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出乎意料的,黎语蒖收到一份国际快递。送快递的小哥说,本来快件可以在三天前送到,不过三天前他中暑了,就耽误了一下,希望她谅解。
黎语蒖无所谓地笑一笑,宽他的心:“没关系,不会投诉你!”
快递小哥走后,她抱着快件拼了一下发件人的名字,拼完笑容僵在惊讶的嘴角。
居然是黎志。
掐指算来,这应该是黎志想赶在她生日以前要送给她的东西。
应该是生日礼物吧。
一瞬间,黎语蒖有点舍不得拆开包裹了。
不过最后她还是拆了。黎志给她邮过来的,居然是一套会动的少林寺十八铜人。黎语蒖把每个铜人都上了发条,让他们动起来,看着他们踢腿的踢腿,打拳的打拳,劈叉的劈叉,看得她笑不可抑,笑着笑着简直快要流出泪来。
出国前有一天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当时演的是一个旧电影,是周星驰的《食神》。周星驰在里面被十八铜人用板凳打得嗷嗷地叫唤,打完被拖走时在地上留下一道宽窄非常均匀的血道子。黎语蒖看着那条夸张的血道子忍不住笑起来。
她在那个家里鲜少会笑,笑得出声更是只有那么一次。黎志于是非常兴奋,问她是不是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她说是的,不过她觉得电影里面那十八个铜人更好玩。她因为感兴趣和黎志还多聊了两句,说听说民间有卖整套能动的十八铜人模型的,买回家之后武功爱好者还能跟着模型小人学功夫呢。
她其实知道这一段“听说”是来自武侠小说里的内容,现实生活里到底有没有她并不确定。当时她只是没话找话,觉得不说点什么,她和黎志的聊天就会就此中断,她完全没想到黎志会把她说的这话记在心里,并且真的给她找来这么一套十八铜人。
黎语蒖知道,找这么一套东西,黎志一定拖着他那副不怎么好的身体费了不少心思。
她吸吸鼻子,给黎志打了电话。
她告诉黎志,她收到了快递,礼物她非常非常喜欢。她说:谢谢爸爸!
黎志哽着声地告诉她:“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你生日那天,我给你打电话,听你只字不提这份礼物,我以为你不喜欢,失落得爸爸好像连生日快乐都忘记对你说!”
原来是这样。
原来她最想听到的“生日快乐”几个字,不是黎志不肯说,是他以为她不喜欢他准备的礼物,于是失落到忘记说。
黎语蒖现在觉得多少还是应该责备一下快递小哥——他中暑了倒是委托他的小伙伴帮忙投送一下邮件呀,省着在她和她爹的天伦之乐之间会横生出这么一道误会来。
黎语蒖听到黎志对自己说:“语蒖,这次你过生日在国外,爸爸没办法给你办party,等你回国之后再过生日,爸爸一定给你办场大party!这是你出国前爸爸答应过你的!”
黎语蒖擡手抹过眼角,握着手机笑着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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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黎语蒖接到秦白桦的电话。
秦白桦对她道歉:“对不起大蒖,对不起对不起,忘记你昨天过生日!”
黎语蒖笑了笑,告诉他没关系。
尽管曾经那么要好过,但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人,何必要强制他一辈子记住自己的生日,这无异于虐人虐己。
她和秦白桦像老朋友那样寒暄。她问他最近好吗。
秦白桦说:“不好,一团糟。”
他告诉黎语蒖,宁佳岩找了个女朋友,挺漂亮的,是个学霸,戴副眼镜,人有点厉害。他说黎语萱为这事天天难过,一难过就会把他当成吐槽专用垃圾桶。
他说:“她一点也不考虑一下,我听她讲这些话的时候,我会是什么心情!”
黎语蒖笑了。
你也没有想过你跟我讲这些话的时候,我会是怎样的心情吧。
人总是心疼自己喜欢的、放在心上的人,那些喜欢自己的、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都是用来伤害的。
不过听到宁佳岩找了女朋友,黎语蒖还是很高兴的,她觉得心头一松。但想到宁佳岩女朋友的那些特征,她又不由心头一紧。她希望不是自己想多了,她不想让任何人做自己的翻版或者替身,那对别的女孩不公平。这世上每个付出真心的女孩都值得被好好对待,辜负她们是种罪恶。
生日过后的几天,黎语蒖接到宁佳岩的电话。
宁佳岩说:“黎语蒖,虽然有点晚了,但我还是想和你补上一句,祝你生日快乐。”
黎语蒖说:“你有心了,还记着。”
宁佳岩说:“不算有心,晚了好几天。”
黎语蒖想了想,问:“我现在能找男朋友了吧?”
