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孟星哲给予同事的真诚夸赞,姚秉坤点点头,威严的脸上浮现出极淡的一抹笑痕。
他很想再问问看,这位客服专员到底怎么优秀。但担心因为关注太多会露出马脚,只好捺下好奇心。
他们两个男人,一老一少,互相夹着支烟,都不抽,任由香烟自己悠哉地燃,他们只闻着袅袅上升的一截细窄白烟雾解馋。
做着同一件特别事的两个人总是会有一种专属于两个人的特别和谐。
这一刻的一老一少,不太像是老板和员工,老板此刻没有了威仪和架子,员工也不显得畏惧或逢迎。他们都很自然,像一对误打误撞萍水相逢的忘年交。
姚秉坤夹着烟问孟星哲:“那么你呢?你觉得自己优秀吗?”
孟星哲夹着烟挑挑眉答:“算不上优秀,也算不上拖后腿,中庸吧。”
“中庸。”姚秉坤点点头,“这是个好尺度。”
顿了顿他又说:“你们客服部的员工平时很难见到高管,直接见到我的机会就更加微乎其微。你为什么不趁机好好表现一下你自己呢?”
孟星哲想,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客服部员工,他的未来也并不抓在姚秉坤手里,他当然没必要在他面前那么用力地彰显自己。
他笑笑说:“我觉得您能更喜欢中庸。”这一点从套牌冰箱维修费那件事的处理结果上就能窥到一二了。
他看到姚秉坤威严的脸上又起了点极淡的笑痕。这表示他猜对了。
上班时间快到了,孟星哲熄了烟要上楼,跟姚秉坤告别。
姚秉坤居然对他说:“你下次可以继续来请我一起闻烟。”
他举举夹在指间的已经自燃了一大半的香烟。
孟星哲怔了下,笑说:“好的。”
等回到大厦走进电梯时,孟星哲不由想,姚秉坤不愧是这么大一家企业的掌舵者,他很有气场,不怒而威。不过看起来他也应该经常靠怒发威,因为他眉间有很深的川字,一看就是爱皱着眉头发火的人的印记。
以前他都是从新闻和图片里了解姚秉坤,知道他是个铁腕的人,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不过眼下该怎么说呢?这一位的真身跟新闻里、图片里报道的似乎不太一样。
他原以为姚秉坤是个很有距离感、不易交谈的人。但其实这位长者倒也没有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难接近。
所以他想,人的外貌表情会传递出错误信息,总还是得通过有效交流去确认对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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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班回到家,姚佳趁着田华生在厨房做饭、佟雨墨闷在房间里看剧,她跑去孟星哲那里把自己的被子枕头偷渡回自己房间。
整个过程她非常紧张,就怕万一被田华生或者佟雨墨看见,她一个解释不清从此晚节不保。
她隐隐觉得孟星哲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可又参不透到底哪里不对劲。
直到躺在床上关了灯准备睡觉,黑暗好像让她的知觉变敏感了,她才发现,原来孟星哲的不对劲是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跟她说话。
别说说话,仔细想他好像连眼神接触都没怎么给她。???
姚佳忽然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停电的夜晚她刚义务地给他做了活台灯,帮他驱散了黑暗恐怖,眼下他就翻脸不认人跟她玩起高冷来了,这忽冷忽然的到底是什么见鬼路数?
姚佳翻来覆去也没想明白。但她翻来覆去的时候把被子踹开得很明白。睡到半夜她直接被冻醒了。
醒了索性决定去趟厕所。
姚佳下地出门,揉着眼睛经过客厅时,她打了个喷嚏。
上完厕所出来她又打起了喷嚏。
她回到房间后赶紧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简直像个被筒木乃伊。她接着睡觉。
孟星哲此时正站在他的房间里,站在他的门口边,手里握着个水杯。
他本打算出去客厅接杯水喝。结果听到客厅有响动,仔细听是姚佳出来上厕所。他就站在门口等了等。
他这等了等的时间里,听到姚佳打了一串的喷嚏。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浑身别扭。
他忽然想假如自己没有跟姚佳换房间,那姚佳现在上厕所就不会走那么远一段路,她也就不会被深秋的寒气激得打一路的喷嚏。
他握着门把手,心中泛起一个想法——他想把这间带独卫的主卧,换回给姚佳。
这想法一在他心底成型,让他自己都意外都觉得匪夷所思。
曾几何时,他是这么在乎关心过别人的感受的?他什么时候会因为别人的几个喷嚏就动摇自己对享乐的追求的?
