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一下,孟星哲心头定了定。他当即重新理好发型,昂首阔步地向外走,一路夹风带雨般寸步不停,有人经过他身边时甚至能被他带得旋转起来,手里文件都要扬上天撒一地。
孟星哲驾着车,急匆匆赶往坤羽大厦。
太阳挂在秋末冬初的天空上,只负责照亮白天,不提供过多温暖,让这时节的天气变得很寒凉。孟星哲却觉得浑身虚热无比。他停好车、上着坤羽大厦的台阶时,手心几乎都在微微发汗。
他几乎要瞧不起自己。小半辈子他都活得不可一世,总是在用眼睛看人前先把鼻孔递出去。他的字典里从来都是“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关我什么事”,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里面居然会多一条加粗标黑的词条叫“紧张在意”。
还有最不可思议的一条——“道歉”。
他从来也没有过这么强烈的道歉冲动,他觉得自己想道歉得简直快要迫不及待了。
但大厦保安居然阻挡了他的道歉热情。
保安小哥是一副生面孔——孟星哲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新换的,毕竟他平时从来也记不住他不放在心上的人都长什么样——保安小哥义无反顾地拦住了生往里闯的他。
“站住!你这人怎么硬闯?当我这个保安是摆设吗?”
孟星哲挑眉想,你们保安不是一直都是摆设吗。
“请问你是谁,你找谁,你有什么事?”保安小哥扬声三连问。
孟星哲一眯眼,想了下,对他说:“你不认识我吗?我是这里的员工,之前天天来这上班的。”
保安小哥一脸的大公无私:“不认识。这大厦里那么多人,我上哪挨个记住?你是长得特别帅一点,但我对男的又不感兴趣,我记住你干嘛。”
“……”孟星哲过来的这一路上,本来狂悲狂喜又紧张忐忑的心情眼下被这保安小哥无厘头地一搅,倒有点哭笑不得了。
他着急见到姚秉坤,一计不成赶紧换个说法。
“是这样的,其实我是另外一家公司醒北科技的老板,我来是想找董事长姚总谈业务合作的。”他说着还掏出名片夹,递给保安小哥一张名片。
他怎么也想不到按照自己一贯眼高于顶的做派,有天他会诚心诚意给一个小保安递名片。他想自己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接地气了。
保安小哥看看名片又看着他,撇撇嘴,一脸的“我可是个慧眼如炬的人”。
“我觉得你撒谎应该注意点前后逻辑性,我虽然是保安但我也是有智慧的,你刚刚还说你在这里上班,结果前后不到一分钟你就又说你是别的公司老板。你这个人一定有问题,你不要动,我现在就呼叫我们领导!不,我还是直接报警吧!”
“……”孟星哲快服了,他拦住小保安真要打电话报警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等等,我说你们以前不是挺混日子的吗?怎么忽然就这么负起责来了?”
按照以往那些保安吊儿郎当的尿性,孟星哲觉得自己在说他是这里员工的时候就能进去了。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这小保安负责任得要命,简直难缠。
小保安义正辞严:“我才不是之前那些爱偷懒的人!我们小姚总一上任就下命令了,每个岗位都要留给能对岗位负起责的人,谁要是干不了岗位上的事那就下岗,你说的那些爱偷懒的家伙已经下岗了!”
孟星哲闻声微微一怔。心像被一根羽毛尖儿轻轻拨弄了一下,痒痒的骚动。
果然是他喜欢上的女孩,这么睿智又有行动力,这就开始针对从前在基层时发现的各种痛点开始整顿了。
保安部她已经开始规整起来,其他有问题的部门还会远吗。
这回他心甘情愿被小保安拦住。因为他其实是被姚佳雷厉风行的举措拦住。
他走出大厦,站在大厦门口,迎着初冬凉风阵阵愁得都苦笑出了声。
他堂堂孟星哲,现在居然连坤羽大厦的门都进不去。
他想算了,还是先到古树后面坐一坐,冷静冷静,把被大悲大喜的情绪冲跑的脑子先找回来,再做进一步打算。
他绕到古树背后去。太阳被枝繁叶茂的树干挡得七七八八,阴凉显得这里又冷又静。
孟星哲面向树干,烦躁地扯松了领带,看着树皮上干涩的纹路,使劲想办法。在这里干等还是太被动,他总得想个办法突围进去。万一姚秉坤几天都不心烦,都不下来散心,他怎么办?他要把文件搬到这里来一边临时办公一边守株待兔吗?
他烦烦地左右扯弄领带。
空气里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年轻人,才几天不见,怎么就连仪表都不注意了?”
那声音低沉浑厚,自带威仪,来得像久旱后的及时雨,让孟星哲激动得差点想叫爸爸。
孟星哲扭头看向姚秉坤,觉得像看到天神救星。他又惊又喜,几乎要找不到打招呼的调门。
叫了声姚总之后,他赶紧把自己的领带重新扎好,扶正。
姚秉坤走过来,助理给他递了两个布垫子一盒烟一个打火机,然后转身走开去把风。
姚秉坤把其中一个垫子垫在半人高的花坛上,自己坐,另一个递给了孟星哲。
“?”孟星哲有些愕然地接过垫子,有样学样,也铺在花坛上,挨着姚秉坤坐下去。
……可他总觉得他个壮实年轻人垫个垫子坐,有点娘。
刚想起身把垫子抽走,却听到姚秉坤说:“天冷了,不垫点东西就坐,当心伤肾。”
“……”孟星哲牢牢地坐住了垫子。
想了想,孟星哲扭头问:“姚总,您是知道我在这,特意给我带了个垫子?”