宁佳岩沉默了一下子。然后他说:“看来你知道了。找吧,不能对你不公平。但我没结婚之前,你也不要结婚。”
黎语蒖冲他笑:“你想得真美,我爸都管不了我这个。”
挂掉电话,黎语蒖并不觉得失落。于是她明白,她终究是没把宁佳岩放在心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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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蒖生日过后,周易一连好几天没有出现。唐尼倒是常到店里来,并且每次巧得要死,都能赶上闫静在的时候。黎语蒖有时候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唐尼会对自己店里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闫静出现在店里的确切频率。
对此等特殊状况,她特别留心了一下。
唐尼来的时候,除了跟闫静掐架,也会给黎语蒖传递一些信息:“老大这几天出差了。”
“老大出差回来了。”
“老大的团队成员要撕逼了,他忙着镇压呢。”
黎语蒖问唐尼:“大师兄的团队成员为什么要撕逼?”
唐尼说:“因为分赃不均。”
黎语蒖想,这点小事,周易处理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她于是不再关注这件事。但唐尼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却对她说:“小金刚,我问你,如果是你的团队出现这种分赃不均的情况,你会怎么解决?”
黎语蒖一听就明白,这才不是唐尼问她的,这是她那位大师兄问她的——他在给她出思考题呢。
黎语蒖问唐尼,团队怎么个分赃不均要撕逼法。
唐尼说:“就是老大带着他团队的五个手下,前些天他们一起出差一起加班做了一票大项目,做完赚到一笔钱,回来之后分奖金的时候,有三个人都认为自己干的活更多一点,所以奖金不该均分,要给他们多分。本来另外两个成员是同意均分的,但现在他们也不干了,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比那三个人干得少,他们也要多分钱!”
黎语蒖听得脑门发胀。她觉得以周易的魄力,他怎么会允许团队里出现这样的混乱情形。
所以她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故意让烂摊子发酵,然后找个方法一举收拾他们,让他们以后不敢随随便便炸刺。
她问唐尼:“每个人的工作时间都怎么样?”
唐尼说:“我前边说了呀,几个人一起出差,一起加班做项目,都是一起的。”
黎语蒖哦一声:“那每个人负责的部分,难易程度怎么样?”
唐尼搔搔头:“老大真是神算子,他居然提前料到了你会问这个问题!他说难易程度都差不多!”
工作时间、工作难度都差不多,那为什么还会有人觉得自己干的活更多呢?
黎语蒖思考起来。
想了一阵,她想通了。原因在于每个人对工作的驾驭能力不一样。有人认为一样工作简单,有人却认为这样工作很难,于是同样条件下完成这项工作的时候,后面那个人就会觉得自己所付出的劳动更多。
黎语蒖觉得这类人不应该给他多发奖金,相反根据他的工作能力,更应该少发才对。
她问唐尼这笔奖金的数额有多大。唐尼说:“九千万,不是人民币哦,是美金!”
黎语蒖立刻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内讧了。这么多钱,谁不想多分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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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蒖和唐尼闫静坐在紧挨着柜台的地方。她眼珠转了转,擡眼看了看收银台,几个顾客在有秩序地结账买东西,她雇的服务生在笑靥如花的收钱找钱,一切都井井有条,环境一点都不嘈杂。她收回眼神的时候,视线向上瞟了瞟,眉梢几不可见的一挑。
她嘴角带起一抹笑。
“唐尼,我给你讲个故事。”
唐尼立刻做出捧脸状:“好啊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
他用壮硕的身躯做出这副卖萌的样子,换来闫静响亮的二字评价:“恶心!”
唐尼白她一眼,追着黎语蒖:“快讲快讲!”
黎语蒖给他讲了小时候师父给自己讲过的故事。
“我小时候在乡下,有一天村里来了个很落魄的家伙,胡子头发老长,衣服鞋子破烂,浑身脏兮兮,没人愿意理他。我因为从小父亲不在身边,对成年男子有种天生的好奇感,所以没人愿意理他的时候,只有我总去欠欠的撩他,还把我不爱吃的苞米丢给他吃。他也不烦我,吃饱之后还收了我做徒弟。他是个高人,在某座山某道观里学过功夫,我跟着他说是玩也好,说是学也好,练了点小本事,就如你现在所见,我想打一顿马特那样的壮汉不怎么费劲。”
唐尼听得一脸向往:“哇世外大侠!哇大侠收的小女侠!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快讲快讲!”