所以原来,人真的会变的。会变得很贱,贱得心头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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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完晚饭,姚佳接到岳旭然的电话。
岳旭然告诉她,四点科技会在周末举行新品发布会,地点在会展中心,他想隆重邀请她这位金主爸爸出席。
姚佳答应下来。
接完电话她就去敲孟星哲的房门。
等孟星哲把门打开,姚佳冲他把手摊开,开门见山:“还钱!”
孟星哲看她一眼,就把眼神挪开了。好像她长得烫他眼睛似的。
他看着门把手说:“还什么钱?”
姚佳去和他对视线:“你欠我的钱啊!”
孟星哲又转脸去看门框:“不是说好了先不还了吗?”
姚佳往门框上凑,去堵截他的视线,想给他来个直面心灵的还钱交流:“我有急用。”
孟星哲又去看门上方的墙壁说:“急用是什么用?”
姚佳纳了闷了,今天跟他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现在难道她还得跳起来去跟他对视吗?
她一擡手捏住了孟星哲的下巴,像捏住个欠打皮的土豆一样,往下一掰,把孟星哲的脸掰得俯视下来。
“我要请岳旭然吃饭!”姚佳松开手说,“你今天怎么回事,老躲我眼神干什么,我长得辣你眼睛吗?”
孟星哲的注意力在她前面一句上:“你男朋友还用你请?他不差这点钱吧,你让他请你不就得了。”
“那不行,”姚佳说,“我也不能因为他是男的就总让他一个人出血吧。哎你少废话,赶紧花钱。”
孟星哲把心一横:“我没钱了,还不上。”
“???”姚佳惊了,“这才发工资不多久吧,你都干什么了就没钱了?”
孟星哲大言不惭说:“干什么了我就不汇报了,反正钱我是没有了。你要不就弄死我,要不就让我继续刷碗和出租按摩椅还债。”
姚佳指着他说:“你等着,我去厨房拿菜刀!”
她作势要走,孟星哲赶紧拉住她说:“哎你看要不这样吧,钱呢,我是真还不上了,要不我把我这独卫主卧换给你抵债吧!”他说得一副很真诚的样子。
姚佳瞪着孟星哲至少十秒钟,瞪得孟星哲心里都开始怦怦打起鼓。
“你居然舍得把独卫主卧换给我?!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姚佳很警惕,“不,我不换,我就要钱!”
“……”孟星哲觉得平时做人还是得做个好人,不然偶尔想干件好事都没人肯信。
“我真没钱,”他说,“还是换房间吧。”
“不,不换!我要钱!”姚佳很坚定。
孟星哲:“算我求求你了,换房间行吗?”
孟星哲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个多月前利己享乐的他一定猜不到一个多月后的自己居然会求求姚佳换回房间。一个多月的时光加在他身上的,除了几千块工资好像就是个“贱”字了!
但姚佳却偏偏不买他的“贱”账:“就不换!你还不上钱我也不换,换完账两清了我还怎么奴役你?你就给我一直刷碗抵债吧你!”
姚佳讨债失败,一转身走了。
孟星哲:“……”
他想这到底是什么世道?他想把独卫房间拱手让给她都让不出去。
姚佳回了房间,越想越不对。
她是个债主。她刚刚出去是去要钱的。去的时候她豪情满志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回头钱不罢休。结果现在她居然,这么轻易就空手而返了?
她发现自己太容易被孟星哲洗脑和带跑偏思路了,这不行!
姚佳立刻踏着雪耻的步伐再次冲去孟星哲房间。
她敲开他的门。
孟星哲还是看天看地看左看右看上看下但就是不看她。姚佳觉得他这是在有意蔑视自己,她肚子里鼓起一团气。世界上还有没有像她这么受气的债主了?连个正眼都不配得到的?
“今天你必须让我见着回头钱,不然我跟你没完!”姚佳放下狠话。
孟星哲把房门大敞,自己往门框上一靠,视线落在姚佳头顶,就不去看她的眼。
最近只要对上她的眼睛他就像要得心脏病。
对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犯心脏病,这其实就是犯贱。他得控制自己少犯贱。
他敞开了门也敞开了自己的底线说:“还钱是不可能了,要不你让我跟你换房间,这样也省得你半夜哆哆嗦嗦穿客厅过饭厅地去上厕所了。你不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特别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姚佳听他说了这么一堆,差点就又被他洗脑,连视线都开始变得虚焦了。
她晃晃头,晃掉他的洗脑包,凶狠地说:“我不换房间!你突然提出换房间,一定是这屋里有什么东西坏了不能用了!不,我不换,我就要钱!”