姚秉坤撕开烟盒,分给孟星哲一根中华,自己也夹一根,又用打火机把两人的烟都点着。
“我之前说过,下回来这,换我来请你闻烟。”姚秉坤说。
一老一少开始了夹烟闻的消遣运动。
姚秉坤闻一闻青白丝绦般袅袅上飘的烟,回答孟星哲先前的问题:“从我的小女儿阴着脸回到公司,我就估摸着,你最近应该会来找我。我呢,就让助理打电话给大厦门口的保安,告诉他如果有这么个人,要么他说自己之前在这上班,要么他说自己是另一家公司老板要来见我,那就直接放他上楼。”
他转头看孟星哲,说:“结果小保安告诉我的助理,他刚刚就轰走了这么个人。我一听,得了,等你上去是费劲了,谁叫姚佳给我换了个这么负责的保安团队。我估摸着你应该是在这呢,还是我自己下来吧。”
孟星哲看着姚秉坤,怔怔地心说,您还真是只老狐貍。
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可以这么精准地被姚秉坤算在股掌之中。
在这样极度睿智与通达的人面前,是半点谎话也藏不住的。
孟星哲把烟放在一旁,对姚秉坤郑重说:“董事长,您肯定已经知道我是谁、我的真实身份了,之前我骗了您,也骗了姚佳,我在客服之外还有别的身份,我是另外一家公司的创始人,我今天来是向您负荆请罪的!”
姚秉坤的表情滴水不漏,叫人看不出情绪。
“你先说说看,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来我这卧底。”
孟星哲从头开始理顺:“我和我的合伙人创办了一家企业,就是醒北科技,但我们的产品卖得一直不太好,我的合伙人贝洛南说这一定是有问题的,不然差不多功能的产品,没道理我们的销量会比坤羽电器的差那么大一截。我的合伙人就提议,我们应该找个机会到坤羽电器来摸摸底,看看我们醒北到底差在哪里了。”
孟星哲顿了顿,说:“至于我们俩到底由谁来,是打赌决定的,我的合伙人赢了我,所以最终是我来坤羽卧底学习。但我可以发誓,我来卧底这三个月,我真的没有用过任何非法手段、窃取过任何过界信息!”
姚秉坤沉默半晌,说:“但我的副总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公司新上线预售的黑科技小家电,坤羽有个项目组在研发类似产品。”
孟星哲闻声怔了下:“您的意思是,我们醒北科技现在预售的那款产品,是从坤羽偷的产品创意或者技术?”
孟星哲的声音变得比刚刚冷静和理智起来。
“这不可能。姚总,这款产品在我来坤羽电器之前,我们的团队就已经在着手研发了,这个项目的整个过程记录、项目进度相关的邮件往来,甚至一部分会议的录音,我都可以无条件发给您看。”
他遇事不急,磊落冷静的态度,让姚秉坤微微点点头。
“姚总,恕我直言,”孟星哲又开口时,语气稍变,变得为自己的领土寸土不让,“如果我们两家的这款产品真的像,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们这个项目组的人通过某些途径学到了我们的创意,第二种是谁也没学谁,单纯就是撞了创意。但绝对不可能是我们偷了你们的东西。”
孟星哲微扬着下巴,骄傲而自信:“因为这款产品的创意和技术,主要都是我在负责!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去剽窃别人的创意!”
姚秉坤夹着烟,半晌后点一点头。
“好,你是我看好过的人,我相信我的识人眼光,我相信你没有偷坤羽的技术。”
孟星哲松口气。
“可不管怎么说,就算没有盗取技术等关键信息,我到底是卧了回底。”孟星哲忽然皱起眉,连自己都开始有点不明白了似的,“现在想想,当初我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提议呢?我现在觉得我会隐姓埋名来坤羽客服部走这一遭,完全是被我的合伙人贝洛南给忽悠了。他算计我打赌,还用激将法让我愿赌服输,我这个人,怎么都行,严刑拷打都能撑住几分钟,就是受不了打赌和激将,只要这两招一用,我立刻就缴械。结果这两招他全对我用了,我脑子一热就来了。”
孟星哲越想眉头皱得越紧,看着姚秉坤说:“不瞒您说,我现在回头看这整件事,我自己都觉得特别荒唐,我感觉我像被我的合伙人给pua了!”
姚秉坤看着他,问了声:“什么是pua。”
孟星哲说:“简单讲就是一个人他了解我的弱点,然后利用我的弱点对我洗脑、控制甚至伤害。”
姚秉坤点点头。
忽然他目光如炬,直直地审视孟星哲,沉声问:“那你是不是pua了我的小女儿?你是不是利用她喜欢你的弱点,伤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