黎语蒖眼神瞟向柜台上方一下,又收回来:“然后我们接下来讲一讲,我师父怎样教我排队队分果果。”
她的话换来唐尼一脸懵逼。
黎语蒖没管他大脑当机的死样子,反正他大脑一直都欠缺发育。她继续讲:“我师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他小时候和师兄弟们分橘子的事情。他小时候一共有四个师兄弟,有天他们的师父拿给他们八个橘子让他们分着吃。结果四个小孩都想自己多分到一点:大师兄说自己平时一直多做事,二师兄说他也没少帮大师兄分担,三师兄说自己承上启下听老大老二话又照顾四师弟也很不容易,四师弟就是我的师父,我师父他说自己最小应该得到更多关怀。四个人吵吵闹闹的,谁也不肯让着谁,最后实在争执不下就让他们的师父来帮忙分。结果他们的师傅是这样分的:老大4个橘子;老二分1个;老三嘛,3个好了;老四,嗯,年纪最小,学学孔融让橘吧,别要了。
这样一分,一二四全都不干了。老大是因为自己分到太多有点心虚,老二因为分到太少非常不高兴,老三倒是无所谓,老四就是我的师傅,干脆什么也不说,扯着脖子嚎了起来。三个小孩都说这样分不公平。
这时候他们的师父也就是我师爷就笑了,说原来你们也知道什么是公平,那你们就公平地分一分吧。
于是这次四个人没人再咕囔想要多要的事,每个人都乖乖地拿了两个橘子吃。”
黎语蒖讲完,唐尼脸上的懵逼已经茂盛到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白痴。
“可是小金刚,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大侠师父小时候怎么分橘子吗?”
黎语蒖波澜不惊:“这个故事首先向你介绍了我师父其人以及我为什么比较会打架,当然这个其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你明白,这个世界上,公平不是自发的,是要有权威镇压的,要让叫嚣不公平的人首先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不公平,让他们有了落差以后,他们才会珍惜最初那份公平。”
黎语蒖说完扬起脸,眼神向上看着:“故事讲完了,你听清了吗?如果是我,我就按照我师父他们分橘子的方法来给团队分奖金!”
唐尼摇摇头:“没有!”但他发现黎语蒖并没有看着自己。他把手拿到黎语蒖眼前挥了挥,“喂小金刚,我在这呢,你往哪看呢!喂喂!”
然而黎语蒖依然不看他。
唐尼却惊奇地看到,黎语蒖嘴角漾起一抹有点诡异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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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坐在电脑屏幕前,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那个女孩扬着脸冲着镜头问:故事讲完了,你听清了吗?如果是我,我就按照我师父他们分橘子的方法来给团队分奖金!
然后她的嘴角有点挑衅似的向上翘着。
周易忍不住搓着下巴笑起来。
这女孩,给出了一个非常棒的解决方法。她真是一个值得他好好调教的人才,她聪明到总是叫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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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尼走后的第二天,黎语蒖接到一单生意,下单人要求店主亲自做两杯咖啡、亲自送过去。
下单的公司就在那座牛逼闪闪的大厦里,下单人的名字,黎语蒖看完愣了愣。
joey。
黎语蒖连忙做好咖啡,用纸袋提着飞奔向周易的公司。
到了那座大厦,她怀疑自己今天的脚步是不是有点太雀跃了,她几乎只用了平时的一半时间就到达了目标大楼。
她乘电梯上了楼,找到周易的公司。
这是她第一次到他的公司来,她看着公司阔气的装潢,亮堂的玻璃围墙,感觉自己像走进一个到处折射着奢华之光的科幻世界。她心中唏嘘,面容却平静,告诉前台美人说,是joey点的咖啡。
前台美人立刻对她笑得甜美客气:“joey正在开会,他已经交代好了,请你到会议室门口等他一下。”
黎语蒖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让她直接送去办公室呢。
她提着咖啡在前台美人的带领下,走到周易开会的会议室门口。前台美人把她领到位就撤了,她自己站在会议室外,觉得有点不尴不尬。
会议室被围在三面落地玻璃墙里,里面的百叶窗没有被拉上,从外面她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形。会议室的玻璃门没有关严,她可以听到里面开会的声音。透过玻璃墙她看到周易正坐在会议室首位,他穿着西装,器宇轩昂,他的眼神明亮坚定,他的声音磁性迷人。
黎语蒖想,所谓人中龙凤,也不外乎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吧。
她仔细去听,发现周易居然在用师父分橘子的方法,给其他人分着奖金。
他问大家,是不是最终分钱的权利归属于他。所有人都说是的。
于是他说,那好,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他在五张便签随便写了五个数字,然后打乱顺序,分发给五个人。谁拿到的便签上数字是多少,谁就分多少钱。
以前同意均分的人,拿到了比均分奖金钱数多的数额,他们不作声。之前嚷嚷着要多分钱的人,拿到了比均分奖金钱数少的数额。他们立刻不干了。
周易笑着问:我说怎么分钱我来决定,你们是不是已经同意了?