“……”
孟星哲也晃晃头,眼神向上看着墙顶,他都快无奈死了,有气无力地说:“我不给钱,我只换房间。”
姚佳被他磨得都快不会发脾气了。他越是咬死了不给钱,她还非得从他那里抠出钱来不可,不管用什么办法!谁让她叛逆呢!
“好,一下子让你都还,你可能还不上,那先还一千总行吧?”
孟星哲摇头。
“好,我给你打个折,那还五百,五百行不行?”
孟星哲继续摇头。
“好,好,你不愿意还。那这样,你先借我五百行不行?”姚佳深吸一口气,“你就先借我五百总可以吧!”
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沦落到得跟孟星哲借钱!她居然有一天得跟他互相借钱!她真是忍不住在心灵的大草原上放牧成千上万的羊驼!
孟星哲想了想,居然说:“借你五百,倒也不是不行。”
姚佳想,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孟星哲:“但我总觉得你请岳旭然吃个饭,用不了五百。”
马上姚佳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她让他还钱,他说没有;她说问他借,他倒有钱了。
那她把他的钱借来,她到底还用不用还???这应该算是他还给她的吧?!
……他们之间这特么到底是笔什么糊涂账?!
“孟星哲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不是有钱吗?”姚佳指着孟星哲的鼻子,气得不行,“今天你要不先还给我五百,我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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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佳最后从孟星哲那里抠出来了二百五十块钱。
孟星哲说:别五百了,二百五跟你男朋友更配,必胜客二百五一顿能吃得顶好顶好的,这我有经验,你相信我。
姚佳想我信了你的鬼。
但抠回多少钱到最后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终究从他那里抠出了回头钱这件事本身,让较劲儿的姚佳有了胜利感。
周末前一天,姚佳想应该穿什么衣服去参加四点科技的新品发布会。她不想回家找衣服去,虽然在暴雨夜经过了孟星哲的点化,她决定以新态度去面对她的大家长。可是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找到那新态度的正确打开方式以及适合切入有效交流的谈话点,她还需要点时间。
想了想,她记起凌晓欣参加他们所年会的时候从她这里借过一条小礼服黑裙子,她立刻联系了凌晓欣。
周五下班后,她和凌晓欣碰了头,拿回了裙子,顺便一起吃了晚饭。
吃饭的时候凌晓欣电话响,姚佳随口问了句谁打来的,凌晓欣居然红了脸。
姚佳神经再粗也觉得不太对劲,等凌晓欣跑出去接完电话又跑回来,姚佳连忙拷问她:“说,是不是背着我交往狗男人了?”
凌晓欣的脸更红了,她像一颗羞透了的粉团子精,娇憨得姚佳想掐她的脸。
凌晓欣红着脸嗫嚅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就是个暧昧期。你知道的,暧昧期不用考虑那么多,什么家世啊、未来啊,都不用考虑的,所以就不必烦恼,只享受暧昧的感觉就好了。等八字的一撇一捺都划出来了,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
姚佳听她这话觉得特别有深意,听起来像,假如穿透了暧昧期到了明确确立关系的时候,考虑家世啊未来啊什么的,就会有很多烦恼似的。
“所以,你这暧昧对象,跟你家门不当户不对?”姚佳问了句。
凌晓欣叹口气,点点头:“是啊。”对方就是个小技师啊。
姚佳知道凌晓欣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却是实打实的书香门第。她又是凌家的宝贝独生女,如果她找的人跟她身份地位条件什么的差得太多,确实容易被她家里人反对。
但姚佳觉得——
“嗨,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门当户对呢,封建不封建啊。再说现代社会了,人都能选择跟充气娃娃结婚了,你这还是选择跟正常人结婚呢,就是穷点职业差点,你家里人也应该知足了。”
凌晓欣好像被她鼓舞了士气:“你说得对!只要他对我一心一意地好,挣一百块就给我花一百块,自己甘愿选择饿死,我为了他这份心,我都会和我家里抗争到底的!”
