人不只是他,关晓生活得也许比他更加煎熬。
以前他所看到的孟东飞到店里找她的景象背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的夫妻情深缱绻缠绵。恰恰相反,那些伙计告诉他,孟东飞每次去店里,其实只为一件事——问她要钱。
从谈话里,他能看得出那些伙计有多同情关晓。他也由此看到自己对关晓是多么残酷。
他们说:“老板真的很不容易,那么拼命地赚钱,省吃俭用的,自己却完全享受不到!店里的生意并没有外面想象中那么好,可是那个孟东飞完全不信,总觉得老板赚了很多很多钱藏起来了,于是每隔一阵子他就回来闹一次,他其实就是个无赖,他把老板折磨得简直生不如死!唉,真不知道老板以前怎么会嫁给那样一个男人!我们都劝她和那男的离婚,可每次提到这个老板就只有苦笑,说:‘我不是不想,是离不了’老板她可真可怜!”
有个别没见过他的伙计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现任大老板,以为只是普通顾客和服务生之间的八卦聊天,于是甚至怀着一股怨恼的情绪对他说:“我原来的老板,说起来命也真够苦的,店里生意时好时坏不说,她丈夫又总是来闹她,一点安稳日子都没有。她已经活得那么艰难了,可是那话怎么说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洋酒代理生意没了不算,隔壁还开起一样的餐厅,还连续开两家,生生把她的店给挤兑黄了!店关掉以后,老板为我们着想,使劲劝我们来现在的店工作——你知道,要不是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店,我们老板不至于被挤兑得走投无路的!开始我们都不干,老板就劝我们说:‘到哪干不是干?既然是为了赚钱出来打工,那就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再说开门做生意,大家凭本事赚钱,是我没本事留不了你们,你们有好去处就别委屈了自己。’说起来虽然我是店关掉以后才来现在这家店打工的,可是想想我真的觉得有点对不住老板,总觉得自己现在有那么点背叛了她的意思!唉!可是有什么办法?谁不得对生活弯腰呢?我看我们老板的腰就快要被生活压断了!”
他初听到这些话时,感觉就像被人狠狠打了几个耳光。心口一阵阵的缩,不知道是酸还是痛。
原来她活得那么艰难,挣扎得那么辛苦,她心里竟撑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而他什么也不知道,蒙昧了心智一般,只一次又一次地想着,怎样把她逼上绝路。
她是想和他说这一切的吧?她几次欲言又止,可他只顾冷言冷语嘲讽她,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最后她甚至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去,为求见他一次,说些事情,而他却愚蠢地为了自己的一己痛快,终于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捂着闷疼的胸口,心中充满懊悔和沉痛。比起六年前她带给他的伤,似乎他现在给她带去的伤要更加深、更加重。
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受过伤,有别人不懂也不及的一份沧桑,对待世事足可游刃有余;白手起家,把一个小工作室做大做强成为业界的领军企业龙头先锋,他觉得自己从当年那个青涩无知的毛头小子已经彻底蜕变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熟男人。
可其实,他是那么的幼稚,幼稚地去跟她斗气,幼稚地想要把自己六年来的心痛成倍的加载到她身上,幼稚地一厢情愿地去认为,她该为抛弃自己一走了之而受到惩罚。
可现在这些惩罚和这些疼痛,全都成倍地回报到他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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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那些伙计知不知道关晓去了哪里,他有些事想找她谈。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告诉他:“我们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也许已经离开了吧?她关掉店时对我们提起过,以后会离开A城。”
听到这个消息,他如遭雷击。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怕,他怕自己会再也见不到她。
他怕得日日仓皇忐忑,他怕得夜夜焦虑难眠,他终于知道自己原来竟这样脆弱——他再也无力承担她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她。他不惜花费,请最好的侦探社,雇佣最有名气的私家侦探,不遗余力地调查;他亲自访遍几乎每一个她从前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企图从中整理出她会去往哪里的蛛丝马迹。
可是他始终也没能找到她。
他一天天深陷在后悔与自责中,心力交瘁,可这些对能找到她丝毫帮助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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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A城无论坊间市民还是贵胄名流,都在轰轰烈烈地传散着一件事,在这件事的烘托下,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尹嘉华的落寞与憔悴。
人们都在传,城中最牛气的地产商郭宏图又离婚了。据说他的第六任下堂妻为此吞了半瓶安眠药。不过她好像没死,因为她吞过药片后又打了电话给郭宏图。
人们就好像亲眼看到了事情的经过一样,口口相传着这八卦:“郭宏图是谁?那可是城中有名心狠手辣乖戾嚣张的郭老邪啊!他怎么会吃女人自杀这一套!他当然立刻挂断了陈岚妮的电话,并且派助手又带了一整瓶的安眠药,送到那个陈岚妮面前,传话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送你去医院洗胃,要么就干脆再吞一瓶药,省得只吞那么几片不上不下地吊着,死不了又白遭罪。’而那个陈岚妮,她才没胆子真去死呢!她没忍多久,就去医院洗了胃,折腾得不行。出了院她就请了律师千方百计地琢磨着怎么跟郭宏图要赡养费,结果人家郭老邪连价钱都懒得讲就同意了!别说他,就换做是我,也宁可多花点钱,要多快可以摆脱这个女人就多快摆脱!吃那么几片安眠药就吵着叫着要自杀,撒痴撒泼闹得全城人都知道,真是有够丢脸的!”
陈岚妮自打嫁进豪门,愈发不可一世得厉害,她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举止做派,叫很多人都看不顺眼。
所以出了这个传闻后,竟也没有几个人责怪郭宏图花心,舆论几乎一边倒,大家都在呲牙笑着,看曾经的郭太太的笑话。
全城人都在孜孜不倦热忱似火地追着这部现实生活中的狗血剧,靠着别人的悲惨来愉悦自己辛苦疲乏的神经。只有尹嘉华一个人,隔绝在这声色迷离的花花世界之外。他为了打探关晓的消息,不遗余力的奔波,在别人坐在万家灯火的夜晚热烈谈论八卦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在默默地虔诚地祈祷着,可以有人告诉他,关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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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有时最叫人无奈。一个人,平日里无论你怎样苦苦寻觅却都找不见她,当你差一点就要绝望放弃的时候,老天爷却忽然把她带到你的眼前,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以最无可控制的局面,以最不想面对的态势,让你心如刀割,措手不及。
此刻尹嘉华深彻体会到了这种滋味。
他是来参加一个宴会的。之前的一切活动,他通通叫杨辉替自己出席,可这一次的主办方实在热情,他怎么都推脱不掉,只好打起精神亲自来了。
实在是乏善可陈的宴会,一如既往的调调——主办方致辞,嘉宾们捧场,衣香鬓影中,人们三三两两的拉起交情。尹嘉华坐得很没劲,熬得实在心烦,起身便要走。
就在这时,厅堂里的华服美人们忽然都悉索躁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尹嘉华几乎闻到了那些瞪着眼睛掩着嘴巴向门口张望的贵妇们身体里好事的血液散发出浓浓的八卦味道。
他本是不屑的,牵动嘴角轻嗤了下。可转过头看向门口时,他当即呆住。
正从那里走来的,是姗姗来迟的郭宏图。而挽在郭宏图身畔那个明丽动人的女伴,不是关晓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