分少的人点头。
周易依然笑着:那么我就这么分,同意就拿了钱继续干,不同意就拿了钱走人!
那几个人从强硬到妥协,最后商量着问:那,我们可不可以像最初那样,均分呢?
周易说:你们不是反对均分吗。
那几个人恳求周易:我们不反对,绝对不反对!
周易说:我只反悔这一次,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情形,谁不乐意谁就滚蛋。
那几个人气焰全无,老老实实地听着训。
黎语蒖看到最后,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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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分钱完毕,诸人散会。
周易最先走出来。他看到门口的黎语蒖时,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直接越过她大步流星向前走,步伐帅气得六亲不认。
黎语蒖呆立在原地,在心里骂脏话。
妈的好尴尬……
周易忽然停住脚步,回头,以睥睨的姿态指着她,说:“那个谁,给我送咖啡的是吗?赶紧跟上!”
说完他继续大步流星向前走。
黎语蒖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在心里悄悄讲脏话。
奶奶腿的,装逼装成这样,真想往他的咖啡里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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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蒖跟在周易身后去往他的办公室。周易腿长,几步就赶到并拐了进去。黎语蒖小跑地跟着。
周易的办公室被圈在一个巨大圆形的玻璃围墙里。玻璃围墙内侧密密实实地拉着百叶窗,黎语蒖在外面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她在门口停下,想着要不要敲门。
里面忽然响起周易的声音:“那个谁,怎么还不进来?”
黎语蒖深呼吸翻白眼。
她走进周易的办公室。真是大到空旷的明亮空间。
周易背对着门口,站在办公桌前。他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下摆掖在西装裤里。黎语蒖觉得那件衬衫和那条西装裤真他妈好看,把周易的背影包裹得像个模特,宽肩细腰窄臀,外加一双逆了天的大长腿。
“看够了吗,丫头?看够了把门关上!”周易转过身,看着黎语蒖,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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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语蒖哽了一口气,翻了个大白眼,回手把门关上。她提着咖啡走到周易办公桌前,把咖啡袋子往桌上一墩,转身背对着桌子,面向周易,说:“喏,那个谁给您送的咖啡,请签收吧!”她有点小情绪,没仔细看距离。咖啡袋子只有一半着落在桌子上,另外一半是悬空的。
周易看着她,笑起来,擡手揉她头顶:“怎么了?生气了?逗你可真好玩!”
咖啡袋子在渐渐向下滑蹭。
黎语蒖甩掉他的手,翻白眼。
她觉得大师兄三个字的名词解释应该再加上一条释义:通常是个神经病。
她瞪着周易问:“说是让我送咖啡,其实你是想让我来观摩你怎么分钱的对吧?”
咖啡袋子忽然向下滑落。
周易一步跨上前。
他把黎语蒖一下围在自己的胸膛和桌子之间。
他伸出手臂及时提住袋子。他把袋子放到桌上。
他的手臂没有收回来,绕着黎语蒖,手拄在桌面上。
他的头,好像架在她的肩膀一样。
他现在,好像在拥抱她一样。
黎语蒖大气都不敢出。
她听到他俯在自己耳边说:“竟乱猜!大师兄还不行是想念小师妹了吗?”
黎语蒖觉得耳朵里,轰的炸开一声响。
她想她可能要彻底放下秦白桦了。