“……”姚佳想说,你就不能匀给他五块钱买个面包吗非让他饿死?
但想想这么聊下去真是智障透了,她还是选择翻个白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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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孟星哲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听电视里的午间财经新闻,一边和贝洛南发信息。
田华生在他不远的地方,垫着瑜伽垫子使劲掰着自己。
孟星哲问贝洛南:[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看四点科技的新品发布会?]
贝洛南很快回他:[是。]
孟星哲:[还有入场券吗?]
贝洛南:[嗯?怎么的,你也想去了?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去的吗,不是说受不了有你的场子你却不是唯一焦点么,不是说不想看岳旭然站在万众瞩目的大台子上出风头耍帅么。]
孟星哲忍着贝洛南逮着机会就开始打他的脸,再问:[你就说还有没有入场券,哪那么多废话!]
贝洛南:[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了,我就告诉你还有没有入场券。]
孟星哲想如果贝洛南眼下就在他身边,那这货一定看不到明早的太阳了。不,连今晚的星星月亮他都看不到!
孟星哲:[大家都是创业公司的老板,又同为青年才俊,虽然岳旭然他一表人才的英俊程度比我差了一点,但我不吝啬给他个面子,看看他的产品到底做得怎么样。]
贝洛南在微信里喷他:[论英俊度你俩谁高谁低先且不说,论装逼度你铁赢的!全世界的逼王摞起来都没有你孟逼王能装逼!]
孟星哲:[少废话,到底有没有入场券了?没有的话你的那张给我,你别进去了。]
贝洛南赶紧回信息说有,顺便怒喷孟星哲霸道自私利己没人性。
两个人正聊着,姚佳房间的房门有了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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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完饭,姚佳又洗了遍脸然后回房间给自己化了个妆,再用卷发棒卷了下头发,随后换上了礼服裙子。
她网购了一双鞋子,选了闪送服务。换好裙子她坐着等鞋子送来。
等了一会儿,玄关处终于响起敲门声。
姚佳连忙打开房间门打算去接鞋。
她走出房间的时候,田华生正在客厅争分夺秒地练瑜伽。从邻市回来以后,他凹自己凹得特别勤劳,说要给自己尽快塑好形,好赶在明年春天的时候去相亲。
孟星哲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听电视一边低头摆弄手机。感觉到姚佳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扭过头来,不经意地朝她这里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他彻彻底底地愣住了,连手机从手里掉出去都没有察觉到,连和贝洛南的谈话就此中断他也没有意识到。
他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姚佳。
她的头发披在肩上,松松软软,发尾有俏丽的卷,那卷弯出来的弧度像勾在人的心头上。她脸上上了妆,明艳得叫人挪不开眼神。
她穿着抹胸式的小礼服裙子,露出雪白的一截肩膀。她拥有一对会被所有女孩都羡慕的锁骨,骨窝分明而透着性感。
礼服裙子在她胸间起伏又在她腰间贴合地收拢,掐出她细软腰肢的漂亮线条,实实在在地曲线分明玲珑有致。裙子下摆从左至右不规则地斜着开叉下去,两条腿一条被收拢在长摆中,一条露在开叉的短斜摆外。
她的腿骨肉匀称,白得发光似的,又细又直。
穿上这裙子的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她看起来像一个拥有高雅气质的、高冷又不失性感的大家千金。
她向玄关处小步地跑。他中了邪似的眼神一路追随她。
他看到她打开门,接过一个盒子。
她蹲在玄关那里,弯腰,去打盒子。
她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去,他看到她洁白秀气的一截肩背,凝脂般刺激着他的视线和心脏。
她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双高跟鞋。
她把自己的脚踩进鞋子里。
她的气质一下子又提升了一大级。
她转过身来,面朝着客厅,笑着问:“我这鞋子,不丑吧?最近钱紧,买不了太贵的,只能将就这么一双了!”
他迎着她的视线,看她笑靥如花。胸腔里怦怦怦地响,像有个顽皮鬼在拿鼓槌一直捶他的心。
他身后的田华生一口气说了几十个“哇塞”,又说了几十个“佳你实在太美了”。
但那一刻,孟星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恨不得自己之前能把所有的钱都还给了她,恨不得把他自己还有的钱也全都给她,他甚至愿意为她卖掉一块他收藏的限量款的表——
他想给她买一双这世间最好最漂亮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